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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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过了十五,玉盘一般的月儿高高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像是落了一层青霜似的。田婉走在其间,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她脚上的织云履踩上青石上,发出沙沙之声。

    她虽然没饮几杯酒,可她平日甚少饮酒,加之这酒劲也有些大,因而出来被风一吹,她不仅没有感觉到清醒一些,反而觉得头更昏沉,连视物似乎也有些模糊。

    好在她之前在皇宫住了一阵,知道回清韵阁只在顺着这湖就下去就行了。

    这湖,叫玉珊湖。

    萧颀,便是溺亡在这玉珊湖中的。

    想到今日去东宫拜祭萧颀时,看到的那黑漆漆的棺椁,田婉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她停下脚,站在堤上,望着那莹白的月光照在湖面上,闪出一片片粼粼的波光。月色下,这景致是如此的美好,可就是这美丽的湖水,却吞噬了一个美好的生命。

    想到萧颀在湖里挣扎着,田婉觉得自己心里就像被人用针在刺一般。虽然她不爱他,但她还是感激他对她这般好,她也想好好对他,报答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是,转眼之间,他人就没了。而田婉的一生,注定只能孤苦终老。

    三世之劫!

    果然每一世对她来说,都是劫难!

    这时,她的心里又想起了萧颍。为什么每一世,最后伤心的总是她?想到此时他在庐陵,娇妻美妾在怀,幼子绕膝,是那般的惬意,她心里就愈加的难受。

    真的是醉了吗?不然,为何又想起了他?

    她捂住胸口,离开湖堤,晕晕糊糊地向前走去。在路上有些小石子,她没带灯笼,只借着月光,难免有些看不清楚,不小心踩到了碎石子上,脚下一滑,人便摔了下去。

    她一下重重地扑到在地,人有些发懵。

    果然背运!喝凉水都要塞牙!可,为什么每一世过得如此不如意都是自己?而他每一世都过得比自己好?原来三世之劫,只是她一人的劫难吗?想到这些,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呜咽着哭出声来。

    正在这时,一步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快要走近她时,那声响突然停下了。

    听到有人来了,她赶紧擦了擦满是泪水的眼,抬头望了过去,人不禁一呆。

    月光的清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这个身影,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这个身影,与她牵绊了三世,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如今,他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呆呆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这一切。难道这是因为自己太思念他,产生幻觉了吗?

    那人也定定地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她张开嘴,颤声问道:“纯钧,是你吗?”

    听到她的话,他身子微微一震,随即低声应道:“是我。”

    原来,不是幻觉!是他!真的是他!他回应她了!他是纯钧!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狂泻。

    她一下便从地上起了身来,向着他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扑到他怀里,哭道:“纯钧,你终于肯与我相认了。”

    见她这般,他微微一呆,顿了半晌,他才把手环到她的腰间,回抱着她,轻声问道:“你饮酒了?”

    她抬起头来,映在自己眼中的,真的是自己在梦里见到无数次的面容。她伸出颤抖着的双手,捧着他的脸,问道:“纯钧,真的是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拉了下来,叹声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我清醒得很。”她的手被他拉了下来,她顺势又勾住他的脖子,抬起眼,贪婪地望着他,舍不得将自己的眼睛转开。

    他很肯定地说:“你喝醉了。”

    “我真没有喝醉,不信你试试看我没有酒味。”说着她踮起脚尖,手勾着他脖子往下一拉,瞬间,她的唇便覆在了他的唇上。

    他似乎吃了一惊,想要把她推开,奈何她把他搂得紧紧的,而那像小蛇一般灵活的舌头一下便钻了进来。

    他身子微微一僵,只感觉到一股甘甜的滋味带着酒意向他袭来,让他再无力抵挡。他呆了片刻,随即心里压抑了多年的火焰一下便燃烧了起来,再也压不住了,反客为主,捧着她的头,用力地回吻着她。

    她紧紧搂着他。隔了一生一世,她和他终于再一次纠缠在了一起。原来,说好的不再有瓜葛,不止她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许久许久,两个人恋恋不舍地分开。

    她摸了摸自己略微酸麻的嘴唇,对着他傻笑道:“我嘴里是不是没有酒味?我都跟你说了我没喝醉了。”

    “是,你没喝醉。”他苦笑一声,顿了半晌,他又轻声一叹,说道,“是我醉了。”

    听他这么说,她嘿嘿笑了笑:“原来是你喝醉了,还诬陷我!”说罢,她歪着脑袋痴痴地望着他。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问道:“你看什么?”

    她说:“我在想,一会儿我是不是就醒了?”

    “醒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醒酒啊?”

    听他这么说,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醒什么酒啊?我又没喝醉!”接着她低下头,神情落寞的说道,“为什么每次你都是趁我睡着了才到我梦里来找我啊?在梦里,你都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每回我正欢喜的时候,然后就醒了,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梦。纯钧,为什么只有我做梦的时候,你才敢来找我啊?平日你见到我,都是不理不睬的?”说着,她抬起头望着他,明月正映在她眼中,像有火光在闪动着。

    听到她的话,他似乎有些发呆。

    “你说话啊!”她搂着他脖子,轻轻摇了摇。

    他默了半晌,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你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嗯。”她犹豫着点了点头,“可我还是有句话想问你。”

    “你说。”

    她咬了咬唇,说道:“你,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

    他微微一顿,回答道:“是。”

    “那便好!”她紧紧抱着他,将脸靠在他的胸膛,满心的欢喜,“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信你!”

    半晌,她听到他轻声一叹,然后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喃喃说道:“我也只敢在你醉了的时候,才敢跟你说这些。”

    “我没醉!”她不满道,“是你醉了!”

    “是,你没醉,是我醉了。”他笑了起来,“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她摇了摇头,“回去你又不见了。”

    “那你要怎么样?”他似乎有些无奈。

    “你陪我。”她将他抱得更紧了。

    “好。”他在她耳边呢喃道,“我陪你。”

    玉珊湖边,两人就这般静静地抱在一起。

    月色如霜,人如玉。

    田婉觉得这一世以来,自己从未有这般安心过。他的胸膛,是如此的舒适,好想就与他就这样,一直到永生永世。她闭上眼,一刻也不愿意放开手,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酒意慢慢袭了上来,然后进入了另一个最甜美的梦境。

    次日,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清韵阁。

    许是喝酒之故,头有些疼,还有些晕。

    昨晚的事,她隐隐记得,好像见到了萧颍,自己还抱了他,亲了他,而他对自己,也是这一世以来从未有过温柔。

    想到这些,她有些发愣。

    到底昨晚那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像往常一般,是自己一个美好的梦?

    正在这时,连雪进来服侍她更衣。

    她犹豫了片刻,对着连雪问道:“连雪,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连雪看了她一眼,笑道:“昨晚姑娘半晌没回来,奴婢不放心,便一直在门边候着姑娘,后来听到拍门声,奴婢打开门,便看见姑娘醉了酒站在门前,奴婢赶紧将姑娘扶进屋,给姑娘喂了醒酒汤,姑娘便睡了。”

    “只有我一人吗?”田婉不死心地问道。

    “是啊。”听到田婉这么问,连雪愣了一下,“难道是有人与公主一起回来的吗?”

    “不是。”田婉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

    连雪嗔道:“看来姑娘昨晚真的喝醉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姑娘酒力不好,以后还是少饮为妙。”

    “嗯。”田婉尴尬地应了一声。

    连雪已经为田婉换好了衣裳,又说道:“姑娘稍候,奴婢去打水来。”

    “你去吧。”田婉点了点头,心绪却早飞远了。

    昨晚的事,真的是自己的梦吗?可是,为何感觉如此的真实?可是,要是真的,自己在外面便睡着了啊,怎么可能自己走回来?可如果有人送自己回来的,连雪怎么会看不见?难道真的是自己喝醉了,产生的幻觉吗?

    这时,她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萧颍此时还在庐陵,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一声,看来,真的是自己太思念他了,所以才会这样。

    这么一想,她像以前无数次梦到他那般,将梦中的美好小心的藏在心底,待连雪取了水归来时,她的心境已经恢复如常。

    收拾完毕,田婉便过凤台宫去陪田皇后,刚坐下不久,南阳公主也过来了。许是昨晚宿醉之故,南阳公主面色苍白,双眼浮肿,满面倦容。

    田皇后看她这般,一脸紧张地问道:“媛贞,你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南阳公主笑了笑,回道,“只是昨晚没歇息好罢了。”

    听了南阳公主的话,田皇后微微一默,随即凄然说道:“媛贞,你可要保住身子啊,母后已经没有了你颀儿,你们姐弟三人可不能再有事了啊。你们要再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我就跟着你们去了。”

    听到田皇后的话,南阳公主拉着田皇后的手,强作欢颜道:“母后,你可别胡思乱想,保重身子要紧。阿颀没有了,可你还有阿颉,还有我和媛仪啊!”

    田皇后拭了拭眼泪,说道:“我也就是还念着你们三个,不然颀儿走了,我怎么撑得下去啊?”

    南阳公主忙说道:“母后,你现在可不能垮啊,阿颉以后的路,还要靠你为他谋划啊!如今阿颀走了,这太子之位可就空出来啊!”

    田皇后默了默,说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跟陛下说,让他立颉儿为太子?”

    “阿颉是嫡子,这太子之位按道理自然应该是他的。”南阳公主说道。

    田皇后静默了片刻,没说话。

    “母后……”南阳公主叫着田皇后。

    “颀儿才刚走,尸骨未寒,我们就想着让颉儿去替他的太子之位,我,我心里难受啊!”田皇后捂着胸口哭道。

    “母后!”南阳公主说道,“我们若不早些谋划,怕是别人就在谋划了,到时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田皇后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望着南阳公主,问道:“媛贞,你不会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南阳公主看了田皇后一眼,将声音放低,说道:“我昨天听阿颉说,就在阿颀没了的那天,父皇就暗中下诏叫三弟回京了。”

    “什么?”田皇后原本靠躺在床上,听到南阳公主的话,她一下坐了起来,“陛下这么着急叫萧颍回京,是何意思?”

    南阳公主皱着眉头说道:“我猜,会不会与重新立储之事有关。”

    田皇后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立萧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南阳公主说道。

    “可颉儿是嫡子啊,陛下怎么可能废嫡立庶!”田皇后似乎有些不相信。

    “母后,在父皇心里,三弟真的是庶子吗?”南阳公主冷笑道,“阿颀去了,父皇为什么不急着召四弟、五弟回京,偏偏就连夜召三弟回京?这其中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田皇后一听,面色一变,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着牙说道:“颀儿才死,他就急着扶着那个女人的儿子上位?”

    南阳公主又说道:“母后啊,你要赶快好起来,可不能再躺在榻上不问世事了,你可不是只有阿颀一个儿子,你还有阿颉啊!阿颉毕竟是嫡子,父皇若要立三弟总要给个理由堵住天下之口吧?你若一病不起,父皇为了扶三弟上位,说不定立了杨淑妃为后,那三弟可也算是嫡子了。”

    南阳公主与田皇后心里当把田婉当作自己人,说话的时候,也不避讳着她。

    “媛贞,你说得对!”此时,田皇后一改往日的病容,似乎逝去的精气神一下又活过来了。她对着南阳公主重重点了点头,说道:“阿颀没了,我们是该为阿颉谋划谋划了,绝不能让那萧颍有机可趁。”

    “母后能这么想便好了。”南阳公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田婉在一旁,听着田皇后与南阳公主商议着如何对付萧颍,如同坐在针毡上一般。可她没有任何立场在其中掺言,只好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祈盼着所有的一切,自己都能做到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