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3章 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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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迁既然行不通,那就只能固守京师了,现在京城内外防守极其空虚,所谓的二十万大营兵或许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且多是老弱病残,毫无战力可言。

    加之这时候已经入春,传言京师流行疫病,京营兵多有逃亡,贼还未到,而京师已有崩溃之兆。

    是以君臣上下都知道,现在的京师极其脆弱,比土木之变的时候还要凶险百倍。

    以京师目前的情况,一旦贼军兵临城下,恐怕很难守住,急需调外军入援。

    其实崇祯先前早就下旨给了内阁,要召关外的吴三桂等人回师保卫京畿,但却被内阁首辅陈演给压了下来,迟迟没有下发通知。

    导致此事一拖再拖,延误了战机,以致于现在李自成快要占领山西全境,局势败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崇祯早就不爽陈演了,加之陈演刚才赞同太子南迁,崇祯遂借题发挥,当朝发难。

    陈演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当然知道京师很难守住,大明迟早要完蛋,若继续当这个首辅,搞不好以后还得承担亡国的罪名,于是立即表示要引咎辞职。

    群臣见风使舵,争相攻击陈演,激愤之情溢于言表,纷纷表示要追究陈演的罪责。

    吓得陈演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惶恐道:“我判断失当,罪当死!”

    他这副样子更让崇祯恼火,愤然大骂:“汝一死不足蔽辜!”

    陈演不敢回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良久之后崇祯才叹道:“朕不要做,先生偏要做;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

    随后,崇祯一摆手,命人将其轰出了大殿。

    陈演就怕皇帝当场就要杀了他,现在保住了命,才松了一口气,这亡国首辅不做也罢。

    无官一身轻的陈演本想逃离京师,但他为官多年积累的财产太多了,又舍不得丢下,他心想,就算这个李自成得了天下,也总是要官员给他治理天下的,应该不会拿我这个国之重臣、前朝宰辅怎么样吧?

    心怀侥幸的陈演遂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新朝新君……

    内阁首辅被轰出了朝堂,也即下野滚蛋,再加上李建泰督师离京,内阁缺员严重。

    崇祯遂进魏藻德礼部尚书兼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往天津;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1)

    魏藻德听到这个差事,心里正喜滋滋地,大明都要完了,他自然也是不想干这个首辅,去天津等待新朝建立正好。

    他正要领旨谢恩,不料,有太监小声提醒崇祯道:“各官不可出,出即潜遁!”

    崇祯顿时惊醒过来,担心这帮天杀的文官要跑,遂止藻德等不遣,并命其接任首辅之职,魏藻德无奈,只得顿首谢恩。

    接着,崇祯又追问守城御敌之策,群臣相顾无言,崇祯只得亲自点名,责问刚才反对南迁最激烈的光时亨有何良策。

    光时亨只知道揣摩皇帝的意图,他能有个什么办法,迟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表示:“京师武备废弛已久,臣认为,或应召天下兵马勤王……”

    然而,这时侯崇祯又犹豫了,勤王保驾可是很丢面子的事啊,这似乎是昏君的标配……

    遂询问群臣的意见,户部尚书倪元璐、兵部右侍郎金之俊、太常少卿吴麟徵和刑科给事中孙承泽这时也同意光时亨的建议。

    并坚持认为朝廷必须面对现实,至少应立刻从宁远召回吴三桂,从蓟州召回王永吉,从密云召回唐通,否则京师必将毁于一旦。

    这时候崇祯对督师李建泰的军队仍抱有一线希望,久未听到他的消息,说不定他能阻止贼军的推进呢……

    于是,廷议遂罢,还是先等李督师的好消息吧。

    崇祯十七年二月廿九日,宁武关陷,总兵周遇吉壮烈殉国,山西最后一支坚持抵抗之师全军覆没。

    在此之前,周遇吉从代州退守宁武关,贼军亦接踵而至,数万人大呼“五日不降者屠其城。”

    其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周遇吉却依旧泰然若定,不为所动,他压服诸将,指挥士卒四面发射大炮,一连数日,竟杀死贼军万余人,取得前所未有的战果。

    但火药将尽,贼兵仍源源不断地向关隘涌来,攻城越发急迫,有部下迟疑着请求周遇吉与贼军说好话。

    周遇吉大怒道:“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今天如能战胜,全军得忠义之名,万一胜不了,大不了你们把我绑起来交给贼军好了,现在还没到最后关头,随我杀贼!”

    于是军心稍定,周遇吉又在城内设下埋伏,派弱兵出战引诱贼军入城,然后立即放下城门,又杀死数千贼兵,并重伤李自成麾下四员骁将。

    李自成这时候终于害怕了,他一路打来都胜的很轻松,现在遇到了硬茬,本就心志不坚,存有侥幸心理的他立时想要退却。

    反正打下山西已经是出乎意料,回去再收拾湖广,拿下江南,天下三分之二都在他手上了……

    李岩力劝道:“我众百倍于彼,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更番进,蔑不胜矣!”

    又献计道:“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遞出战,不二日可歼也!”

    李自成仍在犹豫,损失惨重、已经杀红眼的李过、刘宗敏等将领也纷纷上前表示:“只要再坚持三两日,定能攻进城!”

    刘宗敏更一脸凶狠道:“大王放心,等我攻进城,必生擒周遇吉那厮,碎剐了喂狗!”

    于是贼军引数万兵复进迭战,脱帽以自别,前队死光,后队立即接上,昼夜不停地攻城。

    就在二月最后一日,官兵力尽,宁武关终于陷落了!

    但周遇吉仍不放弃,单骑与贼兵巷战厮杀,直至马腿被贼兵斩断,他跌倒在地。

    周遇吉一个翻滚躲过袭来的长枪大刀,虽也身受几处刀伤,但均非要害,于是继续挥短刀力战,又杀死贼兵数十人,竟无一贼能靠近。

    有贼兵提议不近其身,于几丈外以乱箭射之,众贼从之,果有奇效。

    最后,周遇吉身上中满箭矢如同刺猬,血流如注,再也挥不动刀,才力尽被擒,但他仍骂贼不绝,接着被缚于市,凌迟而死。

    周遇吉妻刘氏,向来永健,率领数十名妇女占据山顶公署,登屋而射,每一矢毙一贼,贼不敢逼,遂放火烧屋,全家死难。

    随后,恼羞成怒的李自成下令屠宁武,婴稚不遗,无一活口。

    宁武虽陷,但却给李自成以沉重的打击,不只是死伤了数万士卒,更重要的是李自成心理上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尤其是死不屈服,碎剐了一地血肉仍大骂不止的周遇吉,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此行能否灭明,自己是不是真的天命所归的新朝天子。

    于是李自成召集麾下文臣武将,商议计策说:“从这里前去还要经过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等重镇雄关,皆有重兵把守,倘尽如宁武,奈何?”

    “不如回去,等待时机再进发……”

    众人听了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如牛金星这类跟随李自成已久的文臣以及部分亲眼目睹了宁武之役的武将都动摇了,赞同李自成暂时退兵的主张。

    而以张璘然为首的新附文臣则坚持要继续进军,若不能灭明,他们就是归降贼子的叛逆,这让他们今后如何自处?

    只有颠覆了大明,他们成了从龙之臣,才能显现出他们当初的先见之明,此即所谓的皈依者狂热,做了汉奸、降臣的人往往更恨自己的国家和老东家,必欲除之而后快。

    反对退兵的也有不少,尤以李岩和刘宗敏二人之态度、言辞最为激烈。

    刘宗敏是没杀痛快,这一路就打了这一场硬仗,还打得这般窝囊,他岂能容忍现在就撤兵?

    而李岩原本是建议先取富庶的江南,再北伐灭明的,但现在既然已经打到京师脚下了,自然应该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灭了明朝。

    一旦南方及关外的勤王之师赶到,让明廷缓过来,以后再想要灭明就更难了。

    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大顺军膨胀得太快,容不得有任何退却的举动,否则新附的降臣降将就要蠢蠢欲动了。

    所以他一听李自成要退兵,便立即苦口婆心地相劝道:“京师已近在咫尺,南方及关外的明军都还来不及赶到,此乃灭明之天赐良机!”

    “且明廷腐朽不堪,明军亦糜烂已久,宁武之战实乃我军最后一战,既已胜,怎言要退?”

    牛金星讥诮道:“荒谬绝伦,宁武怎会是最后一战?”

    “宁武不过小小一座关隘,尚且如此,大同、宣府皆是重城,城池之坚固数倍于宁武,十万大军连月强攻也不见得能攻下!”

    “何况还有天下第一大城的北京城,也非旬月不能拿下!”

    “你忘了当年瓦剌是如何兵败北京城下的?”

    “土木之变时的大明岂是今日之逆明可比的!”李岩立即反驳道:“其时刚经历仁宣盛世,天下兴旺,政通人和,百姓皆心向朝廷,且瓦剌乃是外族入侵,也先不是与京师一城交战,而是与天下交战,即使侥幸取得大胜,也不可能持久!”

    “我早说了,国家兴亡从不在于城池之坚固与否,而在于德行,在于人心!”

    “现在天下早已烽烟遍地,义军四起,意味着明朝已失去人心,乃是王朝末世,牛丞相可见过哪个王朝末世有旷日持久的京师之战?”

    李岩将牛金星驳斥得面红耳赤,接着又道:“明廷倒行逆施已久,天下百姓深受其害,尤其是北方数省,上至官绅,下至庶民,无不盼望着我大顺义军顺应天意,推翻逆明!”

    “周遇吉不过螳臂当车之徒尔,今既已败,何足挂齿,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见李自成不应,李岩又警告道:“且此番我军若退,还不止是错失良机的问题,连安然退回陕西怕都做不到,很可能会土崩瓦解!”

    “望大王三思啊!”

    刘宗敏莽夫一个,李自成不怎么在乎,但李岩这番危言耸听的话就让李自成很是不快了,正要予以斥责,忽有传信兵至,报有紧急军情。

    李自成接过一看,拍案而起,大喜道:“此乃大同总兵姜瓖和宣府总兵王承允许的降书,前路再无敌手,逆明将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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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明朝的官员一般以某某尚书入阁,但要注意,这里的尚书只是个加衔,是阶官,是个荣誉头衔,一般并不掌管部务,因为内阁大学士只是个五品官,地位太低,必须要拔高至一、二品大员三孤(少师、少傅、少保是从一品,三孤一般还兼太子太师等东宫辅官,尚书正二品)。

    譬如本章中崇祯进魏藻德礼部尚书兼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只是个头衔,阶官,以显示他地位尊贵,这时候仍有专职的礼部尚书王铎和工部尚书范景文,十七年二月范景文又以本官(工部尚书)入阁,陈必谦接任工部尚书。

    但也有例外,阁臣也是可以掌部务的,要看皇帝的意思,明实录中有不少记载:“命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赵贞吉兼掌都察院事”、“(严)嵩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办事,仍掌礼部事”,所以不强调掌部务即是不掌。

    另,首辅在明朝中后期以后的权力地位是远远大于次辅、群辅的,因为首辅有三大权力,即专决、专票拟、专应对,内阁的票拟基本上是首辅一人决定的,俨然成了真正的宰相,与朱元璋的本意已经背道而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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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二月廿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