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两日，岳飞看了军报，忽然召集所有人开军前会议。

    “今天会打仗。”岳飞命人挂好汴梁地图，说道，“各队各营严阵以待，战马备好。本次作战骑军开路。”

    “军报没说要打仗啊？”徐庆问。

    “军报说让马皋和李宝去南面剿匪，今日开拔。”赵九龄笑道，“这两支队伍是杜充嫡系，这种时候是他们不会离开开封的。所以开拔是假，进攻是真。另外王夑的一万人今晨集结了起来。可见今日一定会动手。”

    “说到嫡系，我们应该不算嫡系吧。”张宪问。

    徐庆道：“我们虽然不是嫡系，但有两点，第一杜充是相州人，而我们岳家军的骨干出身相州。二则，我们能打的名声在外，他们必定会用我们。”

    “还没打就吹牛逼，快闭嘴。”姚政骂道。

    汤怀道：“我们看出来了，山贼们会看不出？”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打仗。”赵九龄慢慢道，“杜充这点小聪明够不够用，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岳飞道：“汴梁就那么大，官军和勤王军最可能在何处作战？”

    张显指着南薰门道：“王善主力在城东刘家寺，张用主力在城南的南御苑。城南这个位置是先前争夺的焦点，这次也会首当其冲。”

    岳飞点头道：“你负责保证行军路线的畅通。”

    张显抱拳领命。

    杜充的小聪明并不够用，官军与勤王军在南薰门遭遇，双方展开激战。马皋与李宝的先锋部队先后被敌军击败，号称“赛关索”的李宝被张用活捉。杜充急调岳飞参战，这一次岳飞没有拒绝，他的部队早已备战完毕，一接到军令就直奔南薰门。

    穿御街，经州桥，过朱雀门，就是南薰门，它正对皇宫宣德门，是皇室出入的地方，在太平盛世这里严禁殡葬车驾行走。

    由于汤怀张显提前做了准备，岳飞的队伍几乎是畅通无阻。路上随处可见官军丢弃的甲胄武器，旌旗军鼓。前方只有桑仲的步军仍在坚守。

    桑仲多处负伤，仍旧守在第一线道：“岳飞，山贼棘手啊。他们人数众多，武器也不逊于我们。”

    “他们认为有多少人？”岳飞问。

    “这里得有五六万人！”方才战败的桑仲很不服气。

    岳飞扬了扬眉，沉声道：“你且退下，这里交给我了。”

    桑仲看了眼他的队伍，怔道：“你就带了这点人？”

    岳飞的确只带了八百多人，其中只有三百骑兵，他笑了笑不多解释，只道：“我若胜了，你合力追赶。”

    然后岳飞站到高处眺望敌阵。南薰门这里如何容得下五六万人？若对方把所有人都安排在此，怕是什么队形也站不开了。但即便没有五万人，敌军层层布防，要想击破并非易事。

    姚政疾步过来道：“大哥，杜充的中军主力在外围集结，但并没出手的意思。王躞尽管节节败退，但毕竟拖住了曹成主力，天黑前曹成的贼兵进不了城。”

    “留守大人自负韩信之才，当然要运筹帷幄的。但在外围集结也算是给我军做了主心骨，我们就放手进攻！徐庆、小张宪，你们护住我军两翼，我为先锋从中军突破。汤怀，张显，你们带人剪掉对方北面的箭塔。射杀对方头目的任务交给你们。”岳飞吩咐完毕，对一旁的管云招了招手。

    管云将军旗挂在沥泉枪上，岳飞笑道：“紧跟着我。不要被甩开了。”

    “统制放心。”管云笑道，他长高了不少，身形也变得雄健。脖子上那个箭创近看让人触目惊心，但他毫不掩饰。

    身后那一队骑兵装束颇为特别，个个背着圆盾，单手持矛，马上挂着手弩。是岳飞被宗泽提拔为统制后，建立的亲军“背嵬军”，人数不多只有三百人，但选的是岳家军中武力最强的战士。成立背嵬营时，很少有人想到岳飞会让大伤初愈的管云做队长，但他不仅战胜了大伤，更亲力亲为把事情做到最好。如今再没人说他不合适。

    岳飞举起军旗，高声道：“弟兄们！随我冲锋，横扫千军！”

    张用打退了官军的三波进攻，并且将前线向前推了两条街，南薰门已完全在他掌中。麾下山贼们群情激昂，王善也督促他立即杀向西城，他只笑而不语。那些官军并非佯攻，但只要岳飞没来，那这场仗就不算完。和岳飞对攻是危险的，只能以逸待劳。

    这里的确没有五万人，将南薰门所有地形占据，只用了他三万两千人。但张用相信，已完全发挥了地形的优势。从在广锐骑跟随岳飞前往榆次开始，他也算是打了好几年仗，不说身经百战，也算是常胜将军。

    “和你们这些土贼不同，老子可是正规军出身。打仗哪能听你们的？”张用瞥了王善一眼，心里又道，“你这狗才，手上空有那么多人，从起事开始，在濮州一个城镇也没打下来过。也敢教老子用兵？但是……曹成的主力怎么还没到，难道真被那王躞拖住了？”

    忽然，前方街道上响起闷雷声，所有人吃惊地抬头望去。张用深吸口气，自语道：“他来了。”

    红色军旗在前，一匹大白马沿着笔直的长街，冲着如山的军阵飞驰而来。

    方才连胜的山贼们士气正高，不听号令就向前迎去。岳飞嘴角绽起冷笑，一推马镫提速向前。

    管云带的背嵬军，多是与他一路从太行山的血海里滚过来的老兵，尽管敌众我寡，却一点都不慌乱。

    “那些山贼是看不起背嵬军吗？居然这么直接的冲上来。”张宪看着前方的战斗，好气又好笑。

    “山贼？老子可是太行山来的山贼祖宗！”徐庆骂骂咧咧道。

    张宪笑道：“张用那样的才叫山贼，你哪里像？”

    “小屁孩你懂什么？在汤阴时，张用这小子算老几，如今又能如何？”徐庆不屑道。

    张宪道：“我们说的是一个问题吗？好了，蛮牛哥，咱们比比谁杀敌多！”

    徐庆冷笑道：“正合我意！”他带着己方队伍绕向左侧，张宪带队冲向右侧。

    徐庆在左，张宪在右，管云和岳飞一起中路突破。初一交锋，“勤王军”的前卫就被冲垮。尽管有心理准备，张用仍吃惊的发现，两军的战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己方防线简直是豆腐做的不堪一击。

    恐惧之下张用大叫道：“稳住阵型！稳住！”

    只是另一侧王善的队伍仍旧潮水般涌向岳家军，想要用数十人杀一人的战法碾平对方。徐庆在漫天箭雨中仿佛一面巨盾，替岳飞挡住了敌人的左侧攻击。紧接着，北面大批精准的箭矢飞来，箭箭命中山贼的头目，王善的队伍顿时大乱。

    张用令旗一挥，将中军提前，派出军中精锐，试图靠蛮力压制岳家军的突进。几万人的队伍里的确有几个异于常人的家伙，其中最厉害的中军大将手提一对八十斤重的镔铁锤，比寻常人高出两头，压着岳飞的右路杀来……

    “曹成的何元庆？”张宪深吸口气，他催动战马迎向前去。

    铁枪与大锤杀到一处，何元庆吃惊地看着对方，他是认识张宪的，只是没想到从前太行山的少年，竟然变得如此勇猛！这支官军爆发出的力量是他从未见过的。若一定要说……这狠劲像极了金兵。

    这时，岳飞率领背嵬军一马当先，冲入敌方堆砌庞大兵力的中军，沥泉枪连挑十余个敌军头目。他单枪匹马就把山贼的中军戳开一道口子。

    张用连声呼喝前方队列，山贼给留守在中军的尉迟信让出道路。王善和他同时屏住呼吸，紧盯场中战局。两边山贼长兵击地，发出海涛般的吼声。

    长发红袍的尉迟信舞动大斧咆哮着向岳飞冲去，战马距离岳飞三丈外就带起了极大的冲力！

    身处凌厉的斧风里，岳飞冷笑着跃马挺枪，枪尖一闪挑开对方大斧，左手迅速拔剑！尉迟信翻转斧头，试图将战马移开，两马相交之时，湛卢剑亮起灿烂的剑芒将对方劈为两半！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所有的“勤王军”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再回想到岳飞之前的威名，脑海里闪过岳飞在金兵中左冲右突的身影，山贼们纷纷后退，前后队列推搡踩踏。

    这时管云带动背嵬军发起总攻！徐庆和张宪同时呼应，八百多勇士爆发出超强的冲击力，神奇的将对面数万敌军完全冲散。

    张用和王善一面说着不可能，一面约束手下部队依托南面箭塔重新列阵。但许多山贼们本来就不想和岳飞为敌，此时已是无法控制。张用看着身后那五百铁甲长盾大刀队，这原本是要用来围困岳飞的杀招，居然还没用上队伍就失控了。

    突然一支冷箭从远处飞来，正中王善的箭头。那家伙呼痛落马，大骂道：“张用，你还不全军出击？”

    但前头又一箭射来，把张用的金盔射落。张用面色惨白的伏在马鞍上，断然下令道：“撤！快撤！”

    岳飞看到敌军旌旗后退，立即吩咐管云，“传令下去，以虎驱狼，将敌军赶出南薰门。叫桑仲带队一起来。”

    西城的杜充得知岳飞得手，当即全军动员。陈淬、马皋的兵马分两路冲击贼兵营地。一时间，汴梁城处处皆是战场，街道上尸横遍地，水沟里尽是血水。

    张用和王善眼见防线吃紧，想到即便拼个玉石俱焚，也无法长期占据开封，于是选择离开汴梁城。他们撤军的态度相当坚决，所以出城时保存了大部分的兵力。

    岳飞见敌众我寡的局面并未变化，当即扼守城池并不出城追赶。放眼过去，几经战火的汴梁城已破败不堪，让岳飞心如刀割，宗帅若在绝不会这样。

    杜充眼见贼兵逃走，很不甘心的想要扩大战果，他派统制马皋乘胜追击清剿贼兵。马皋率领五千人追到开封郊区，不料想张用和王善居然回头的死战。不到半日五千人就全军覆没，马皋也当场战死。

    取胜后张用与王善将官军的尸体丢入蔡河，人马踏着尸体渡过河流。之后二人分道扬镳，带兵远离开封府。

    杜充难以置信地看着军报，怎么也不明白，同样的人吃同样的粮食领一样的装备，战斗力如何会差那么大！当然，这个疑问也产生于王善的心中，同样是官军这岳飞的军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个岳飞必须重用。”陈淬笑道。

    杜充淡定的抿了口茶水，慢慢道：“先升官，再添饷，后增兵。”

    “八百破十万”的这一战，是岳飞“背嵬军”威震四方的开始。此战之后，岳飞以功升武经大夫。多年后再提到这场战役，岳飞也说那一剑，的确如有神助。

    然而，正在杜充庆幸开封逃过山贼的危机后，在帝国的东南方，更大的危机突然降临。

    皇帝赵构避过金兵后，连觉都没睡安稳，身边禁军护卫苗傅、刘正彦忽然发动兵变，杀了王渊和康履，并将皇帝囚禁。他们逼迫赵构将皇位禅让给才三岁的皇太子赵旉，改元“明受”。

    这是建炎三年春天的事。当然多灾多难的建炎三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