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知县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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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天色已晚,要做的就是斋戒、沐浴、摆放三牲祭礼、准备好明日所需的各类器物,晚上还要在城隍庙住上一宿。

    大部分工作之前已经由县衙的人做好了,现在只需要李致远完成几项具有象征意义的工作意思一下。

    趁着县衙人员准备斋饭、热水之时,李致远叫住了那个似乎与其他官吏格格不入的黄主簿。

    “黄主簿,本官初来乍到,对本县情况多不了解,要治理偌大的婺源县还真不不知道如何下手,而治县先治人,治人必先识人。”

    “你任主簿多年,常年经手各类公文、文书,想必对婺源的士绅商贾也较为熟悉,可否将本县所有官吏以及主要的士绅商贾的情况列个清单,书于纸上?”

    黄主簿似乎面带喜色,忙道:“县尊吩咐,无敢不从,只是不知道县尊所说之清单具体指哪方面的内容?何时需要?”

    李致远想了想道:“写清楚其姓名、籍贯、家世背景即可,无需你评价其为人如何,先有个简单的认识就行了,这样也便于本官能尽快视事理政。”

    “至于什么时候要嘛,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明日祭礼完毕就能看到”

    黄主簿郑重答道:“下官一定不负县尊所托,尽快完成。”

    李致远点了点头,看着黄主簿远去的身影,他现在深感时间紧迫、掣肘太多,很难快速进入他想要的工作状态,而这个黄主簿似乎不太受其他官吏的待见,是不是可以......

    自己这几个佐官下属没一个能让他信任的,这些人在这里根深蒂固,自己一个外来的知县真的是孤掌难鸣。

    按大明的官场制度,一般都是异地为官的,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汪承宣虽说不是婺源县本地人,但似乎是徽州其他县的,跟此地汪姓宗族还有些联系,或许是对知县及以上的官员才管的严格些吧。

    怪不得婺源知县一直缺任,哪个外地人愿意单枪匹马来这个地方和整个县衙的官吏及地方士绅斗?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哪怕你是知县,只怕也是个无人听命的“光杆司令”。

    不过此次李致远遇上了个好时机,他可以借练兵剿匪这个由头绕开错综复杂的县署衙门。

    所以李致远的到来让某些人害怕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致他于死地。

    体验了一回昨夜的命悬一线,李致远心里早就暗暗发狠,他还非得让这帮人不痛快不可。

    你们玩弄手段玩的再溜再阴险,遇见拿刀枪的还是得给我跪着唱征服!我就是不按你们的套路来,到时候再来看看到底谁笑谁哭!

    斋戒、沐浴,皆按规矩来,一夜易过,第二日的祭祀才是重头戏。

    第二天天一亮,李致远在卞敏儿的伺候下换上了朝服,开始了繁复的祭祀大礼。

    先是一跪三叩头,祭毕,再从仪门中间甬道入内,接着在大堂行三跪九叩首礼,以谢皇恩,在城隍庙的祭礼这才算完成了。

    然后李致远入县署内宅祭祀灶王神,再出堂入公座,受县衙官吏差役拜见。

    之后是新官接受官印,先传谕礼房书吏准备好香案和香纸鞭炮等,李致远登仪门行一跪三叩首礼。

    后升大堂暖阁,望北阙拜印,行三跪九叩大礼,升坐大堂,由司印将印信验明,即行交接。

    到此为止,初为知县的李致远总算完成了祭祀这件首要大事。

    第二件事情,就是去视察慰问养济院孤老,这也很好理解,华夏自古以来就讲究要尊老爱幼,极为重视孝道,很多朝代都“以孝立国”。

    这么做绝不是说着玩、没有意义的,尽管自古以来各朝各代弑君杀父这样的事情多得不可胜数,但是“孝”还是要讲的,这主要是为了维护封建伦理纲常,维持统治的合法性。

    第三件事情是视察监狱,刑狱事关百姓生死,自然干系重大,很多老百姓对官员的第一认识就是在公堂上坐堂断案。

    第四件事则是要查清官田民田、官粮民粮若干,即清查田亩、粮库,这些都是为了征收钱粮税收的,这才是知县实际上最重要的工作。

    “民田”很简单,是老百姓个人拥有的,在谁名下就归谁,而这个官田就很复杂了。

    其中最尊贵的应属皇庄,是皇室占有的庄园田地,其二是皇帝赏赐给勋贵的田地,这两种基本与婺源县无关。

    其三是百官职田,即皇帝赐给百官田产,收入供给官吏办公费用或充部分薪俸之用,李致远这个小小的婺源知县自然是没有的。

    其四是一些专用土地,比如学田,租金专供各府州县学校的教育经费,不可挪移。

    其五是江南的“没官田”,即没收上来的田产,这在江南较多,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官田,朝廷征收田赋比一般民田重得多,而地权实际上向民田转化。

    到明末,官田多为官僚及地主侵吞并逐渐化为实际上的民田,而官田大多数享有免纳田赋的特权,耕种官田的田丁也多享有免服徭役待遇,但他们要为田主服役。

    而婺源县的大量官田被乡绅地主侵占,李致远这个知县是收不到什么税的,他真想要清查田地,必然得罪当地乡绅地主。

    前三件事情就是李致远为官首日需要完成的,明面上虽说重要,可早已经沦为过场,可还是折腾的李致远够呛。

    让他纠结的其实还是第四件事,到底要不要拿田地动刀子呢?

    实际上这些都是大明太祖皇帝所制定的《到任须知》上明文规定的,朱元璋可谓是用心良苦,为知县们考虑的十分周到,简直是手把手的教你当官。

    李致远也拿到了吏部给予的《到任须知》,上面总计有31条,规定的十分清楚具体。

    然而,李致远如今要当好这个婺源知县远没有这么容易,与现代的县官相比,他这个明朝知县最缺的是人事权、财权。

    关于人事权,衙门的一众人马,都是由上级直接任命的,严格来说,县丞、主簿、典史等并不是知县的属官,而是由上级任命的,跟县令是同事关系,县令对其升迁去留只有建议权而无决定权。

    而李致远的这几位同事别看现在似乎是被李致远给吓住了,可他们和当地士绅相互勾结多年,在当地根深蒂固,想对付他们,难!

    关于财权,知县只管征收钱粮,县级衙门没有独立的财政部门,一切的开销都是由朝廷由中央按人头下拨,知县、县丞、主簿等官吏差役的月俸是有定数的。

    例如李致远这个七品知县的月俸就是七石五斗大米,当然,不是全部发米,会折合一部分为现银或实物。

    地方官府基本上没什么计划外的财政可以用于地方事务,知县没钱,想办事想有所作为就得交好乡绅,获得乡绅的信任和支持。

    而明朝后期,江南乡绅的势力特别强大,乡绅干预地方官府行事无所顾忌,至明末时愈演愈烈。

    以现在的形势看来,李致远要想获得婺源本地乡绅的信任和支持简直就是个笑话,只能用些强硬手段了。

    待李致远完成了祀神、恤孤、狱囚三件大事,已近黄昏,黄主簿终于将婺源县官吏乡绅豪富的名册递了上来。

    李致远接过,认真看了起来,这个黄主簿一手写的可真好,果然不愧是公文老手。

    全县共有5个官,38个吏,这就是朝廷正式记录在册,按月发俸禄的官吏,另外还有役,就是临时工,朝廷是不发钱的。

    正八品县丞汪承宣,徽州绩溪人,年四十又二,举人,此前婺源知县缺任时,一直代行知县之职。

    正九品主簿黄志义,江西抚州临川人,年四十又五,举人,主掌文书。

    从九品大鳙巡检司巡检应联芳,太平府繁昌人,年三十五。

    从九品项村巡检司巡检张席珍,江西吉安人,年三十七。

    典史方良俊,徽州婺源人,年三十三。

    ……

    另有县衙“六房”典吏,即吏、户、礼、兵、刑、工,这些胥吏绝大部分都是婺源本地人。

    至于本地士绅则以程氏、汪氏为首,家族庞大,田产众多,族中子弟既有读书考科举的,也有经商发财的,是有名的官商合一的大家族。

    看到这里李致远头都大了,不行,他现在哪有心思与这些衙署佐官、六房胥吏搞斗争,都火烧屁股了!

    他需要一个帮手,还需要一个能帮他处理这些杂事的师爷!可这又该道哪里去找呢?

    在一旁等候的黄主簿见李致远一直皱眉不语,忍不住上前问道:“县尊,可是下官所列名册有何问题?”

    李致远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黄主簿这一手字写的真好,名册也列的清晰明了,果然不愧为公文老手。”

    黄志义心里揣度了一番,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两撇八字胡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李致远忍住笑意,问道:“黄主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黄志义却表现出一副犹豫再三的样子,可他那迫不及待地热切眼神和抖个不停的八字胡差点没让李致远爆笑出声来。

    “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致远心道,老子真想说你还是别讲了,看你这个死样子,憋不死你!

    唉,罢了罢了,就顺你意说吧。

    李致远严肃道:“黄主簿但说无妨!”

    黄志义强压住内心欣喜,扭扭捏捏地说道:“其实真不是下官嫉妒、诋毁同僚,实乃确有不公之事。”

    李致远心理暗道,嗯,那八成就是嫉妒了,诋毁也是肯定的。

    “县尊你刚才看了下官所写之名册,想必已经发现了,这个汪县丞可是徽州绩溪人!”

    “按官场上的规矩,他应该避嫌去外地为官的,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得以在同为徽州府的婺源县做县丞。”

    “还有一点,县尊可能有所不知。”

    见黄志义一脸期待,李致远也只好配合,耐住性子“好奇”道:“哦?不知黄主簿说的是哪一点?”

    “这个汪县丞和婺源本地最大的富商汪老爷可是都姓汪的!而且还是没出五服的同族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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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六年九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