108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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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昌平公主帖子下来的时候, 宋氏还想着该如何推脱。后来太子那儿递了信来,她便也叹了叹,问黛玉:“你嫂子的身子肯定是去不得了,咱们娘儿俩又不会骑马, 又看不懂射箭,过去当傻子么?”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我看满场女眷, 有几个看得懂射箭、会骑马的?不过去凑个热闹罢了。”心里倒是喜欢和大哥一起出门的。

    宋氏抚着请帖,忽然叫了文杏来:“去畅意居, 把这帖子给馥丫头看看。要是她乐意去,叫她带玉儿赴宴去,我就不过去了。”

    黛玉问:“馥姐会骑马?”

    “比她两个弟弟都强点呢。”宋氏叹了一声,“当年阿征练武, 家里请了正儿八经的武师, 她跟着学的, 比阿徹、阿徥上心得多, 阿徹小时候可打不过她。她小时候好马, 恐怕比婉娘还好呢, 现在大约是荒废了。去问问她,要是她感兴趣呢?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黛玉为难道:“昌平公主的场子,能不请南安郡王府的人?”

    “现在变成太子的场子了。”宋氏道, “难道你姐姐不去, 咱们俩看着南安王府的人就不生气了?其实辅国公夫人人挺好的, 太妃年事已高, 这种场合, 多半是不出来的。”

    这个黛玉也知道,云嵩的夫人侯氏,是忠勇侯夫人的亲姐妹,虽然不如忠勇侯夫人那般长袖善舞,但为人也称得上亲切,馥姐在南安王府时,并未受过婆婆的气,侯氏还替她说过话求过情。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馥环从云大奶奶变回了林大姑娘,又有马兖在中间一阵搅和,当年再处得好,如今也得相顾无言。就是忠勇侯夫人亲自来了,也不会有法子让他们两家人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起假装客气了。说到底,连她也惊奇,这昌平公主出身西宁王府,怎么会把帖子递到他们家来?也不怕东平王府和南安王府生气?

    “如今她这身份地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请谁就请谁了。”宋氏像是猜出她心里所想,主动开口解惑,“难道南安王府敢不给她面子?她贵为公主,就是北静王都得给她这份面子,四个异姓王,独她是自己挣来的这份体面,她看东平王府同南安王府作甚?”

    黛玉冷笑一声,道:“好大的体面哩!”为了回家时这两个月的“体面”,背井离乡数十载,运气好能熬到个好结果,运气不好,可能去的路上就受不了那儿的天气同一路的奔波丢了性命。这“体面”到底是归公主本人还是归西宁王府呢?谁又说得准。国破家亡的时候派弱质女流出外和亲,尚有人问这天下男儿担当何在,何况那时分明是太平盛世,西宁郡王的心思,当真不难猜。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林馥环当真愿意出去赴宴。一时间,黛玉也收了不耐,同紫鹃笑道:“看来馥姐是真的喜欢马,我知道下回要送她什么东西了。”

    “大爷也去是不是?”紫鹃嘟哝了一声,“要不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觉得公主是想看咱们家的热闹了。”

    “热闹”都是好的了,她原想说,昌平公主莫不是想看云林两家的笑话吧?

    黛玉只有一身骑服,还是韵婉刚回来的时候做的,如今早不在季节,她也不要人做新的:“我就穿着裙子去,省得打扮妥帖了,别人还以为我多会呢,到时候不敢上马,不是丢脸?”

    “不是说环姑娘会骑马么?”雪雁笑道,“谁要是笑话姑娘,姑娘就同她说,你没学,叫她们和环姑娘比划比划去。”

    “那我不成了狐假虎威的了?况且今天有大哥在,谁敢笑话我?不怕自己家人被大哥比下去呢。”黛玉心里也清楚,便是林征不在,也不会有人怠慢她——这毕竟是刘遇做东的筵席,先头他还是永宁王的时候,就是数一数二的不好惹,如今成了太子殿下,更没人会当着他的面欺负他舅舅家的人了。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女孩儿,其实心里也知道,如今她的“体面”,一半是大哥二哥挣的,另一半,就是太子给的。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怪不得那么多人想着把自己家的女儿送进宫去。就连西宁王府这样的人家,也想尽了法子让女儿“更上一层楼”呢。

    因着林徥要温书,宋氏也不勉强他,便命林征好好看顾着两个妹妹:“也别只想着自己出风头,护着两个丫头要紧。”

    林征应了一声,只说“母亲放心”,扭过头来问馥环:“你现在还拉得动弓不?”

    馥环嗤笑道:“我拉得动拉不动的,有什么要紧?也不看昌平公主都请了谁,我就是再丢脸,也丢不到哪儿去。兴许还能给你快出生的孩子弄匹好马回来。”

    林征道:“你老老实实坐着吧,别回头摔着哪儿扭着哪儿的,也不是小时候了,没那么容易养好。”

    “呸呸呸。”馥环还真没打算下去试试身手,她不是十几岁样样都要和兄弟们比较的年纪了,况且这京城里的女眷,有谁会真的学过骑马射箭?她已经够“另类”了,不能再出头,回头别人说起来,还要说她叔叔婶婶把她养得不好,“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知道疼,养成了一个野小子一样,又争强好胜得喜欢出风头,怪不得要被云大爷休回来”,这样的风凉话她听得够多了,叔叔婶婶却未免太过无辜。只是婶婶一向不喜欢看人驯马,妹妹却难得有这个机会,想来还有几分好奇,她想着带黛玉出去玩玩罢了。

    西藏土司带来的马原是准备敬献给皇帝的,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林征远远看过去,都瞬间眼睛一亮,又低下头问妹妹受不受得了这个味儿。

    “还好。”黛玉应了一声,她们离得远,况且这马厩也是新的,马也是刚刷过,没什么味道。林征吩咐了一声:“这些马都是到新的环境来,都不适应,恐怕要伤人的,你们离得远远的,不许去凑热闹。”

    他这么一说,其他女眷也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家里有儿郎们准备在太子、藏王面前露脸的,都露出难色。有内侍小碎步过来:“林大人,太子殿下有请。”他便拍了拍两个妹妹,嘱咐家人好好跟着她们,去刘遇那儿了。

    馥环原也是在京里数的上的善于交际的人,她有大半年没出来了,如今再见,气色比从前要好些,只是寡言了不少,只低头同她妹妹说着话,不似从前热络来事。他们家的人本就姿容出众,如今姐妹俩坐在一起,一个文秀清丽,一个仙姿玉色,一颦一笑真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侯氏带着云浩之妻季氏在同几个夫人、小姐说笑,远远地看见了她,也只得在心底叹了叹,馥环做他家媳妇的时候兴许有不少不对的地方,但也确实是个能干、长脸的媳妇儿,可惜缘分尽了。她虽不是南安太妃那样的性子,却也祈祷馥环不要真嫁到马家去,云渡丢不起这个人。却听得昌平公主笑着在同马夫人道:“便是那个林姑娘了?”

    蒋氏并不愿意同昌平公主多说什么,特特地多看了一会儿馥环,叹道:“若是她家里肯答应我们家那个小子,我现在肯定多多地看她几眼。”她这话也说得不假,林馥环长得并不像明珠族姬那般弱柳扶风、惹人怜爱,眉目间反而有股英气,让人不禁想到,若是她此刻笑起来,必定是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

    那边男孩儿们已经绕着马场跑了起来。黛玉忙坐直了身子,等着看她哥哥,可只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的身影,她总觉得有个人挺像宁国府的珍大表哥的,不觉有些意外地叹了口气。看珍大表哥教训儿子时威风的样子,她还以为他挺厉害的呢。

    馥环没看到几个练家子,很快没了兴趣,低头研究起了黛玉的扇套子,黛玉也由着她捏着自己的手,她还觉得挺新奇的,愿意去看那些歪歪斜斜的、毫不规范的动作。

    尖叫声就在那时候响起来。

    黛玉猛地抬起头,只见一匹枣儿红的马,把它背上的男孩儿甩了出去,然后冲着女眷的席位冲了过来。

    马场边的侍卫一半去看那个被摔下来的可怜虫,一半拼命地想要赶上那匹马拦住它,却让它更是受惊得跑得更快了。席外的侍卫匆匆拉起了人墙,想挡住那匹野马。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虽然知道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听到旁边的馥环“哈”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再没敢挪开视线。

    馥环几乎是从她身边跳过去的,她借了一把侍卫肩膀的力,也没要什么马凳子,直接翻到了那匹马的背上,拧紧缰绳,猛地往后勒扯,马受了惊,长嘶两声,起仰起来,她两只脚还没踩进脚蹬,整个人几乎被甩下来,索性直接抱住了马脖子。那匹马发了疯似的猛地甩起了脖子,馥环几次被甩得弹起来,但又牢牢地捆住了马,腿还踢了一脚马屁股,彻底地把马的方向拧了过来。

    林征已经跑到了马场边上,低声骂了句什么,就要来帮忙。但馥环又蹬了一次马,这马变得更狂,发了疯似的狂奔起来。黛玉几次见姐姐有半个身子已经被甩了出来,但又倔强地伏在马背上,吓得直哆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浑身在打颤了,那匹马终于安静了下来,在馥环的指挥下,回到跑道上,慢腾腾地溜达了两圈。馥环也直起身子,握着缰绳,姿势仪态都比刚刚的几个公子哥儿标准漂亮得多,翻身下马的时候,当真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林征亲自扶着他妹妹下的马。

    “公主,这马归我了?”馥环牵着缰绳,笑着问了一声。

    它刚刚摔伤了龄安伯的二公子,野性难逊,就是为了给龄安伯一个说法,也是该杀了了事的,但先头西藏土司是承诺过,只要谁驯服了他的马儿,就把马赠给谁,昌平公主勉强地笑了笑,遣人去问太子和藏王的意思。

    “此马名叫飞沙,它的父亲是我所有的马里最烈的一匹,我料想得它不简单,想着宝马赠英雄。却没想到驯服它的是位巾帼英雄。”西藏土司大方得很。

    刘遇在一边笑道:“表姐英姿不减当年,可把我吓坏了。去看看她,刚刚见她好像胳膊刮到了?”一边举起酒壶,亲自斟了一杯酒。身边的内侍接过来,弓着身子递给馥环。

    馥环扭了扭手腕,接过酒杯来,听到内侍转达了刘遇的问话,笑了声:“小伤。”说罢举起酒杯,爽快地饮尽了。

    “好!”西藏土司带头叫了声好。

    馥环又摸了一把马的鬃毛,把缰绳递给马场边的人,林征侧头看了她一眼:“满意了?”她笑道:“满意了。就是你将来生个学武的小子,这马也配得上了。”林征冷笑了一声:“一会儿妹妹吓哭了,你哄她去。”馥环道:“总不能真让它伤了人。侍卫的命也是人命啊,要是伤了这些姑娘太太的,更是难办。”

    黛玉正好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泪瞪了她一眼:“姐姐好威风,真成了英雄了。”一边又拉过她来,仔仔细细地看她的胳膊。

    “英雄哪那么好当,”馥环指着林征笑道,“咱们这位大哥,不知道从马上摔下来过多少次,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地方都有枪伤剑伤——否则咱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京里喝酒看戏?”

    她说的肯定是实话,黛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总不能真让那几个废物在西藏土司面前丢尽了脸面,要靠大哥去撑这唯一的场子,太子殿下的脸往哪儿搁?”馥环轻声说了句,又道,“行了,马也得了,咱们家去吧。”

    她受了伤,自然也没人敢强留她。

    马亭畏畏缩缩地蹲在他大哥身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原来林大姑娘是这样的人啊。”马兖抖了一抖,推他道:“快走快走,回头母亲又要说你,连个姑娘都不如。”

    现在这“姑娘”,可就有现成的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