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作别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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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回到御街,雨水已止。外面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想想石鼓斋里的气氛,仿若完全两个天地。矾楼啊……岳飞笑了笑,他和薛鹤他们约定的见面地点,就是矾楼附近的酒家。因为尽管消费不起矾楼的酒水,但徐庆他们还是想在店外望上一眼,所以选了名叫“燕归来”的酒楼。

    东京汴梁开封府,知名酒家七十二座,矾楼第一。据说今上宋徽宗赵佶常与天下第一名妓李师师幽会于此,其他名士寻花问柳的佳话更是层出不穷。曾经有人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

    坐在“燕归来”的楼上,也能清楚的看到矾楼的华美气象,五座色彩不同的高楼飞檐相向,组成了这天下第一酒楼。中间那座高达五层,其余最低的也有三层。五座主楼间有天桥相连,远远望去仿若天宫楼阁。只可惜这还是午后,所以敢战营的弟兄们还看不到那种灯火辉映,莺歌燕舞的景象。

    岳飞到这里时,众人凭栏而坐已喝过几轮。

    薛鹤靠在栏边,给大家说矾楼里的风流韵事,从李师师和今上的邂逅,说到梁山贼寇宋江夜访李师师。

    徐庆笑道:“你左一个李师师右一个李师师,你到底见过那女人吗?而且说来,那李师师成名已久,如今只怕早就人老珠黄了。”

    “我自然是见过的!远远的……只看到过一个侧影。”薛鹤看着栏外的天空道:“此等佳人,岂是你能揣测的?”

    姚政忽然低声道:“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徐庆瞪起眼睛,吃惊道:“哎哟,你居然拽起文了!难得你们两个好同一口。”

    “粗俗!”薛鹤骂了一句徐庆,但看姚政的目光顿时和从前不同,大有一副同道中人惺惺相惜的味道。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哎!大哥来了。”徐庆看见了岳飞赶忙招呼。

    岳飞入席不久,就说了在石鼓斋遇见周三畏和秦桧的事,并说了周三畏的邀请。

    “什么!”“当真!”徐庆和薛鹤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臂,激动道:“大哥,你能带我们去矾楼?”

    岳飞笑道:“说是这么说,但还要请示刘子羽大人,不知他是否感兴趣。”

    “刘大人可能要在今夜应酬那些枢密院的大人物,但我们不用都陪着。若真有差事,我跟着大人便是。大哥,真是有福之人,出门就遇贵人啊!多少人在东京住了一辈子,也没上过一次矾楼。”薛鹤替众人满上酒道,“大家都留点量,晚些矾楼的酒才是汴梁最好的酒!”

    徐庆笑嘻嘻道:“这还用你说?不过酒对我们来说,那是多多益善!”

    “竟然会说多多益善……你算是长学问了!”姚政给了他一拳。

    徐庆得意的喝了一大口酒,抹了下胡子上的酒渍道:“这自然是和各位文人雅士长期接触的结果。哎哟!”他中了岳飞一拳。

    汤怀问:“哥哥,你去石鼓斋和他们聊了什么聊了那么久?”他坐在一边,一直没参与众人讨论,而是在用笔画着街边的一个卖花女。

    岳飞道:“密州教授秦桧先生向我打听北方的战事。”他看了眼汤怀的画,那女孩娟秀可人,人比花娇,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他一个舞文弄墨的,对打仗感兴趣?”汤怀笑了笑。

    “此人看事情颇有些见解,当我说到燕京城一片火光时,他感叹说辽国的百姓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岳飞想了想,又道:“他还说,金兵这等虎狼之师,若真的搬走了辽国这块拦路石,接下来的目标一定是我们大宋。他有些担心……”

    “担心?”薛鹤笑道,“他不会是担心东京会变成燕京吧?”

    “呸!大吉大利!快呸掉!”姚政怒道。

    汤怀道:“我们汴梁尽管距离北面很近,但京畿附近有数十万大军拱卫,西军主力也聚集在北方未曾回去西面,金兵岂是说来就能来的?”

    “好吧!我呸!”薛鹤举手道,“是我胡说八道了。”

    岳飞笑了笑,举杯对众人道:“喝酒喝酒!”

    “若真的打过来,在我们自己的地头,我就不信打不过金人。”徐庆笑道,“那时候我们岳大哥做了大将军,什么矾楼、李师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去,你这蛮牛也配说李师师,那可是光有权力也不可能搞到的女人!”姚政鄙视道。

    薛鹤道:“但有一件事蛮牛还是说对了,我们敢战营有岳飞大哥在,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众人又喝了几杯,周围其他酒桌上的军人,听说枪挑小梁王的岳飞在此,纷纷过来敬酒。岳飞阻止权贵侵占士卒功劳,这才半日时间,名字就从枢密院传遍了汴京的军营。这酒一轮一轮的喝过,越来越多的军人从其他地方赶来敬酒。岳飞坐在那里来者不拒,身前桌面上摆满了酒碗。

    忽然酒楼的楼梯上快步跑了一个军士,那人目光寻了一圈。奔着岳飞他们的桌子走来,“请问哪位是相州来的岳军爷。”

    “我是。”岳飞起身道。

    对方将一封信笺和一封文书递在他手里转身离开。岳飞先拆开公文,面色陡变,酒意全消。再看信笺,上面文秀的字迹正是来自他的母亲。看完家书,他眼眶湿润,双手微微颤抖。

    “大哥,怎么了?”徐庆问道。

    “家父……病故了。”岳飞泪水不断流下,手掌抓住胸口,心里阵阵绞痛。

    “岳大叔竟然?”徐庆也流下热泪。

    “这,大哥节哀!”“大哥!节哀!”众人不断劝慰,岳飞的泪水才缓缓止住。

    方才还在纵情喝酒谈天的气氛急转直下。岳飞擦去泪水,重新望向四周,酒楼里的喧哗声显得格外无力,这繁华的开封府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我只想告诉你,在外生活不易,能活着回来和我喝酒已是很好。世事艰难,你岳飞即便真是万人敌,也未必能挽狂澜于既倒。你既是坦荡男儿,出去走一遭莫改初心,就是最对得起自己的事。”爹的话语犹在耳边,却已阴阳两隔……爹,孩儿还想回家和你一同喝酒……

    岳飞沉默了半晌,忽然对面前众人道:“我必须回去,我这就去找刘子羽大人,我要回去守孝。”

    姚政小声道:“可是大哥,你的任命就要下来了。这时回家之前的努力就都完了。我们当兵的能出人头地不容易。”

    “万事以孝为本,若不回去,岳飞愧为人子。”岳飞将酒杯举起,沉声道:“重孝在身不可喝酒,这是最后一杯。岳飞与诸位就此别过。你我弟兄有缘,他日定当军前重逢。”

    “大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啊……”平日能说会道的薛鹤也不知如何劝说。

    “大哥你不能走!”汤怀皱眉道。

    只有徐庆双目含泪,平日咋咋呼呼的他此刻一言不发。

    岳飞将酒水一饮而下,起身离开酒楼。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薛鹤低声道:“若有没有他,敢战营还算什么敢战营?刘大人不会让他走的。”

    汤怀道:“守孝为大,刘大人也无法挽留他的。”

    “听说岳伯父年岁并不大,怎么就……”姚政捶了下桌子。

    这时,徐庆起身,站在栏杆边,重重拍了几下道:“不行我要跟大哥走!”木栏杆为之开裂,他飞身跃下二楼。

    栏杆损坏的声音引得四周投来询问的目光,姚政看了眼那雕刻精美的围栏,低声道:“弟兄们,这东西很贵,我们赔不起……”

    汤怀和薛鹤互换眼色,汤怀苦笑着留下一串铜钱做酒资,三人几乎同时跃下二楼沿着长街拔腿飞奔。

    酒楼里的小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这桌就空无一人。他急匆匆跑到近前,看到桌上的铜钱微微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吃霸王餐,万幸万幸。”但他随即就看到那被捶坏的栏杆,顿时心疼的一跳脚。

    岳飞将父亲病逝的事,告知了刘子羽,同时请求退伍回乡守孝。而刘子羽则告诉他,种师中老将军对他极为欣赏,有心调他去种家军。种家在大宋军旅根深叶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岳飞坚持要回家守孝。从军制上说,刘子羽无法保留他的军籍,因此拿出五两银子作为路资,同意岳飞回乡。

    徐庆提出和岳飞一同退伍回乡,刘子羽也不阻拦,一并同意。岳飞徐庆连夜启程,一干兄弟送他们到汴梁城外十里亭,犹自依依不舍。

    姚政拉着岳飞的胳臂,哭道:“岳飞大哥,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但是从新兵营一路摸爬滚打过来,你为我领的五十军棍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原本以为我们弟兄的缘分这才开始,没想到会这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真舍不得你走。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在真定府等你归队。”

    薛鹤则道:“日后你再投军,也未必能和我们再在一起。但我会有永远记得天下有岳鹏举这号人物。”

    “大哥,你回去后不要忘记咱们弟兄。我每月都会给你写信,告知天下大事。”姚政又对一旁的徐庆道:“你既然跟着大哥回乡,就要做好兄弟的事。我若听说有人欺负大哥,有人得罪大哥,有人对大哥不敬,第一个先拿你是问。”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在我们老家,谁敢惹我们兄弟?”徐庆没好气道。

    薛鹤郑重道:“你也不要惹事。三年后,大哥复出时,我也希望看到你平平安安一起归队。”

    “我知道了。”徐庆眺望着远处的道路,嘟嘟囔囔道,“汤怀那小子怎么还不来?让他去给周三畏打招呼,难不成留在矾楼喝酒了?”

    “他再贪杯也不至如此。”薛鹤摇头道。

    姚政看着夜路道:“他来了!还不是一个人。”

    汤怀带着周三畏,正从官道上疾驰而来。

    汤怀解释道:“周先生说,岳飞大哥给他们带回赵大人遗物,此等大恩不敢不报,所以特意追来送行。”

    “岳飞恩公,你家有大事发生。在下不能同去为令尊祭奠,只能送上路资以尽绵薄之力。”周三畏向着岳飞抱拳施礼,随后递上银两包裹。

    岳飞推辞不要,周三畏则始终坚持,双方一时争执不下。

    姚政劝道:“大哥,你不全拿,也请多少拿一点。家里伯母和嫂子也需要照顾的。周先生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岳飞正色道:“弟兄几个凑钱给我准备了路费,刘大人也给了路资。我怎能再拿?我送赵公的遗物回来,岂是贪图报酬?”

    周三畏沉声道,“岳飞兄弟,你守孝三年后,是否仍要投军?”

    “北方胡虏对我大宋虎视眈眈,我自然仍会希望为国出力。”岳飞慨然道。

    周三畏从背上解下一个狭长的包裹,低声道:“如此,我送岳飞兄弟一柄兵器。以此提醒你勿忘归期。”

    “这……”岳飞扬了扬眉。

    “这也是赵丰年兄,在遗书中吩咐我给你的。是他的遗命,切莫推辞!”周三畏把包裹放在岳飞手中,躬身一礼道:“后会有期!”

    岳飞不便再推辞,遂躬身还礼,目送周三畏离开。

    弟兄几个都好奇周三畏送了什么兵器,岳飞一面打开包裹,一面低声道:“我在石鼓斋见过几件不错的刀剑,也许是其中之一吧。”

    包裹打开,一柄通体黑色,长达四尺的长剑出现在夜色下。岳飞面色微变,只因剑未出鞘,他已感觉到剑锋的热力。这绝不是在石鼓斋见到的那些凡俗兵器。

    徐庆、汤怀、薛鹤、姚政同时退出一两步,静候岳飞拔剑。

    岳飞略微吸气,抬手拔剑,剑锋出鞘,于黑夜中闪过一丝并不刺眼的光亮,这沉厚黑亮的剑锋,宛若深渊里的一眼潭水,又好比一只在黑夜中关注尘世的眼睛。

    剑锋靠近剑锷处,有着两个古老的篆字。岳飞一字一顿道:“湛、卢。”

    名剑--湛卢,春秋时期,天下第一铸剑师欧冶子所铸,世间名剑排名第一,此剑一出天下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