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岳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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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碧血湖,水面是一层泛红的碧绿,据说水下有种特殊的暗红水草,将湖水映成如此。

    三人分工,高宠和管云坐木筏入水,岳飞则留在岸边望风。他用弓矢比了比远端的怪石,思索着如何应付突发局面。

    水波中,波纹晃动,时不时有水蛇浮出湖面,色泽也是暗红。

    虎头枪拨弄着水波,高宠小声道:“山下向导说,银线水蟒藏在前方有石块的地方。但石块再过去就是大瀑布,水流笔直向下你要小心。”

    “下水不怕,只要你能稳住木筏。”管云道。

    高宠笑道:“小事一桩。”

    管云鄙视了对方一眼,说道:“那我开始了。”

    管云取出酒葫芦,将特酿的米酒到入水中,醇厚的米酒细水长流。在湖水挂出长长的酒线,仿佛一条酒龙。木筏继续向前,来到石块群水流变急。然而,周围静悄悄的,哪有水蟒的踪影。

    木筏上两人很有耐心,管云备着鱼叉,高宠划着大枪,沿着石块缓缓穿行。湖岸边岳飞仔细扫视附近山林,气氛似乎不对,没有鸟声,也没有野兽声。他握紧了大弓,抬头看了看天色,厚重的云层压得山雨欲来。

    忽然,水波一翻,层层暗流在水下穿梭。管云屏住呼吸,注视水流,奋力一叉入水。

    水叉走空……

    木筏一个旋转,生生停在水面。高宠的虎头枪扎入礁石三寸,他面色如常。管云深吸口气,又一叉进水,一条两尺长的水蛇被他叉起来。

    几乎在同时,远端礁石处的湖水翻腾,一条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冲向木筏。管云丢开水蛇,重新刺向水蟒……

    好家伙,这东西简直是条小龙,水下到底有多长?

    管云水叉没有刺入水蟒,叉子触到蛇皮被滑开。他用力过猛跌入湖里。水蟒翻转脑袋咬向管云。管云惊得大叫,连咽两口湖水,身子猛朝后挪。

    血光溅射,虎头枪插入水蟒后颈,枪锋刺断蛇头。同时木筏被激流冲刷,朝着峭壁滑去。高宠大吼一声,把水蟒挑向管云,长枪刺回礁石,只一瞬间又稳住了木筏。

    管云一把抓住蟒蛇的身子,那蟒蛇兀自在水中翻滚。他在水里扑腾几下,再冒出头时,手里抓着拳头大的蛇胆。当满脸血水的他试图抬头时,汹涌而来水浪中暗藏刀锋!

    管云猛地沉入水中,肩头一阵剧痛,一杆霸气的长枪拦在刀锋上。刀枪带起的风浪,只把管云推出去了三四丈远。管云于水浪里,看见远端的战局。长刀肆虐的檀羽泽和大枪生风的高宠已在礁石上斗得石破天惊。

    木筏被水浪冲下峭壁,管云握着蛇胆,一面拼命逆流划水。他勉力冒出头来,看到岸边黑压压的来了数百金兵。干他娘的,该死的信王私通金兵……管云肩头剧痛不止,身子难以抗拒的向着峭壁移去。

    檀羽泽长刀迎着山风展开,天上地下无名风起,刀风过处礁石碎裂,两人落脚处急剧变少。

    高宠冷笑举枪,冷静应对十余招后,目光望向远端,淡然道:“你砍碎礁石只是作茧自缚,一头来自草原的野狼,难道还能擅长水战?”

    “那得看谁能站在最后那块石头上。”檀羽泽露齿一笑。

    而这斑驳于湖面的石头,不知不觉只剩下三块。

    高宠深吸口气,单手立枪于前,仿佛一头向天咆哮的猛虎。檀羽泽人刀合一,旋风而动。二人凌空激战三十余招,礁石连碎两块。檀羽泽脚踏枪杆,不求杀敌只为抢占先机,长刀斜划向高宠的头顶。高宠闷哼一声,落入水中。

    檀羽泽冷笑掠向最后一块礁石,突然一支羽箭带着厉啸破空而至!箭矢如戈,破石开碑。檀羽泽心里一沉,暗叫不好……羽箭并非射向他,而是击碎了最后那块礁石!檀羽泽半回身想寻找落脚点,但四周只有汹涌的暗红湖水。

    嘭!檀羽泽落水……他的视线被水浪模糊。

    高宠的长枪像出水的飞龙般刺向对方胸口。

    那家伙故意让我抢到最后一块石头,就是为了这一击?檀羽泽若翻滚的大鱼向后翻去,只留下一道血线。

    高宠奋力踩水,四处寻找对方的踪迹,但檀羽泽已不知去向。这都没宰了他……高宠心里不断爆粗口。

    岸上,羽箭如雨。

    岳飞长时间被压制在礁石下,他眼见高宠他们危急,百忙中射出的一箭挽回了水上战局,却无法解决自己的困境。只扬手一箭的功夫,脸上就被划过一道箭痕。然后一阵麻痒的感觉袭上心头,箭上有毒!岳飞心里一沉。

    远端苏牙懊恼地收起弓箭,就差一分还是失手了。“冲锋!”他下令道。

    两百金兵以五人为一组结阵上前。岳飞舞动沥泉枪在岸边游走,尽管每一次围攻都被他打退,但这些久经沙场的金兵,表现出极强的韧性。他们层层叠叠的布置于岸边,有条不紊地上前。岳飞抹去脸上的血水,血水渗透出暗红色。

    高宠拼命向水边游,但他水性本就平平,逆流而动事倍功半,这数十丈的距离仿佛咫尺天涯……

    苏牙也看到了这一幕,下令向水里放箭。高宠躲避不及,肩头中了一箭,游得更慢了。

    岳飞辨别出苏牙所在的位置,挺枪直冲过去,周围的金兵立即围拢上来。苏牙那张歪斜的面庞露出狡猾的笑容,他慢慢退回树林。岳飞连斩二十多个金兵,仍旧没有靠近对方,他身子逐渐变得沉重,在湖边树林前金兵开始咆哮着向他攻击。

    不管檀羽泽如何,这一战可以拿下。英雄又如何?苏牙冷笑着轻抚刀锋,云飞看我给你报仇。忽然他心头一悚,一股冰冷的杀气将他包围。这是……

    苏牙跺脚闪离树下,但他退出五尺之外,心口却是一凉。鲜血不断从胸口冒出。

    这,这……苏牙看着树下那一身桀骜的汉子,此人什么时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会埋伏,我们也会。”杨再兴一甩大枪,枪尖的鲜血落在林中。

    苏牙倒在苍凉的山林间。

    杨再兴大铁枪一挥,大批山贼从林野里杀出,冲向岸边失去头领的金兵。

    岳飞看到从山林里杀出杨再兴,回头看了眼刚刚回到岸边,仿佛落水狗般狼狈的高宠。上前几步,把那小子拖出湖水。近五百山贼和两百金兵杀得难分难解,而金兵慢慢向远端退去,竟然是檀羽泽回到了队伍。金兵拼命反攻,抢回了苏牙的尸体。

    “那长发崽子,果然是没有死。”高宠低骂道。

    岳飞并没有接话,模糊的视线让天空变得越发阴霾。他想到很久以前寿阳的大战,檀羽泽已是如此,那个武尊完颜明玉得强到什么程度?而岳飞随即心里一痛,每次想到寿阳都会想到那个人,江山如故,伊人何在?

    金兵退去,岳飞高宠与杨再兴汇合。原来信王赵榛那点计量全落在曹成眼中,他派杨再兴带人前来支援岳飞。

    他们前往瀑布下方寻找管云,在大约三里地外的河滩,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少年。那小子尽管意识模糊,仍旧紧握着水蟒胆,这一次算是没有白来。

    “说来,你其实没有受什么伤。”高宠检查了一下管云,给了对方一个脑瓜子。“回去必须得好好练武。”

    “哦……”管云虽想说自己不是对方那种怪物,但只回了这么一声。

    岳飞小心收好水蟒胆,仍旧交给管云保管。

    杨再兴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感到些许暖意。“岳统制,接下来怎么办?还回归雁湖?”

    岳飞道:“我们要救薛鹤当然得回去。怎么,你认为李神医会和此事有关?”

    “不,李神医虽然属于忠义保社,但更算是一种超然的世外高人。”杨再兴道,“但那里毕竟靠近梁兴的山寨,若是赵榛决意杀你,可不会管你在什么地方。”

    岳飞笑道:“让他来好了。我们去归雁湖。”

    杨再兴想了想道:“我与你同去。”

    “不,你先一步回去,通知张用,叫他带人到野熊山。”岳飞沉声道,“我信你。不信别人。”

    杨再兴一拱手,接待了几句,先行离开。

    然而,一行人走到半路,岳飞发了眼疾,只能看到一尺的距离,远了就极为模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双目血红几乎处于失明状态。

    “大哥,这箭毒有点麻烦。”高宠道。

    岳飞道:“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正常去归雁湖,不和梁兴的人接触。”

    “不被看出来,不太可能。”高宠摇头道。

    岳飞道:“你走的快些,以路上遇到埋伏为理由,谢绝对方的接触。我会跟在你两步之后,不会出错。”

    “现在是不是就靠杨再兴传信了?”高宠不喜欢被外人掌握生死。

    岳飞道:“不,我手里不止有他。我们还有大张显,他送了军报后,一直隐藏在暗中。杨再兴若靠不上,他会传出消息。我支开杨杀神,是怕他看出我伤重。”

    “原来那么复杂……”高宠和管云一起点头。

    “岳飞叫你帮他联系官军?”曹成思索道。

    “是的。”杨再兴回答。

    “他受的伤重吗?”曹成问。

    杨再兴答道:“看着不重。”

    曹成道:“若是重呢?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帮他?”

    杨再兴皱眉道:“你先前派我去蛇山,不就是为了帮他吗?怎么又改主意了?若早要杀他,我在蛇山就能下手。”

    “第一,我了解你的脾气,我们不会和金兵联手。”曹成笑道,“第二,我需要他对付赵榛。假赵榛。”

    “那现在?”杨再兴还是不明白。

    “稍微有些担心,因为岳飞太强。但是……”曹成拖长了声音,慢慢道,“眼下我们的敌人是赵榛、梁兴。你替岳飞送信,危急时刻加以援手。当然在援手前,你也可以看看他就那么点人,怎么应付假信王。”他看了眼杨再兴,笑道,“怎么?”

    “只是不喜欢出尔反尔。”杨再兴拱了拱手。

    “金人也弄不死他……”赵榛懊恼地拍了拍桌子。

    “他已回到归雁湖。”马扩道。

    “我们能出动多少人?”赵榛问。

    马扩道:“我们只有一百人,但算上忠义保社足以杀他。”

    “梁兴未必答应。”赵榛道。

    “若他不答应,日后又能为我们做什么呢?”马扩冷笑道。

    赵榛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容我考虑。”

    忽然门外有人敲门,马扩出去听了几句,回身道:“岳飞伤重,双目有疾。没有梁兴,我们也可一试。”

    赵榛眼睛一亮,颔首同意。

    岳飞三人回到归雁湖后,意外地被接入了小筑内。神医李孝将几味药材融合,替薛鹤治伤。

    高宠、张宪等人听命到院外警戒,岳飞一人留在院中等待薛鹤的消息。

    窗外飞鸟划破湖面,水波涟漪轻启,屋顶有树叶飘落的声音。

    这一路上,由于视力受损,他得以更多的审视自己。从西渡黄河开始,那些过往的事真的都做对了吗?对了多少,错了多少?有多少手足因此丧命,有多少兄弟为之受苦?

    人生没有回头路,若是当年选择留在汤阴,没有再出来投军。那自己现在会在哪里?金兵肆虐中原,汤阴那一家老小无奈躲入山林,那日子该怎么过?刘氏可好?儿女可好?母亲可好?

    若是……就此失明。岳飞深深吸了口气,那之前的努力是不是白费了?战场上一个瞎眼的将军有什么用?

    岳飞每次作战都扛旗在前,从未怕过;与千军万马中来回驰骋,从未怕过;如今却忽然很害怕,若就此失明……之前执着的一切就会戛然而止。而若一切就这么结束,此生的报复并未施展,是否太过可惜?若是一切停止与此,那之前口口声声说的天下重任在肩,岂不是笑谈?

    若是一切到此为止,之前的一切真的都做对了吗?

    “薛鹤的麻烦解决了。”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我将他的筋骨搭回,多做锻炼可下地走动。至于打仗行不行,则不好说。”

    “你是……李神医?”

    对方笑道:“神医不敢,只靠几个家传古方济世救人。你这中的是辽东火毒。我可立即替你拔除,但不知岳将军是否愿意?”

    “我为何不愿意?”岳飞问。

    “今夜有人来杀你。你难道不怀疑我也是敌人?”李孝道。

    “武者上战场杀敌,医者凭医术济世。我为何要疑你?”岳飞反问。

    李孝怔了下,笑道:“明明漏洞百出的一句话,居然让我无法反驳。”

    院外传来了刀兵之声,高宠、张宪已和刺客交手。

    岳飞道:“世上事,虽然不堪,仍旧要做。世上人虽多诡诈,但我仍选择去相信。所以神医若肯救我,请施妙手。”

    “好一个岳飞。”李孝轻声赞道,她靠近岳飞道:“合上眼睛。忍着痛。”

    岳飞依言闭目,感到柔和的手指按上自己眼帘。拇指在眼帘上捺了几下,又将眼皮翻起,一层清凉的水滴落在眼眸上,火烧的疼痛充斥双目。额头渗出汗水,岳飞下意识的抓住对方胳臂,那是一条纤细柔滑的手臂。他立即放开,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稍后片刻。”

    水滴连续滴在眼眸上,岳飞咬牙忍住剧痛。

    神医指尖闪过金针,连扫他脸上多处穴位,浑浊的血水顺着眼角淌下。清水将眼睛洗净,疼痛稍许缓解。

    李孝用布条将岳飞眼睛包上,慢慢道:“三日后,恢复如常。不会影响你的神箭。”

    “阁下如何知道飞擅射箭?”岳飞问。

    李孝笑道:“将军神箭,谁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