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第 2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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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后知后觉地想起, 最开始,刘遇来林府, 便是以名士之琴春雷相赠。他不论出于什么心态, 确实也从没拿她只当个深闺中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家应付了事。宋氏说刘遇当年也是个顶顶好玩、会玩、好学又会学的人,他若只是个闲散王爷, 全天下的公子哥儿加起来都不如他一半的有趣,这话实在不假。他和林徹,心性上倒像是亲兄弟似的了, 原有机会当全京城最风流雅致的纨绔子弟, 只是在他们眼里,江山社稷、国泰民安比斗鸡走马有趣也重要得多罢了。

    她忽然觉得宫里的生活,好像没有那么难熬了。

    小年时宫宴名单上果然有宋氏, 黛玉记着刘遇的话, 私底下去谢皇后。皇后道:“小林将军给宋夫人请封了诰命, 她的品级原也应当请来宫里的, 哪里用得上这声谢字?”又道, “孰湖从我这儿要了个人走, 你可知道?”

    黛玉心知便是那个乐姬了,笑道:“可是母后身边的那个善吹笙的女孩儿?我听殿下提过。料想着这几日就该向母后开口了。”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还当时太子脸皮薄,拿他弟弟做借口呢。既然你也知道,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一听, 这是疑心她吃醋了, 脸上一红, 忙道:“母后一向疼殿下,殿下哪里会跟母后客气呢?他说是帮三皇子要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要请母后割爱了。”

    皇后倒是无所谓一个乐姬的,刘遇也成了家,他开口要,她自然乐得做人情,不过他却是要给三皇子讨的,刘巡尚未娶王妃、侧妃,做嫡母的赏两个服侍的女官恐怕都要被嘀咕,何况是乐姬?蔡嫔虽是个老实本分的,但爱子心切,也难免有想法。不过皇后心知肚明,倘若刘巡没有一点点表示,刘遇也犯不着来替他要人。故而直接让他把那乐姬领回去了,回头用什么明目安排,那就是他们兄弟间的事了。

    皇家安排宫宴,排场比寻常人家自然大得多,但皇后安排起来,所花精力甚至没有黛玉从前为叔父贺寿设宴时多,宫里什么人、什么菜、什么地方都有固定的规矩,原先还有太上皇是个喜欢热闹、爱一拍脑袋自己定主意的,会有些变动,如今更是直接按旧例来就行。从御膳房到宫女太监们都熟悉得紧,半丝差错也不会错。菜色都是固定的,可不用像外头人设宴要顾忌客人的口味同忌口,甚至比起宫里人要准备什么,恐怕还是来赴宴的大臣、诰命们要准备着的东西、礼节更多。

    黛玉扶着皇后站在高处,看着下面乌压压行礼的命妇们,不禁叹了口气,她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婶娘,不由地频频往那儿打量,宋氏穿着和周围人没有多大分别的朝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还是从前端庄和气的模样。

    皇后等她们说完了吉祥话儿,下令赐座,再赐饭。她本来也不是什么爱好热闹的人,别人的奉承话对她来说也只是听着可笑,所以这宫宴再没法像从前那样,成为各位命妇大显神通的场合。连能出席的几个贵妃、王妃都小心翼翼的。太后没有露面,只在席间派容袖来赏了忠敬王妃,但皇后并没有要开口解释她缺席的缘故的意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问。忠敬王妃早就听说了太后病重的传闻,倒是有些担心——他们家明年嫁女儿娶媳妇凑到一块儿去了,要是太后有个什么好歹,又要耽搁几年,但眼下没一个人开口,皇后又与太后实在说不上关系好,怕得罪皇后,到底忍下了。

    皇上与臣子们歌酒正酣,后宫这席却鸦雀无声的,往常长袖善舞、能说会道的几位王妃、夫人们略说了些助兴的话儿,便也不再言语,好在皇后想起了什么,提醒了一句:“明年开了春,又是科考,又是选秀,少不得你们忙的,如今过年在家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又叹道,“你们家的女孩儿们,我是不担心的,但是男孩儿们,可要争点气,都是簪缨之族,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可不行。先头昌平公主随老藏王来京里给先帝贺寿时设宴,最后拔得头筹的竟是个女儿家,太子回来的时候,脸都气白了。本宫劝他说,这武功不成,念书总要有点样子,到时候就看你们家的儿郎们大展身手了。”

    昌平公主设的那个宴席很是轰动,最后那匹宝马的归属也是让人目瞪口呆——哪怕是林馥环的大哥得了那马,都不至于那么打席上子弟们的脸。东平、南安王府如今是没法来了,西宁王又称病,北静王妃到底年轻,只觉得皇后这话夹枪带棒的,似乎在讽刺他们这些人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眼珠子转了转,觉得没必要为了这事儿出头,便安安分分地坐着。

    皇后见北静王妃安分,也叹了口气,想道:“我为难她做什么呢?说到底,北静王做了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能插手?他们朝廷上的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便也不再说下去了。

    黛玉平日里并不大研究这些人情世故,但她天生敏感,方才皇后话里有话,一瞬间宴席上的剑拔弩张她都察觉得到,一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劝一劝,幸好北静王妃并无出格之举,皇后也不曾继续说下去。她微微悬着心,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宋氏,只是这宫中规矩严明,宋氏与她隔着许多坐席,况婶娘从不是个喜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人,她与她也说不上话,只能远远地看着罢了。

    皇后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招她过去。

    黛玉忙走过去,问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道:“今日散席散得晚,恐怕你并不能留林夫人在宫中说话了,不过也没几天了,正月初五她们又要进宫来请安,到时候你们说说话儿。她想来也想念你得紧。”

    黛玉听了,不禁心里一暖,忙谢道:“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皇后却只看着她笑,林二郎已经出发去了平州,太子与这位表兄素来交好,临行前却未单独去送别,连皇后都觉得奇怪,随口一问,刘遇却道:“我倒是能去,太子妃怎么办呢?她与林二本是更亲近的兄妹,思念之情,应当比我更重,便是我替她带话,又能带什么?她也不敢说什么,索性我也不去了,他们自家家宴,反而更自在些。林家已经有女儿嫁给了我,并不缺我添席的面子。”她才知道,太子对太子妃的喜爱,可比她原料想的还要重一些,怕是民间夫妻也少有这般设身处地地去替她着想的了。眼下刘遇风头无两,她心里却还有一根刺,怕什么时候戳破,也只能在他妻子这儿着补着补,以此缓和与太子的关系了。

    宋氏去了宫里一趟,回来也是松了口气,同家里人说:“太子妃娘娘看来气色尚好,宫里毕竟有那些御医在,她的身子是不用操心的。”当初她们一同搭船去苏州,刘遇便是请随行的太医院院判来给黛玉把脉,查出了她的病症所在。钱老太医都说,无论什么时候,太医院给皇上、娘娘请脉的那一批都不会是庸医,若是精心给黛玉调养,对她的身子是有好处的,就是怕她心思太重,郁结于心,汤药的作用就小了。

    韵婉一向心直口快,道:“说到底,太子妃娘娘在宫里的日子,还是要看父亲和大爷、二爷是怎么当差的。我们不出差错,明年选秀,太子四个侧妃全纳了,娘娘的日子也不会差。就是她心里求的,也不一定是日子好过。”

    黛玉心思敏感是出了名的,以前在家时,和姐妹们关系那样好,诗词歌赋上都要争个高下,在宫里用心思和其他女子们争夺宠爱,以她的心性恐怕是受不了的。林家上下也是怕她因此思虑过度,坏了身子。只是韵婉说完,才想到馥环当年也素有“嫉妒”之名,怕她生气,忙看了她一眼。

    馥环却笑道:“太子殿下如今身份尊崇无比,我却还记得小时候与殿下一起玩闹的日子。”她从小与刘遇一起玩到大,这几年君臣有别,林家的孩子们恪守规矩,不敢像从前一样与他玩笑嬉闹,但心里还是觉得,刘遇并没有变,还是从前那个讲义气又开的起玩笑的表弟。他把黛玉娶回去,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既然黛玉的身子无恙,这屋里的人也放了心,馥环起身道:“时候不早,明儿个我还得去医馆,得先告退了。”

    宋氏随口问道:“都小年了,医馆还要开张么?”

    “几栀说,开到大年三十。”馥环叹了口气,“婶娘是不知道,迎春娘家人又来找她了,她烦得很,同我说想躲一躲。我就打算明儿个去会会那贾家的人,怎么就不肯放过她了。她在孙家受苦的时候他们去哪儿了?如今迎春靠自己干活攒点儿月钱,重新过日子,他们倒还惦记起来了。”

    临过年,要用钱的地方是多,贾家在外头又欠了钱,如今人家也是要拿钱回家过年的。他家那一大家子老的小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钱,只是迎春到底是一个弱女子,寄人篱下的,便是在医馆帮忙,赚点辛苦钱,和贾家欠的钱比起来都是杯水车薪。贾家当年办老夫人丧事的时候,还硬撑着大家族的面子,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办得不大体面,但也看得出一开始,还是不想丢了份的。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这样了?

    韵婉的院子离春绿院近,无事时也会去坐坐,倒是听说了些外头的事,道:“他家大太太当了一阵子家,把那家败得是越发不像话,甚至家里旁族子弟做了内应,领着山贼到家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不巧姐儿也不至于轻易叫她舅舅卖出去了,贾家日子越发艰难,又有人状告他家奴仆赖大之子赖尚荣为官不正,贪赃枉法,贾二老爷怕连累自家,加上先头赖尚荣也得罪了他,赖大靠他家发家,甚至还修了园子,他便把赖大这些年的账查了查,果然查出许多亏空来,因此把赖大捆了见官,拿赖大家的家产抵了一部分的债。原也是应当的事,却不料他家已经多时没发出月钱来了,下人们早就生了怨,又有人挑拨,说是瞧见赖大的下场没有,谁都逃不掉。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的,如今也逃了,有的时候还不忘偷点主子的东西。现在的贾家,别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的话了,恐怕那些太太、奶奶的,连刘姥姥的日子都不如了。可不是连迎春的这点体己都要惦记么?说他家二爷明年也要考学,求迎春行行好,好歹让他把书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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