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大势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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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于建炎元年冬,率部回归开封府,重投宗泽麾下。先为踏白使,后积功再度升为统制。麾下兵马达到两千人,成为宗泽帐下的第一猛将。

    宗泽在开封府招贤纳士,并以招募“勤王军”的名义,接纳各地义军。太行山乃至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的大宋男儿纷至沓来共济国事。

    一时间“勤王军”号称有百万之数,天下为之侧目。王彦部署两河,宗泽重整开封防线。他在开封地区修筑了二十四道壁垒,沿着黄河南岸建造连珠寨,与金兵交战数次皆取得胜利。东京汴梁固若金汤,金兵轻易不敢南下。

    宗泽见局面大好就想趁势“北伐”,他多次上奏折希望皇帝赵构能够离开扬州回鸾东京。他认为官家作为四海九州之主,若能回銮京城,臣民上下定然倾力相助,如此就能渡河剿绝敌寇,则大事可成天下中兴。

    可惜,赵构始终没有理睬宗泽的建议,而因为“勤王军”的数量过于庞大,导致国库吃紧。赵构脑海里想的,就是如何废除“勤王军”,如何既能让宗泽守住东京防线,又不需要给他太多的兵马。

    实际上,赵构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但他极有耐性的等待着时机,所以对宗泽的那些奏折要么留中不发,要么就让宰相黄潜善和汪伯彦加以搪塞。而与正处于盛年的赵构不同,年已七旬的老宗泽耗不起了。

    建炎二年六月,宗泽的身体每况愈下。汴梁城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情绪,入夏以来大雨不断。

    李娃皱着眉头走出屋子,外头宗泽的下属武将二十多人赶紧上前询问。

    “老大人说了,他的身体他有数。”李娃高声道,“你们不用每日皆来探访,更不可疏忽军务。现在让王彦大人进去。”

    王彦冲着众人点点头疾步入内,见宗泽的面色比他预料的要好,不由松了口气。这一年来他主管两河防务,在汴梁的时间很少,今次是特意回来探望。

    宗泽笑道:“你以为我要死了?”

    “不敢。”王彦道。

    “的确没多少时日了。”宗泽道,“子才,我最后想跟你说两件事。”

    “大人请说。”王彦沉声道。

    宗泽道:“以你的才干,若有机会北伐定能成就功业。老夫原本想大力提拔,只可惜这老迈之躯的时间不多了。朝廷向来分主战与主和两派,而主和的一贯都占据上风。老夫一死,怕是无人能维持如今的局面。”

    “大人……”王彦略带哽咽。

    宗泽道:“老夫本希望犬子宗颖接替官职,但朝廷可能不会让他继任。而这个职位落在他人手中后,一旦不让你掌兵,你怎么办?”

    王彦道:“彦当然遵从朝廷的安排,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论是谁接替宗帅,我也会尽力辅佐。”

    “好。也说不定朝廷会英明一次。”宗泽轻咳了几下,慢慢道,“我觉得朝廷会有三个人选,一是宗颖、二是张浚,三是杜充。在我和大家心中宗颖继任当然是最理想的,但若他继任,你继续辅佐他,我只担心一件事。”

    “你怕我和岳飞处不好?”王彦笑道。

    “是。”宗泽点头。

    王彦道:“宗帅放心,我和岳飞早已摒弃前嫌。何况抗金事大,我和他虽性格不合,但抗金的立场相同。太行山的事不会重演。”

    “好。”宗泽叹了口气,“若你二人同心,而东京在你们的掌中,我也能放心去了。”

    “大人好生调养,来日方长。”王彦抱拳道。

    宗泽看着窗外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久久才道:“让岳飞进来。”

    王彦皱眉,不是因为对方叫岳飞入内,而是他看出宗泽这是留遗言的架势。他恭敬施礼,出去叫岳飞。

    岳飞这几日经常入内请安,李娃也是由他推荐到宗帅身边,所以很清楚宗泽的病情。

    “老夫这几日就要走了。岳飞,我很担心你。”宗泽看着对方,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嘴里却是深深地担忧。

    “老大人,请保重身体,不要多想。”岳飞道,“这外头的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宗泽摆手道:“这东京的防区若是交给你,我自可放心离去。只可惜你资历太浅,朝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接替老夫。所以下面有三件事,你要记住。”

    岳飞躬身道:“请大人示下。”

    “一,不论接替老夫的人是谁,你必须跟随与他。不要再犯太行山的毛病。”

    岳飞苦笑道:“我早已改了。何况若是颖公子继任,我和公子向来合作无间,请您放心。”

    “我知道,只是再提醒你一次。”宗泽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武将,心中再次生出那种遗憾,这个人若是自己的儿子多好。宗颖和他相比,少了一点来自底层的执着,一旦遇到大难题宗颖是坚持不住的。他出了会儿神,又道,“若老夫死了。朝廷可能会动勤王军,你要安抚好你的那些弟兄。不要让他们生事。若他们不听,你要记得你来开封时对老夫说的话,你不会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所以不要对他们姑息。”

    岳飞道:“张用、曹成、王善、李成、丁进,个个坐拥重兵。眼下还听节制,是因为您在。一旦您不在,我不知怎么处理他们。一来我的兵太少,二来他们这一年来,和我们一起抗击金兵,大小二十余战也是同生共死过来的。若对他们刀剑相向,我于心不忍。”

    “我知你是忠厚之人,对他们讲义气。”宗泽慢慢道,“我只是提醒你这件事,因为数十万勤王军,一旦作乱就是大乱。到时候你自然知道取舍。”

    “岳飞知道了。”

    宗泽道:“你平生最大的缺点是什么知道吗?就是当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就不管别人怎么看都要去做。从做人来说,你是个好人。若光是打仗这也不是问题,但是岳飞啊,老夫对你的期望不止如此。带个几万兵马驰骋疆场,你天生就是这块料。但是做官,你不行。这个世道,若不会做官,又如何能做事?老夫死后,朝里无人照看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是,岳飞记住了。”

    这小子答应的快,其实完全没往心里去吧。宗泽看着对方,慢慢又道:“我知道你和官家相识很早。他也挺看重你。而你则更不必说,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千万要记住,尤其是在日后你有机会掌兵时,千万要记住。官家是官家,你是你。切莫忘记了身份。”

    岳飞有些莫名其妙的听着这段话,完全不理解老人为何这么说。皇帝和自己,有什么好多说的?天差地远啊。

    宗泽握着对方的手,轻声道:“若我能见你掌兵十万,击败金人迎回二帝就好了。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

    岳飞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义父周侗说的话,“你是我最后,也是最好的弟子。可惜,我看不到你叱咤天下的时候。”想到这里,想到老帅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由悲从中来,跪于宗泽榻前泪如雨下。

    宗泽不再多言松手让岳飞离开,之后也没有再见其他人。他听着众人离去的脚步,想着自己这几年来的作为,北伐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没机会实施,天意如此吗?宗泽轻咳了几下,自语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几日后,建炎二年七月十二日,宗泽死于汴梁家中,死前高呼三声渡河。不久,朝廷下诏任命大名府留守杜充,代为东京留守。宗泽的儿子宗颖作为副留守,配合杜充行事。但杜充和宗颖的理念大不相同,不多久宗颖就辞官回乡。

    历史的车轮悄然转动,方出现转机的抗金形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杜充当上东京留守之后,将自己的班底换到开封各个重要位置,他打发岳飞去西京帝陵驻扎,并且收缩防线不提北伐。宗泽收复的相州很快又落入金人之手。而在勤王军的事情上,因为杜充没有要渡河主动进攻金人的意思,所以迎合朝廷的心意,一改宗泽的规条,不仅断绝了与各地民兵的联系,还断掉了开封地界上“勤王军”的粮饷。如此一来人心思变,各地的民兵义军只得各奔前程。

    如洛阳的杨进拥兵自立,山东的李成则去了江淮。开封地面上的勤王军因为没有了朝廷的粮饷,需要自己解决肚子的问题,顷刻恢复了山贼本色,开封府的治安一夜之间变得严峻起来。

    建炎二年秋,金人在看出杜充和宗泽的不同后大举南下。自认为有韩信之才的杜充,完全不顾百姓死活掘开黄河阻挡金兵。结果金兵绕过汴梁,从山东南下江淮。杜充决黄河导致数百万大宋百姓流离失所,却没有伤到金兵的一根毫毛……

    见金兵南下,朝廷派大将刘光世迎敌,但刘光世的人马尚未接战就溃不成军。南下金兵派数百骑查探情况,消息传到扬州,皇帝赵构如惊弓之鸟,抛下大臣和百姓连夜出逃,从扬州到镇江,又从镇江一口气逃到杭州。

    人在乱世,做老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他们一方面想继续过安生日子,另一方面又要时刻看着朝廷大员们的动向。一旦朝廷的官僚们要走,那就说明金兵不远了,老百姓就要成群结队的跑。

    扬州百姓得知皇帝逃走顿时秩序崩溃,数十万人争相恐后的逃离,为争抢渡口军民发生践踏,死伤不计其数。赵构的宠臣王渊康履在这种时候,仍旧不忘搜罗金银,从扬州一路作威作福到杭州激起极大民怨。可怜极尽繁华的扬州城落入金兵之手后,被洗劫一空化为废墟。

    而正当岳飞看着军报,忧心如焚的时候,他接到杜充的调令,命他率部回开封驻扎。

    建炎三年正月,岳飞率领部下回到阔别八个月的汴梁,放眼望去汴梁城已面目全非。他们根据指令在西城安营,据说官军都在西城,而勤王军被安排在东城和南城。

    姚政、汤怀、张宪受邀请去东城喝酒。他们走过御街,穿过酒坊发现几乎所有的店面都关着门,不由直皱眉头,早知道东京的情况不好,但居然会到这种地步。

    远望前头矾楼的旧址,汤怀想到从前第一次到汴梁的情景,他们在附近的酒楼喝酒,那座酒楼如今已没有了。

    “不知道李师师后来去了何处。”姚政忽然道。

    汤怀道:“有两种说法,一说金人破城后,要李师师北上。师师不愿北上,自尽身亡。另一种说法是,在杀十贼的时候,师师散了家财,然后就消失于江湖。”

    “我宁愿相信后一种。”姚政轻声道。

    “我也是。”汤怀看着远方,低声道,“薛鹤一定也这么想。”

    “李师师是谁?”张宪忽然问。

    “你……”姚政瞪大眼睛。

    “怎么?”张宪也睁大眼睛一脸无辜。

    “小崽子就是小崽子。”姚政笑骂道。

    汤怀轻轻拍了马头,悠悠吟道:“年来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口。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

    “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张宪嘟囔道。

    忽然不远处有哭喊声传来,居然是几个勤王军在抢酒坊。

    “这是实在没有事干了吗?”汤怀站在店前没好气道。

    里头几个惹事的军士上前就打,被姚政和张宪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张大帅的人也敢惹,你们哪里的?”一个兵头从里头走出来道,他一眼认出姚政他们,笑道,“原来是姚老爷、汤老爷。你们从洛阳回来了?对不住啊,小的们不认识你们。有眼不识泰山!”

    “你们这是做什么?”姚政问,“张大王没有酒给你们?”

    “这个……倒也不是……”兵头挠头支吾道。

    张宪忽然一脚踢开里屋的门板,里头另两个军士正压着一女人。女人衣裳已被撕开,露出白花花的胴体。角落里酒馆老掌柜被绑在柱子上。

    “放开她。”汤怀瞪起眼睛。

    “这……个……是,是,是。”兵头赶紧呵斥里屋的士兵。

    那两个士兵兽性已起,拔刀怒道:“怕什么?我去叫人!”

    汤怀一个箭步,一人一掌掴翻在地,接着一脚踹在他们裤裆上。

    “看在你们没杀人,也还没成事。滚。”姚政怒道。

    兵头扶起那两军士,头也不回的就跑,汤怀皱眉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再看看周围的冷清街市。回身和弟兄们一起把那掌柜的和女人解开。

    “我们不去张用那儿喝酒了。”汤怀说。

    “好。”张宪点头。

    姚政想了想,让掌柜的去把附近的百姓叫来一些,详细询问了最近开封的情况,众人七嘴八舌,他越听眉头皱的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