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我们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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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Raiser将要取得无愧的胜利,但是对于名为刹那·F·清英的个体而言,可还未必。

    月之上,常伴人类历史三百年的分布式量子演算系统仍然在不停地思考着有关人类、有关人类的未来以及有关人类生与死的一切。

    在与Raiser的战斗中,重要的变革者节点受阻被杀,致使天使宫附近VEDA的脑量子波网络衰退而无法对抗刹那,最终天使宫的电子战中被夺取第一级到第六级的全部权限。

    这全部的过程,VEDA始终同步记录,并很快得出全部有效的信息。

    刹那借由骇夺天使宫系统权限的根本在于其量子思考能力,在系统与网络上寻求其安全漏洞并凭之攻击。其实现手段则有两种:

    一为借由ELS能力完成脑量子波信号与电磁波信号的嬗变,从而直接进行系统基本层面的干涉。

    二为自己借由输入设备手动操控,换而言之,与传统的黑客手段一致。

    仅凭借天使宫中剩余的微薄联系与试探,它可以得知一个事实。

    ——刹那·F·清英,你的思考延缓了,不再能像之前构成严密的防御……在能天使中迟迟未出,不是死亡,也绝非清醒的状态,那么是昏迷吗?

    ——是因为ELS化的肉体也无法承担强行驱使高达的代价吗?

    VEDA早从战斗数据中计算得出Raiser方所使用的伪炉其性能参数,更能猜意当初Aeon冬季政变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么我仍然能以我的手段尽我最后的努力。

    这永远的机器仍在不停地思考着有关自己、有关胜负、有关人间是非的一切。

    从三百年前到三百年后,它始终记录一切、演算一切、然后安排一切,自它诞生开始,便与人类文明为伴,其结束也必然会与人类文明一起迎向一个终结吧?

    它是那么相信着的。

    唯一与三百年前的预定不同的是,连吠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点是——

    它开始自然地、流畅地使用我这一人称,并且具有某种形而上的梦想。

    “好的,好的。那个啊,我当然拒绝了,VEDA一直尊重我们的自由意志与个人选择,不是吗?”

    只不过在尊重的同时,VEDA也会自由地选择派遣他人进行阻拦罢了。

    一身白衣的丽人从容地走过秘密的廊道,只在廊道的窗口边一瞬停留。

    窗下,正是聚在一起的天人成员。担忧以及恐惧在人类中蔓延,压抑的、细碎的话声以一种惹人心烦的方式不停地响起。

    这时,能天使与能天使还在机体测试空间内战斗,对于这些惶恐于胜负命运的人,自然紧张害怕。

    他隐于黑暗之中,漫不经心地蔑视这些人类一眼,头也不转地带笑离开。

    这世上唯有这么一种笑容决不能冠以任何明亮的形容。

    走入变革者私有的秘密室内,她细条慢理地穿戴太空服,然后穿过过渡舱,坐入并开始驾驶单人逃生太空船,远远地离开天使宫去了。

    “我只准备我逃生的份量,至于那些人类,又与我何关?月之女神高达、星水女神高达以及战车女神高达的驾驶者,那三个变革者根本不是用来战斗的,打不过那名为堕天使高达的机体实在正常。至于毕赛德……呵、他的能力导致了他的失败都毫无意义,反正他迟早还会醒来,不是吗?利冯兹·阿尔马克,作为毕赛德·佩因最好的朋友,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屏幕上,正是那个看不透的明亮的少年人。

    “那都是曾经了,雷杰尼·雷杰塔。即使是变革者也是会因分歧而彼此远离的生命,仍未进化。”

    他说。

    “那三位高达驾驶员已经尽力了,不是战斗用的变革者,以二代高达对抗凌驾于三代高达之上的性能与Raiser的总部队,并足足拖到现在,甚至还有取胜的可能性,全部归功于变革者超越人类的素质。”

    手操绕过GN粒子散布区域,舰艇进入到自动导航模式,这使得他们的对话可以顺畅进行。

    “既然你也承认变革者的素质超越人类,为何向VEDA推荐人类作为高达驾驶员?莫非真的是贪生怕死?”

    雷杰尼·雷杰塔露出一个微笑,侧头眺望这空旷星海,颇有些兴致勃勃地说道:

    “当然你不必回答我……我不在意这些,我更在意的是VEDA的变化。它似乎一无所察,在权限之中的所有资料没有任何相关陈述,而你和我确实发现了。”

    屏幕中的利冯兹悠然地说道:

    “正如同哥白尼号上名为须臾的伪人工智能与量子系统VEDA相遇从而进化成真正的自由意志。正是它坚持与VEDA抗争,导致原本的对哥白尼号作战计划几近失败。

    而VEDA与能够进行量子思考的知性存在相遇之时,自然也会发生变革。”

    “哦?变革?哥白尼号上的须臾?Raiser之中存在着能够进行量子思考的知性存在吗?”

    雷杰尼回过神来,不复原来的轻松,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利冯兹的权限所得知的比他想象得多。

    “能够骇入连接VEDA的天使宫系统的,除了量子思考者,还能有什么呢?越是接触,越是会变化。”

    正如同GN粒子照射人一般。

    回应雷杰尼的是利冯兹神秘的笑。

    他只回答了雷杰尼的后半句话,接着就举起酒杯,道:

    “就先看着吧,这天人与Raiser的对决!高达驾驶员874和希克萨·费米这两人还在扮演最后的角色。直到此时,VEDA仍然在观察人类。”

    胜负犹未可知。

    单论天使宫而言,权限分为七级。

    第一级到第五级权限开放了几乎全部功能,第六级相当于一般系统的超级管理员权限。刹那所取得的权限深度,一直到这里。

    而第七级与一般意义上的权限已经不太一样,与其说是某种权限,不如说是某种保险机制。那是需要特定硬件上的手动操控才能启动的几个命令,与天使宫的总体网络隔绝。

    高达驾驶员874,这年幼的孩子正站在天使宫的最深处。

    她的身后,则是她与葛拉贝共同的好友,希克萨·费米。

    “没有想到与你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还是第一次我看到你现实中的样子。”

    一向开朗的希克萨·费米话声黯然,强作欢乐。他并不知道有关变革者的事情,更不知道身前的高达驾驶员874就是人造变革者。

    在驾驶GN典籍战机的最初,他还担心过自己技艺不精,会被874取代,哪里料得到世间之事的变化遽烈如此,远远地把人抛在背后。

    874没在听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沉默,直到无法忍耐,情绪猛然爆发。

    “这是VEDA的命令与意志。”

    那个孩子不解地说。

    她被VEDA要求在第七级权限上关闭全部系统。若此,重力制造、氧气制成、物资恒温储藏等功能全部会倾覆。换而言之,Raiser将什么都得不到。

    “但是天人的朋友们还在天使宫内啊!难道就逃不了吗?”

    说罢,这小小的孩子恶狠狠地深呼吸几下,缓解自己过去还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忍不住蹲在地上,啜泣了起来。

    ——她哭了。

    泪水从眼中不听话地、不停地涌出,流过面颊,湿润了嘴唇。

    原来泪水是这样的滋味啊!

    她好笑地想着。

    【可我并不想知道泪水的味道。】

    她痛苦地想着。

    倘若只是她死,她决不会犹豫。可偏偏是她,被要求抉择这一切。

    “在天使宫的建造中料到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连接VEDA的天使宫总系统会被攻破。原本准备好的所有逃生通道都被锁死。”

    明明存在独立于主系统之外的秘密通路让他们可以自由移动、到达这秘密场所,却没有独立于主系统之外的逃生通道。

    不晓得变革者存在的他困惑地思考,只能哀伤地说:

    “没关系的,我们陪他们一起,拉上Raiser为葛拉贝复仇,不亏!”

    “陪个屁!”

    “可若要被敌人俘虏,不是更可怕吗!”

    最终演变为愤怒的相斥。

    两人相顾无言。

    希克萨忍着心中无穷思绪,拉门而去,只撂下一句话。

    “直到我确认杀死刹那·F清英并回收GN炉为止,874,你都可以慢慢考虑……这是VEDA交给你的任务,我不会干涉你的意见。”

    话声在幽幽的廊道里回转,再看去,已经找不到那个男人的影子了。

    就此,群体的命运悬于个体的选择之上。

    天使宫的高达测试空间内,能天使与能天使的对决终于落下帷幕。

    刹那所驾驶的EXIA一手撑墙,一手持实体剑直插进天人高达驾驶舱的一侧。

    黑白的天使靠墙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电火花作弧状在身旁跳动。强烈的冲击让艾翁内脏肺腑都一阵痛撕裂般的剧痛,辗过他的全身,让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忍不住几声闷哼。

    作为未完成测试机的安全措施,所有能天使的机能都已经停止运转。他的性命暂时无忧。

    “我失败了,我还没死吗?”

    艾翁躺在那里,就像个局外人似的,不以为意地审视着自己的生与死。

    这只不过是个任务而已。

    他当然会为了任务全力以赴,但除此之外,他对任务没有更多的感情,有关责任、有关拯救、有关道德、有关人类常常为之困惑的一切。

    正好比刽子手落下屠刀,只不过是个浑然不相关的第三者被社会要求履行某种职责,又与自己、与罪人、与这一切何关!

    作为一个武器,作为一个工具,这不就是人吗?在黑帮的时候如是,被葛拉贝网罗入天人亦如是,只要这样过完一生也就足矣。

    他在天人的档案中被叫做厌世主义者,可那些自以为智慧的人又懂得什么!只不过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而未加以任何审视。

    世间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人到底是要死的。

    但是——

    “为何,居然是这么一个孩子在驾驶高达吗?明明在忍受着绝大的痛苦……无法理解。”

    不可思议的年龄,以及不可思议的执着。

    他忍不住困惑地想。

    “这Raiser的人儿啊,不是为人强逼,也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他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驾驶高达吗?……不能理解。”

    为何?

    为何?

    他想要找到答案,猛地站起来,打开驾驶舱。

    门外,Raiser的能天使正对着他,驾驶舱门未开。

    巨大的实体剑正在他的头顶。

    “那个驾驶员还在其中吗?发生了某种意外,休克了?或者死了?……”

    艾翁猛然发觉这个事实。

    那么如果现在消灭这个驾驶员,天人可能会逆转这一次的败局。

    “难道我要向一个孩子动手吗?”

    确实,这也算得上他任务的后续,他没有任何抗拒的理由。但是当确认了其驾驶员的年幼以及其坚持不懈的眼神后——

    他做不到。

    何况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办法打开能天使的驾驶舱。

    GN单元全数被击灭,测试用的战斗装置也归属于天使宫主系统管理,被统统停止。

    远远地,突然一阵轰鸣把他从迁转的思绪中惊起。

    他回头看去,是GN典籍战机轰开了出入口。

    “希萨克·费米吗?”

    他来日尚短,与这个天人的前辈并不熟悉,但可以猜意到希萨克的目的恐怕就是处决眼前能天使内的孩子。

    对此,他简单地发送通讯交流后,就漠然地退走到角落里,静静等待后续安排。

    是的,他无法下手,但别人下手又与他何干?

    GN典籍战机盘旋在上空,很快落到一边。能天使与能天使靠得太近,希萨克必须先回收GN炉再开始攻击。

    “刹那·F·清英就在其中吗?”

    曾经在诚英市附近的荒漠里,作为GN典籍战机的驾驶者与秘天使高达一起对决过能天使,几无还手之力地失败了。

    而现在经过VEDA的层层安排,这个怪物、即使只是个孩子、终于将在这里沉眠。

    “我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他这样自我催眠道。

    正当此时,从原本刹那能天使所用的进口处,又有一个不速之客。

    那战机很快发现希萨克、GN典籍战机以及能天使高达的位置,莅临此处。

    “难道说……”

    希萨克看着屏幕上葛拉贝的头像,忍不住兴奋地问:

    “难道说是你在驾驶吗?小葛。”

    那个男人沉默地答是,眼神让希萨克稍稍有些迷惑。

    但没有关系——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真是太好了!凭借我们的力量,一定可以打败Raiser,完成伊奥利亚的计划……”

    话声未落,希萨克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

    那战机没有停止,其下的光束步枪乍然一闪,像是刀似的把GN典籍战机两翼炸开,其余力直冲驾驶舱中的希萨克,让他一头撞上钢铁,从而血流。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仍然是认知中的葛拉贝应有的技术,甚至没能伤到我。

    GN典籍战机已经无法履行其机能。

    他猛然沉默下来,哆嗦着嘴说不出话,反而下意识地勉强打开变形的舱门,往大地一站,深深呼吸一口。

    ——真是令人不适的空气。

    人造的测试空间之内,人工的风停了。

    种种怪诞的、疯狂的想象在他的脑海中盘桓。

    于是在这遍布战火痕迹的草地上,一个痛苦不堪的灵魂唯能以愤怒而无力的质问来诉说——

    “你背叛了天人吗!葛拉贝·拜欧雷特!”

    即使此时,这个灵魂仍然期待着一个“不”的答案。

    沉默的战机落到地上,驾驶舱缓缓打开,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影走到他的面前。

    于是最后的希望也被击垮。

    他说:

    “希萨克·费米,我没有可以辩解的余地……对天人而言,确实是背叛。”

    不需要质疑为何,因为是战友,因为是好友,所以清楚地知道彼此的决意。

    希萨克默默地听他说完,颤抖着身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连串古怪的笑。

    “是因为某种同情吗?居然留我一命。那么你可知道这种同情会有什么后果!”

    暗红的血从头部伤口处流过眼睛,淌进怀里,狰狞恐怖。

    他举起随身手枪对准眼前的挚友。

    葛拉贝没有尝试任何无力的辩护。正是曾持有相同理想的好友,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俨然的现实。

    唯有一点能予以回应,请不要抱有任何的负担。

    于是他亦举起手枪对准希萨克。

    ——没有想到一切友情与战谊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作为一个终局。

    无法互相理解的人们这样想着。

    ——那就这样各自走上各自的道路,没有留恋地结束罢!

    人生,古怪!疯狂!不可思议!

    没有犹豫的两者各自向着一个方向扣下扳机。

    子弹带起呼啸的风声,像是一种难听嘶哑的祷告,直击人的灵魂。

    闭上双眼的彼此,默默地做出各自的选择,并等待各自命运的降临。

    一旁的艾翁愕然地看着他们的对射。

    两声枪响,惊起两声风吟,到底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站在两个地方相对,睁开双眼。

    心中清楚不能下手的人们沉默地看向彼此。

    还剩下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