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人固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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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货必须要去北库房,而宋兵要越过东门,才能离开金营。季锋按部就班的打听到库房的位置,然后带着众人绕了个圈子,在靠近库房五十步的位置丢下货物后,快速向东走。

    库房不远处,就是金兵的食堂,远远有酒肉的味道飘出。路上不时有金兵路过,他们两次被人拦住询问急匆匆的去哪里。

    “连夜被吩咐去北大营,饭都没顾得上吃。”季锋很淡定地回答,他旁敲侧击的问了苏布力的来历,果然人人都知道那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于是问话的金兵们也抱怨了几句,和他们告别。

    “好样的老季。”姚素赞道。

    季锋笑道:“不能冒险的踏白,不是好踏白。”

    越朝前走,他们信心越足,也许真能这样混出金营。眼看东营门在望,姚平雁越发担心岳飞他们的情况。

    “连夜出营要有军令。”守东门的头目皱眉看着他们运送的二十来匹战马。

    季锋递上那枚并未交到库房的军令,冷笑道:“你以为我想半夜出去办事?我们是又被苏布力将军差遣了。”

    “说的也是。不管是谁的兵,他都敢随便用,就是一个事儿多的主。”头目很理解的点头道,“但除了军令,出营还要手书。”

    “他喝得醉醺醺的哪有什么手书?”季锋怒道,“上次不也这么出去了吗?”

    头目摇头道:“我不知上次是谁放你出去的,这次不行。”

    “你真要我把苏布力叫来?”季锋瞪眼道。

    头目迟疑了一下,挥手道:“好吧。走,走!”

    季锋笑着招呼众人出营,姚平雁的目光却盯着后头的道路,岳飞他们怎么还不来?

    “我答应岳飞,一定让你们出营。”季锋轻声道:“岳飞没有我们拖累,走的机会更大。”

    姚平雁明白对方说的是实话,但她仍旧留在队伍的最后头,焦急等待岳飞的出现。季锋则按着刀柄,淡定的张罗着其他人出营门。

    人马陆续走出了一半,后方大营里忽然奔出一匹快马道:“谁都不许离开大营!”

    守门头目还没说话,季锋突然拔刀削去对方的脑袋。姚素同时出手,将另两个金兵打倒在地。周围的金兵还没反应过来,季锋就带着众人冲出了营门。

    姚平雁在队伍最后头,不死心的看后方。忽然看到岳飞、牛皋、张用三人,正翻越鹿角冲出金营。姚平雁调转马头,就要去接应他们。但也就在这时,疾如飞蝗的箭头从金营里呼啸而出。

    战马连中数箭,将姚平雁掀翻于地,季锋赶紧上前将其护住。岳飞看到这一幕,不顾箭矢紧赶上来。牛皋和张用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尤其是牛皋,原本就有伤在身的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两条腿不停的颤抖。

    季锋虽然连中两箭,仍旧笑嘻嘻的起身,对岳飞道:“好小子,你们是不是把那苏布力杀了?”

    岳飞道:“那是当然!老季你也真厉害,把大家都带出来了!”

    季锋哈哈一笑,转身问姚平雁:“大人,你没事吧!”

    姚平雁刚要说话,突然一支狼牙箭穿过了季锋的脑袋!鲜血飚射在姚平雁的脸上,让她吓得傻在原地。

    岳飞回头望向纵马而出的金国铁骑,再看了眼已然殒命的季锋,不真实感笼罩心头,季锋死了?一路转战到此的季锋死了!

    “大哥!大哥!岳飞!走啊!”张用将他的沥泉枪和大弓抛了过来。

    岳飞接过大枪,心神回归现实,随即发现更多的羽箭激射而至,而姚平雁仍旧愣在那里。岳飞一把将女人拉到身后,扭头对远处想要回身救援的弟兄们喊道:“你们快走!我会跟来!我一定追得上!老牛!张用!快走!带弟兄们走!”

    面对漫天而来的羽箭,己方战士瞬间倒下一半,张用咬牙下令道:“走!走!快走!”

    剩余那十来个人同时向东急驰,姚素将脱力的牛皋死死按在马上。

    牛皋愤怒叫道:“你们不救岳飞,该死的,你们不救岳飞。没良心!”但他极度虚弱,所谓的叫喊除了姚素并无别人听见。

    姚素满脸是泪,但她咬着牙给战马加了一鞭。

    岳飞的沥泉枪连跳十余名金兵,他的战马驮着两个人,脚步显得有些迟缓。但姚平雁的大腿上中了一箭,要想她自己行动基本没有可能。

    “放下我。你带着我冲不出去。”姚平雁略带无力道。

    “不可能。”岳飞断然拒绝。

    此地距离金营太近,源源不断的金兵从营寨冲出,岳飞左冲右突,前几战包扎好的伤口全都崩裂,他茫然迷失了方向,只能哪里金兵少就跑向哪里。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身陷重围,但这次马上不止他一个人。忽然,后方的敌人不再追赶,而是布成了一个包围圈。岳飞打量周围,心头一寒,这一路且战且走,终于到了绝地。

    背后是一片荒凉的山坡,而下山的路已被金兵堵死。

    “丢下我。凭你的武勇,一个人绝对能冲出去。”姚平雁再次道。

    岳飞笑了笑道:“你把岳飞当成什么人了?”

    “可是……”姚平雁欲言又止,安稳地趴在马上,不再让岳飞分神。

    岳飞向山坡下冲了两次,金兵不与他缠斗,只是不断放箭,他的战马又中了一箭。岳飞无奈只好奔上山坡,而金兵慢慢向上进逼。岳飞连放三箭,金兵吓得急忙后退。岳飞苦笑了下,其实他只剩下一支羽箭了。

    山坡顶上有一个破旧的小亭子,山野间开着点点野花。

    岳飞将姚平雁放在亭子里稍作休息,而他们刚一下马,那战马就委顿于地,再也站不起来。

    “力拔山河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姚平雁眼中露出莫名的悲哀。

    “得罪。”岳飞深吸口气道,面无表情的扯开姚平雁的战甲,替她取下箭头,包扎好伤口。

    女人忍着痛,略带羞涩道:“你仍有机会,这个机会在你手里。”

    岳飞道:“不,我绝不独自逃生。”

    “你我并无同生共死之约。你或许武勇可比霸王,我却不是你的虞姬。我不是穆桂英,你也不是杨宗保。”姚平雁望着天空,眼中带着些许幽怨道,“我们都不知为何会相遇……”

    岳飞一怔,苦笑道:“即便如此……”

    “不要被男人的自尊蒙昧心智,你活着离开此地,日后为我报仇!”姚平雁打断他道,“我是武将,我是并州女军!埋骨沙场理所当然!”

    这时,一队三十余人的金兵冲了上来。岳飞提长枪愤怒上前,不多时就将敌人打退,但身上同时多了几处伤口。当他回到亭子,姚平雁却已站到悬崖边。

    “岳飞,你必须活下去。”姚平雁温柔无比地看着他,慢慢道,“为了你能活下去,我必须如此。我们来世有缘再见。”

    “别做傻事!”岳飞一个箭步冲向悬崖,但姚平雁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山崖下是滚滚而逝的河水,而岳飞连对方的衣袂也没抓住。岳飞两眼通红,恨不得也纵身一跃,但他握紧拳头,慢慢转过身。

    “人固有一死,但绝非今日!”岳飞攥紧长枪,杀气凛然的望向包围上来的金兵。

    那些金兵被他气势所慑纷纷后退。岳飞大吼一声,疯了般冲入敌阵。

    那一天,许多金兵见到了恶魔……

    紫严山的恶魔。

    若是就此战死,那么之前的牺牲都不再有意义。若是在此苟活,那么多弟兄的背影,谁去追随?生和死,爱与恨,从来都不是简单地抉择。

    岳飞也不知冲杀了多久,最后他的战马停在大河边,周围一片孤寂,萧瑟飞舞弓也已遗失。杨可世、姚平冠、季锋、折勇、姚平雁的身影一个个浮上心头,岳飞仰天长啸,双目流下两行血泪。

    我只盼着能将你们都平安带离此地。我一定会带你们平安离开沙场。

    “我没有做到啊。”岳飞坐在水里,哭得像个孩子,“我没有做到,没有做到……”

    你或许武勇可比霸王,我却不是你的虞姬。我不是穆桂英,你也不是杨宗保。

    你不知何时会爱上一个人,但心碎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

    岳飞,心如刀割。

    一个月后,岳飞衣衫褴褛的回到汤阴县,当他出现在自家门前的小路,儿子岳云第一个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爹爹!”岳云大乐,高叫道,“爹爹!你回来了!娘!奶奶!爹回来了!”

    刘氏挺着大肚子,从屋里激动的走出,看到岳飞大吃一惊,上前抱住他道:“当家的。你怎么成这样了?”

    岳飞苦笑道:“打了败仗,告身又不见了。就只能回来了。”

    母亲姚氏仔细打量着儿子,担心他有什么闪失。

    岳飞哑声道:“娘,我没事,真的没事。”说着身子一晃昏倒在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