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0章 无奸不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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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五一大早,修整了一夜的李致远率领众人再次启程,出了衢州城,直奔东北方向的严州而去。

    衢州距严州百五十里,疾驰两个时辰即到龙游县三门源,由此入山,路途渐渐崎岖难行,复行二十里,豁然开朗,见一小河,流水潺潺。

    李致远向当地村民打探得知此水名曰寿昌溪,沿寿昌溪向东北行二十里即到严州府寿昌县城,再行三四十里至溪水汇入新安江处,即到严州府城。

    路途虽不远,但能走的坦途皆在两山之间的河水两岸,而河水蜿蜒曲折,实际距离大大增加。

    好在冬季水小,水深尚不及膝,众人骑马趟水而过,频频渡河,倒也不怕这寒冷刺骨的河水。

    但李致远一行始终快不起来,到黄昏时分才抵达严州城下。

    到了此处就再无办法骑马走陆路了,因为新安江、富春江两岸都是茫茫群山,根本就没路。

    李致远只得在严州新安江渡口忍痛将马匹全卖给了一徐姓商人,又从他那里花高价租了五艘夜航船和几名船夫,还买了一些干粮、吃食。

    他又去船舱里看了看,别说炭火炉子了,连被子也只是薄薄的一床,这晚上哪受得了,遂要求再添些棉被,给他几个炭火炉子。

    谁知那奸商竟斜着眼睛嘿嘿笑道:“这可不行,你们这些马只够租船,要想添棉被和炉子得再加钱。”

    廖护卫大怒道:“你他妈的还敢要钱,我们没找你要钱就已经是便宜你了,我家公子这些马都是可以做军马的良马,别说租你几条船,就是全部买下都绰绰有余!”

    徐老爷露出一口黄牙,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这些马看上去是还行,可是全在河里冻了腿,伤了马腿的马还值几个钱?”

    “以后怕是做驮马拉板车都够呛,我看只能宰了吃肉。”

    “你放屁!”廖护卫对于将马卖掉本来就很不爽,现在还反被这奸商敲诈,再也忍不住了,挥拳就冲上去打人。

    这姓徐的也不是好惹的,手下家丁喽啰哗啦啦地就亮出了家伙,数根棍子朝廖护卫挥了过来,连码头上的工人也全围了过来。

    廖护卫被逼得退后数步才躲了开来,李致远的亲兵们也拔了刀剑,将他护卫在中间,双方剑拔弩张,厮斗似乎一触即发。

    李致远忙制止准备动手的手下,看着那奸商一脸得意、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不禁大恨,可又不想闹大。

    “徐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致远沉着脸,低声道:“你这是开黑店么?讹诈不成,改为明抢了?”

    “这位公子可不能信口开河啊,方才明明是你的手下先动的手,我家的家丁这是自卫呀。”

    “咱可是本分的生意人,公子你可不能随意污蔑啊!”

    “那好,既然是做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现在马不卖了,这船也不租了,咱们就此别过。”

    过年期间价高一点李致远也认了,可这个奸商锱铢必较、贪得无厌的嘴脸也实在是太可恨、太过分了,大不了不租他的船了,换一家就是。

    姓徐的呵呵笑道:“我劝公子还是租的好,这新安江边的车、马、船行都是我徐家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我就跟公子明说吧,这整个渡口都是我徐家垄断经营的,船工、船夫也都是为我徐家打工,谁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徐老爷,嘿嘿……”

    “公子不在这租又去哪租呢?”

    “再说船夫们好好地在家过年,是公子你说要租船,我这才把他们叫来码头的,现在人家都上了船,就准备开船了,你现在说不租,哪有这样的道理?”

    “公子你说是吧?”

    李致远憋了一肚子火,可他一时之间还真拿这家伙没办法,现在是强买强卖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狮子大开口,只得耐下心尽量讲讲理吧。

    “徐老爷,这天这么冷,你不多准备棉被,不添置火炉,岂不是要冻死坐船的旅客,棉被和火炉为何要另外再租?”

    “再说我又不要你的棉被,等到了杭州之后这棉被和炉子不还是你的,另外算钱是不是太过分了?”

    “而且我这几十匹马是不是良驹,冻没冻坏腿,咱们心知肚明,说话得凭良心啊。”

    姓徐的一点也不急,慢悠悠道:“公子说的没错,这马的确是好马,也的确没冻坏,只是我怎么觉得都是军马啊?”

    “我可怕买了来路不明的马,不如先随我去严州衙门问个明白。”

    李致远心里咯噔一下,心知不能再闹了,制止了义愤填膺、想要揍他人拆他店的几名亲卫,和姓徐的讨价还价到二十两银子,这才如愿添了棉被,加了炭火,他实在不想把事情闹大。

    这家伙这么嚣张,很显然是在这严州一带只手遮天的土豪劣绅,要是闹大了见了官,地方官府也一定会偏向这个姓徐的,到时候除非自己亮出官身,否则别想轻易脱身。

    李致远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忍下了这口恶气,但心里却一直在大骂姓徐的奸商,实在是亏大了,竟敢讹他李致远的钱,甚至暗暗腹诽以后有机会非整死这姓徐的奸商不可。

    他现在也有些明白明太祖朱元璋为何如此痛恨商贾了,对商人做出种种限制,制定很多专门针对商人的侮辱性政策,例如甚至明文规定商人不准穿丝绸。

    诚然,这主要是因为古代小农社会本身就是重农抑商、歧视商人的,但重农抑商的执行力度和统治者个人的喜好也脱不开关系,例如宋朝其实就还挺重商的,商品经济在历朝历代是最发达的。

    或许就是因为朱元璋也见识了不少极度奸猾贪婪的奸商吧,就比如这个徐老爷,也实在是太奸了,败坏了商人、商业的名声。

    古代的商人和现代社会的商人有很大不同,凭借奸诈、贪婪而攫取钱财的比例更高些。

    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个阶层地位太低,商人们都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加之其本身文化素质也不高,就导致没有良心、没有丝毫道德底线的奸商层出不穷,甚至甘做汉奸卖国贼的也是大把。

    如果说士绅地主阶层还有不少开明士绅真心践行着大仁大义,那么可以说商贾整个阶层基本上都是利欲熏心,毫无仁义可言。

    毕竟圣贤书不是白读的,这个时代无耻的士大夫是不少,可真去践行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这些儒家道德准则的读书人同样也不少。

    最起码绝大多数的读书人不到万不得已,华夷之辨、民族大义还是要坚持的。

    人家读书人、儒家士大夫虽说自命不凡,很多人更是不通实务,可是毕竟也没有成批地卖国啊。

    就是被后世骂出翔的东林党,误国不误国暂且不论,有骨气的也不少啊。

    没骨气至少心里也还有点挣扎,譬如传说中说了“水太凉”这句名言的东林大佬钱谦益,怕死是怕死,可做汉奸也是不甘不愿的,之后不一直在挣扎嘛,还暗暗资助反清复明,算他还长了点心。

    而像山西的晋商八大家,就坚持数十年如一日的集体卖国,利益面前,卖大明卖华夏那是没有半点心理压力的。

    他们眼里并不存在什么国家、天下,也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只要能赚钱,和谁做生意不是一样,国难财也是财啊。

    不过俗话说得好,居于什么地位,得了多少好处,就该承担多少责任和义务,士大夫居此高位,待遇优渥,自然也该履行相应的责任。

    大明养士三百年,士大夫若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本事,那明亡时就该痛痛快快地去死。

    而普通人自然无此责任和义务,坚决抵抗、誓死卫国自然值得赞扬,但俯首做了顺民也无须过多苛责。

    至于这些商贾,也不见得就没拿朝廷的好处、没钻国家的空子,毕竟无奸不成商嘛。

    在李致远看来,对于商贾,一则需要律法的严厉约束,否则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敢干;二则需要教化,儒商总比奸商好。

    躺在船舱里的李致远好一阵腹诽咒骂,才暂时咽下这口气。

    这时船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李致远透过窗子望了眼冬日下的夕阳,立即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起身趴在窗边,欣赏“七里扬帆”的富春江,果真是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直到日落天黑,才拉下窗帘,裹紧棉被,又用火钳将炭火拨弄几下,使其燃烧得更旺一些。

    待舱内暖和起来,他又掀开窗帘一角,留了个气口,这才躺回床铺。

    万籁俱静的富春江上似乎仅有这五只夜航船,大家颠簸了一整天,也都累了,几乎未听到什么人声,又正值冬日,实在是静极了。

    李致远思念着叶小繁,憧憬着未来,慢慢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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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