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9章 橘洲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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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致远这一通极尽贬斥、诋毁的论断让张煌言听得皱眉不已,而钻研此道已久的毕安民对此更是相当地不服气。

    他本欲辩驳一番,张了张嘴,却忽然记起刚才李致远话中有一他从未听过的生僻字眼,似乎还是某种新式学说,是以反驳之话没说出口,反而是好奇地问道:“何谓‘化学’?”

    李致远一愣,“物理”、“化学”这样的名词对他来说本是无需再特别解释的基本概念。

    初中最早接触化学这门课时,化学老师大概是有解释过,可对于完全没有近现代科学知识概念的明朝人,他该如何解释呢?

    李致远思量半晌,才试着解释道:“化学,按照字面意思就是变化之学……”

    “再说清楚一些,大概就是一门研究宇宙之间天地万物的组成、结构、特性及其变化规律的学说。”

    可李致远这一通解释里仍有不少他们闻所未闻的字词,越解释二人越是糊涂了,李致远只好又补充道:“何谓组成?”

    “比如我随便在江河湖海或是山间取一杯水,那这一杯水到底是由些什么东西组成的呢?”

    “首先,很显然这水必然不是纯粹的水,里面还包含了诸如盐分在内的各种矿物质以及另外一些杂质。”

    “其次,就算是一杯纯净的水,那么这水又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二位想过吗?”

    “何谓结构?”

    “即组成整体的各部分的搭配和安排,在化学这门学说里,认为我们看到的各种物体其实还可以再细分为肉眼都看不到的极其微小的颗粒。”

    “这些小颗粒有人将其称之为原子、分子,而这些原子、分子以一定的结构搭配和组合,就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物质。”

    “何谓特性?”

    “比如为何水能洗衣,因为水能溶解掉衣服上的脏东西,又比如水加热会沸腾为蒸汽,受冷会凝结为冰,这些都是水的特性。”

    又举例道:“就比如说这火药,为何非是这三样物质以一定比例混合才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而别的物质就不行,你们想过么?”

    “何谓变化?”

    “这你们应该能理解,比如将硝、硫、炭的混合物点燃会剧烈燃烧,又比如木柴能燃烧,铁和铜会生锈,不就是发生了变化么?”

    一通费劲地解释,还列举了诸多实例,才终于让张、毕二人有些明白了,这让李致远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成就感,便又说道:“世人对火药及其诸多化学现象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没怎么思考过其中的原理。”

    “还往往用‘君臣’、‘阴阳’之类玄之又玄的理论去牵强附会地解释,实乃误人误己。”

    “所以,即使偶尔发现了某种奇特现象,又或是凭借经验制造出具有某种神奇功效的器械,亦不过一时新奇,并未有何确定的标准。”

    “其后修修补补,改来改去,也完全是凭着感觉,终究不可能有多少进步。”

    “反之,只有追本溯源,彻底弄清楚了世间万物的化学特性,那么,无论是制造火药、火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一定都能事半功倍。”

    张煌言更重视道理和思考,李致远这一番宛如布道的宣讲已经打动了他,是以一听完遍心悦诚服地拱手拜道:“李兄高见,在下佩服!”

    毕安民亦受了极大的触动,但他更关心实在的东西,比如火药的原理,听李致远的意思是一定知道火药真正的原理,便兴奋地问道:“那李大哥快给说说,这火药到底是何原理?为何能有如此威力?”

    自从李致远来到明朝,在诗词、文章、书法等诸多方面,就不断被这时候的人反复吊打。

    就连去青楼妓院看看花魁、美女,都比不上那些满腹经纶的公子哥儿,毕竟这时候的青楼女子,论追求竟比后世娱乐圈的明星还要高出几个层次。

    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才,能诗善词只不过是基本要求,就李致远那点水平,哪里比得过古人?

    仅有的几回卖弄还是厚着脸皮剽窃了别人的东西,不过也多是投机取巧,趁着这时候的人没见过,图个新奇。

    而今,总算是在自己比较擅长的领域震慑了一把古人,这不禁让他有些得意。

    见毕安民虚心求教,李致远遂得意洋洋地说道:“化学这门学问可是门极为高深的学问,非经年累月地学习不能入其门。”

    “你现在没任何基础,纯粹就是一门外汉,我就是详细解释给你听,你也未必能听得懂啊!”

    “不如你拜我为师,跟我学习个三年五载,倒时自然就懂了……”

    “那我现在就拜师!”说完,毕安民立时便作揖三拜,又苦苦求道:“那师父能不能先透露一二,让徒弟提前领略下‘化学’之精深玄妙?”

    李致远打趣道:“拜师哪有这样的,一点都不庄重,分明是想投机取巧,骗取我的学问……”

    张煌言也笑道:“昔日在下也曾炼丹调药,却不知这也是一门学问,如今我也好奇得紧,这火药到底有何不为人知的玄妙?”

    “李兄你就说说罢,难不成你还想我二人择个良辰吉日,给你三跪九叩,行拜师大礼,你才肯说?”

    李致远忙道:“说笑,说笑,我何德何能,敢作玄著兄的老师?”

    “也罢,我就姑且一说,至于听不听得懂就随二位了!”

    二人齐道:“是极!快说!”

    李致远遂道:“火药,又或曰黑火药,烟药,乃是由硝石、硫磺、木炭三种原料以一定比例混合制成,一般说是一硝二磺三木炭,即一斤硝配二两硫磺和三两木炭,当然,具体比例还得酌情微调。”

    “我先笼统地说一下为何火药能有如此威力。”

    “其中道理,绝不是像前人所说的那套‘君臣’、‘阴阳’之类的歪理,而是其引燃后,瞬间产生大量的热和气体,由于体积急剧膨胀,压力也猛烈增大,故能有此威力。”

    见二人有些懵懂,李致远想了想,或许古人并没有什么空气、气体之类的概念,便道:“我举个例子,假设有一个特殊的纸袋,它不会被水打湿,这纸袋只有一个小口,以类似水龙之类的东西在一瞬间向其中充入大量的水。”

    “那到底有多少水呢,有这纸袋本身能容纳之空间百倍千倍那么多的水,又是在一瞬间充进去,你们说会发生何事?”

    “很显然,这纸袋肯定得爆裂开来,那火药的原理就与之类似,当然火药要更复杂一些,产生的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际存在的气体。”

    “顺便说一句,我们这个世界充满了空气,虽然同样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呼吸着空气,而空气是一种混合气体,主要成分是氮气,其次是氧气,其中被我们人体吸入,起作用的是氧气。”

    “如果没有氧气,我们就会窒息而死;没有氧气,木柴就不能燃烧;铁和铜之所以会生锈,也是因为有氧气……”

    “而这些与氧气作用的过程就叫做氧化,当然这只是狭义上的氧化,更广义的氧化,我暂且就不说了。”

    “不同的物体在氧气中燃烧则会产生不同的气体,比如木柴、木炭燃烧,产生的气体,现在姑且就叫做‘碳气’好了;而硫磺也能燃烧,产生的就叫做‘硫气’……”

    见二人似乎想要追问什么,李致远忙制止道:“你们先不必追问深究,听我先说完。”

    二人点头,有些似懂非懂,李致远于是继续道:“那我再详细说说火药三种原料各自的作用。”

    李致远尽可能浅显易懂地将火药各成分的原料说了一遍,像“氧化还原”、“电子得失”、“化合价升降”等等概念自然是全都忽略掉了,连“二氧化碳”、“二氧化硫”这类对古人可能比较复杂的名词也代之以较易理解的“碳气”、“硫气”,可面前二人似乎仍听得似懂非懂。

    毕安民刚才还想发问,可现在问题太多,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何问起才好了,只是呆呆地,似在回味,又似发懵。

    李致远拍拍二人的肩膀,哈哈笑道:“二位也别发愣了,你们从未接触过这些,初听时难免会摸不着头脑。”

    毕安民则尤其沮丧,李致远忙安慰道:“古语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二人都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以后若是系统学习过,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尤其是你啊,安民,我还指望着你弄出比黑火药威力大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新型火药呢!”

    毕安民立时来了兴致,兴奋道:“当真?”

    李致远肯定道:“当真!”

    一旁的张煌言更审慎一些,他疑惑地问道:“李兄是从哪里学的这些,我也算看过不少杂学之书,怎从未见过这些?”

    “且你这‘化学’毕竟只是你一家之言,可有明证?”

    李致远迟疑道:“呃……这…….其实这也是泰西之学……”

    其实西方欧洲现在有个屁的化学,起步都还谈不上,李致远也只是借此说事而已,“不过这虽然是西夷人的学说,但只要有益,我中国未必不能学习,切不可盲目自大,坐井观天啊!”

    张煌言叹道:“这是自然,我是浙江宁波人,早闻‘西学东渐’之风日甚,西人在天文、历法、数术等方面皆有极高的造诣。”

    “原来在这等工艺、实学方面亦有如此独到之处,怪不得佛郎机等西番之火枪、火炮远胜我大明!”

    “盖因其追本溯源,精通化学之故~”

    “唉,中国落后了啊!”

    听闻此言,李致远极为欣慰,喜道:“玄著兄胸襟广阔,不拘于陈腐,李某佩服至极!”

    “不过我辈亦不可妄自菲薄,即使是此类实学,如今中西差距也并不明显,只要中国不闭关锁国、保守排外、妄自尊大,绝不会落后太远。”

    “若能收拾河山,迎头赶上,他日必能傲视寰宇!”

    张、毕二人皆点头称是,李致远又道:“刚才玄著兄问我可有明证,其实化学乃是一门实验之学,绝非纸上谈兵、闭门造车就能学好的。”

    “从我之前的一些解释,二位应该可以发现,化学极重观察和试验,即要求对生活中的各种现象细心观察,而后大胆试验,方能得出真理,最后将其应用到实处,必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

    其实自李致远来到明朝之后,就早有“攀科技树”的打算,只是以前条件不具备,没有稳定的地盘。

    现在时机成熟,他在楚南“一手遮天”,到明年清兵南下也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是时候发挥他的本领了。

    而搞科技显然不是一人能做到的,必须得群策群力,发挥大家的力量,遂道:“鉴于我朝工匠工艺逐渐落后于西夷,我早就想给工匠们好好上上课了。”

    “现在制造威力巨大的火器乃是头等大事,不如就从咱们制造局开始,另辟一化学工艺学堂,大家相互学习、研究,现学现试现用,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良效。”

    “你们若知道或发现有此方面的人才,也可推荐于我,我再想办法招徕……”

    二人也点头答应,而这时候士兵们已将需要试验的枪械、靶子、火药准备妥当,来请李致远发号施令,于是三人这场简短的橘洲论学也只好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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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