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乱之世 人命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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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乘上仙鹤向正东飞去,也不知行了多少距离,在靠近凡间人世前,仙鹤纵身下落将他放下。机缘一事最怕强求,若是再由得仙鹤将他送去地龙翻身之地,只怕自身就算与宝物有缘,也会因此生出变化来,只得由此落地,由他一人继续前行。

    在深山老林处行走,李玄冲轻车熟路。自小双亲亡故,入山大柴采药狩猎早已是家常便饭,诸般山中行路忌讳心中有数,加上他又练成了内气,走了数日脚程不停,离得世人聚居之所越来越近。

    “前面有萤火闪烁,莫非是来到了世人聚居之城?”李玄冲抬头望去,忽然瞧见山林不远处有万家灯火,向着那处人间烟火行去。

    未过多时,前方出现一座小城,城墙不过一丈高,锯齿似的城坨间开了一道供车马行人出入的大门,城门上头高高挂着“梳灵”二字。

    李玄冲眯眼看去,却是看出这小城的不妥:别家高城不说有官兵把守大门,城头上也会有甲士游巡,怎的眼前这座小城大门冷清,不见有官家巡察,就连那行人一个也无?

    他生了好奇,在这里远望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动了身往城门走去。这一挪步,入了小城,前头景象越发清晰,市井商家挂牌林立的街上,冷冷清清,左右两排店宅门窗紧闭,冷冽的怪风吹过市井小街,呜呜怪叫,更有怪异味道入得鼻间,令人直欲生吐。

    再沿着街走,李玄冲总算见到一处开着的小店。这家酒肆小店门面虽小,却五脏俱全,不仅有供过客讨水喝的棚子,还有供人坐食的桌椅。

    李玄冲往里一探头,高声言道:“可是有店家在里头?”

    “莫大声,莫大声!”酒肆里头急急忙忙走出一人,他神态紧张,看见李玄冲一个人杵在那里不管去,左右探头查看一番,方才回头拉着书生进店。

    李玄冲不明所以,暗中提气以防暗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言道:“店家何以如此小心?”

    那中年微胖的男子一愣,上下打眼一瞧,心道果然如此,一抹额头冷汗,颤颤道:“读书郎,你怕不是外面来的吧?快与我说说,城外头可是有官兵盘查?”

    李玄冲摇头,店家当即欢喜,转头向酒肆门房后一唤:“婆娘快些儿出来,咱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个鬼地方!”

    随他言语,自酒肆遮篷后面冒出一张妇人麻脸,眸光一闪,复又迟疑道:“外头要是有官老爷查着,被抓住了怎么办?”

    “爹,娘,我们要去哪?”妇人腰下又探出一张小脸,七八岁的小童睁着黝黑眸子疑问。

    “宝贝儿乖,随你娘亲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就动身。”店家唤道,娘两看他既然做了决定,只得听从,回进屋里收拾东西去。

    李玄冲发蒙间,那店家看他不知内情的模样,心里一软,凑近他耳边小声道:“这城里来了妖物,读书郎你赶紧离去,莫要送了性命!”

    书生睁大眼,奇道:“怎的我远处看到这里万家灯火,到您嘴里却成了有妖物入城?”

    他入城之前,明明看见有万家灯火笼罩,何为到近了,这店家却说有妖物侵入?

    店家看他不信,顿时急了,耳根发红争辩道:“你看的万家灯火,全是这里的人家,被妖物点了天灯!他娘的,你没有闻到外头那股味道?”

    李玄冲大惊,抓着店家的手,问道:“真当如此?真有妖物侵城,那此地城隍、文武两庙供奉,均是殉难了?”

    凡间百姓聚居之城,一般会建有城隍文武三庙,长久诚心供奉,自会生出神灵,护佑凡城不被外邪所侵。

    店家睁着双眼上下打量他,怪声道:“什么城隍文庙?这里管事的只有官府一家,妖物一入城,他们全都投了敌,哪有心思管他人死活!”

    李玄冲越发迷糊,还想再试着一问,那店家不耐烦了,急欲摆脱他:“如今外头没有官家盘查,还能逃出这鬼地方,读书郎你莫要误我!”

    说完,急不可耐的小跑进里屋,过得少顷,拽着自家婆娘儿子背着行囊从里头出来,看见李玄冲还未走去,楞道:“你还留在这里做甚?罢了罢了,你要送死我不管,最后送你一句,此城水源被妖物下术,你若不想变成点天灯的用材,千万不要饮用!”

    他说罢,拉着自家老小往外头跑去,一溜烟消失不见。

    李玄冲眉头深锁,此城处处透着诡异,那店家所言不像说谎,应该有妖物入了城,只是不知店家所说,官府投敌是如何个说法。他思量间,外头又有吵闹声传来,扑通一声,之前已走的一家三口突然撞进酒肆,倒落在地。

    店家扑倒在地,以身子护住他妻儿,口中大喊道:“官爷爷饶命,小人带着妻儿外出走街,并非如官爷所想啊!”

    刷的一声,这昏暗酒肆之中亮起一道刀光,架在店家脖子前,自酒肆外头步入一人,身穿甲衣的官差,恶声恶气道:“你拿着行装携着妻儿出去走街,当我傻了不成?”

    他未瞧见酒肆里头还藏着一位书生,转而对身后的同僚喝道:“拿出仙水来,让他们三人当场饮下!”

    “饶命啊官爷……饶命啊!”店家嘴上讨绕,被那甲衣穿扮的官差一踹,复又倒地不起。

    官差冷笑道:“我梳灵百姓人人渴求而不得的仙水,你不想喝?你这行径,是对仙师的大不敬!”

    官差旁边的人劝道:“不要一时糊涂。仙水能治百病强体魄,你喝了仙水,仙师自然会赐你等无上妙境。”

    那店家不住的咬牙,红了眼睛:“官老爷行行好,放过我的妻儿,我愿服下仙水!”

    他哐哐哐接着三个响头落下,砸得额头直冒血,依旧不停止,半直起身来,单手护住自家妻儿。他妻儿哪曾见过如此场面?先是一呆,随即哭嚎起来,与那店家一同叩拜,状若凄惨。

    官差之中有人动了恻隐之心,迟疑道:“副统领,不如放过这一家子?”

    “放个屁!仙师布下的人头数我们足足差了两成,不抓上他们三人顶缸,如何填补差额?还是说,你也想同这些人一般,被点天灯不成?”

    出声的那官差一滞,顿时不敢再出声。

    “不与他废话,张开他嘴!”佩刀官差一做声,身后走来一人,提着一壶茶水要往店家口中灌去。

    店家被人以刀架着,不敢越雷霆半步,官差先叫他身旁妻子饮下茶水,轮到他七八岁的儿子时,他突然高声叫了出来:“有人能顶我儿位置,官差大人放过他吧!”

    官差停下手中动作,那店家见有一线生机,往书生所在篷子一指,哽咽道:“就在里头,有一读书郎藏在里头!”

    官差闻言,齐刷刷亮出身上佩刀,向篷子方向呼喝:“里头何人,还不现出身来见你爷爷!”

    篷子忽然被挑开,走出一读书郎,面目生的俊俏不说,行止之间自有一股洒脱气质,让人不禁暗道生的一副好皮囊。

    那书生遥看店家,这男子偏转过头去,不愿与他对上眼,蹭蹭蹭往前一挪,抱住当首那官差的大腿,泣道:“我家小童还未及冠,官差老爷放他一马,让这书生顶了缺漏!”

    佩刀官差一眯眼,笑道:“幸好你妻子已饮了水,不然听到你做此选择,定不会与你干休。”

    店家苦楚,黯然顿首:“官爷慈悲,慈悲啊。”

    “我可不曾说过,要放了你儿子。”那官差呵嗤一笑,又将手中茶水灌入小童口中,小童面目涨红,待官差手脚撤去,伏倒在地,双手抱着肚子,咳得眼泪鼻涕俱下,不住的叫唤。

    店家红了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厉声诅咒:“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身边有人忽然一动,吭吭哧哧怪声响起,将他吓了一跳。原是自家婆娘饮了仙水,双目翻白,口生垂涎,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了起来。

    这女的手脚并用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左右挪步,向着酒肆外头走去,路过官差身边时,那群官爷齐齐一退,让出条道来,不敢再看。

    官差忽然想起此处还有一人还未受制,对身后诸人下令道:“拿下这人,仙水伺候!”

    他话语未落,就听见眼前那书生身影一晃,踩着桌椅落在他身前,提气开声,拳头奔雷而至,一拳入脑,佩刀官差连手中长刀都未抬起,就被来人一拳打在额下眉际的要害穴位,颓然丢下手中长刀,口鼻冒血,无力倒了下去。

    “好胆!”剩余四五名官差架起佩刀护在身前,此人看似弱不禁风,却暗怀身手,自家副统领竟在一瞬之间就被放倒,迟疑着不敢当那出头鸟。

    店家此时见这书生替他杀了仇敌,抱着怀中小童叫好:“杀!壮士,杀了这些杂种!”

    “这位好汉,不如你就此退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官差之中有人站出一步,商量道。

    书生也不做声,稍一提气,血肉之身得了内气奔走加持,自内里生出一重重劲道,如狂浪拍岸,身形突然撞入对方人堆中,左右开弓,杀向敌人。

    他拳脚虽然毫无章法,却胜在力大劲足,加之身形矫健,又是以伤换伤的打法,一时间对方四五佩刀兵甲被他全数压制。而后得了敌人配合破绽,又当场锤杀三人。

    剩余二名官差吓破了胆,手中佩刀砍在此人身上虽有建功,却不见此人战力有损,反而越战越猛,拼着背负刀伤皮开肉绽,也要将敌人锤爆,端得凶悍似鬼。哐当一声,他们两人无心再战,狂奔跑开。

    那名书生根本不欲放虎归山引来后患,抄起地上佩刀,狂追上去。酒肆店家睁大眼睛,看着那名书生在远处手起刀落,将两名讨饶官兵枭首,白袍染了红血,似梅花朵朵缀在衣上,复又走回酒肆之中。

    李玄冲丢下手中刀剑,撕下酒肆门前布牌,将受伤之处缠了一缠,看向那名店家。被他目光一看,店家打了个寒颤,想要解释,又无从说起,颓然垂下头来:“壮士帮我报了死仇,妻儿一去,不劳好汉脏手,我自当引颈就戮。”

    他怔然间,抱着自家孩儿,吟着摇篮曲,像是要哄孩子入睡。只是这怀中小童,饮了仙水之后,呕吐不止,随即开始同他娘亲一样,双目眼白渐渐往上翻,嘴唇紫黑,肚腹处渐渐鼓了起来。

    李玄冲侧目看去,隔着撑开的衣扣,还能瞧见肚皮上暗红色的血管峥嵘,似有生命般一颤一颤的跃动。他冷声道:“那仙水有毒?”

    “毒?分明是妖术!只要喝了下去,就会如我婆娘一样,失了灵智神思不属,肚皮鼓涨,自动走向那妖人起居所在!”店家回过神来,怅然言道。

    李玄冲再问,他又再答,如此三言两语,理清了此间脉络:

    此间地界名为梳灵,数月前来了一位道人。这位道人来之后,多次显出不俗能耐,救人治病,行经布道,而后更有道人复生死人的传言流出,道人最终有了仙师美誉。百姓尊他道法,又听他说这城里的城隍与文武三庙风水不好,易生出邪祟,听信了他的话语,将原有三庙尽皆铲平,又聚众筹集银两,为道人塑金身立石像,百姓诚信参拜,倒也时常传出有应愿之事发生。

    可惜好景不长,那道人仙师名号渐长,终于得了梳灵当权之人召唤,被尊为梳灵国师,这小小的梳灵城,也由此自封为一国,享国之绵运。

    新登国主自认为国师是仙人下凡,自然对其百般信任。在国师建言下,造天子居所,铸镇国之器,行经布施仙水,携万民共享长生。

    这仙水饮下去后,就会失去灵智,浑浑噩噩,肚皮鼓涨,自动走向城中一处地方。首例事件发生时,还有郎中把脉,疑似患者肚腹里生了怪虫,却不知如何取出。再往后来,大家在无意中饮了城中水源,全数变作这类行尸之属。

    店家一家子做的是酒肆生意,所取用水源均是山中清泉,所以才在无意之中躲过一劫。本来他们并不知道此中原因为何,以为是闹了邪祟,本欲出城躲避,又在将出之时遇上官家盘查,要路过的行人均饮下仙水,不然押入大牢以滋事犯上罪论处。

    这家人只好躲进了酒肆之中,未过得几日,之前还与他们说着邻里八卦的左右街坊,均是成了行尸走肉,摇晃步向城正中去。店家也是胆大,悄悄尾随,却是看见了更加骇人的一幕。

    “点天灯……这些人像糖葫芦一样,被人用长杆子窜起来,肚皮爆开露出血肉,有蚊虫采血吃肉,最后还被柴火烧身,生生烤焦!”

    店家说着话,他怀里的小童猛地一窜,自他怀中挣脱,双目无神间,肚皮微动,像是找到了去路,摇摇晃晃向城中去。那店家抹着眼泪,跑进厨房拿出一把剔骨刀,抓着自家小儿脖颈,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挣扎着,崩溃失声,哇的一声以刀自斩,欲要一了百了。场中啪的一声响,书生手指微动,聚力入掌,将身边碟碗掷了出去,断了店家自杀之举。

    李玄冲纵身上前,抓着那小童手腕,腾出手往他肚皮一按。这一手按下去,忽然摸到了一块形似蠕虫的物事,软滑而有质感。小童吃痛,猛然一张嘴欲吐,干呕了几下,不见有脏东西吐出来。

    李玄冲眉头紧皱,正待要催动内气入体探查,察觉到有人近身,停下手中行止,警惕道:“谁人在那?”

    店家顺着他目光看去,原先门头冷清空无一人,真就如他所言,现出一人身形来,这人同样佩刀,样式与先前官差一般无差,不禁红了眼,要抄起剔骨刀与来人拼命。

    来人一抱拳,朗声道:“在下王长山,原梳灵国磨刀卫统领,现邀少侠与我等联手,共诛妖道,以平此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