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来临，寒风吹拂之下，村庄显得格外宁静，村民都尽量避免出外活动。

    农活自然也停了，在这糟糕的天气下，没有东西能种出来。

    那些小孩子也被闲得蛋疼的家长们看管得死死的，逼着他们复习功课。

    这些年，赵归和菲特在讲故事时，偶尔也会教他们认字读书，一辈子都不认字的村民们知道后，把这当作一件大事，现在得空，就整天看着他们学习。

    所以赵归和菲特在入冬后一直很闲。

    物资也由城主那边送过来，不用自己去弄，就更加没事做了。

    赵归每天要做的事，最多也就是锻炼身体而已。

    做饭则交给了菲特，身体素质因为得病而下降后，她连锻炼都不能持久，唯有做饭来打发时间了。

    还有就是，两人都过了八十了。

    这次城主也想盛大地庆祝，但被坚决拒绝了。

    对于赵归和菲特而言，所有熟悉的人都已经去世，根本没有庆祝的必要。

    而且城主说是庆祝，不过是想他们过去当吉祥物罢了。

    赵归和菲特帮了他一次，懒得再来一次。

    所以就拒绝了。

    更何况赵归还有其它理由。

    菲特的身体近来越发差了。

    她经常睡觉，力气也是逐渐的衰弱，走不了两步就要休息，从上个月开始，她的活动范围就没有出过房子。

    赵归现在做的，就是陪她到最后。

    因为这是一个诺言。

    一如求婚时所说，会陪你到死。

    六十年过去，此诺依然。

    ………

    ……

    …

    时间，无情地进行着倒数。

    菲特已经连做饭的力气也没有了。

    眼睛退化得厉害，已经看不到清晰的画面，世界万物只剩下蒙矓的影子，在她眼中飘舞。

    生活全靠赵归一手处理。

    终于，最后的时间逼近。

    只剩下一点点力气的菲特，在八十一岁生日的前夜，忽然心血来潮。

    此时她正坐在遥椅上，腿上盖着灰色的毛毯，靠近火炉烤着火。

    赵归坐在旁边的另一张遥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房子内很安静，只有壁炉间中传出劈哩啪啦的声音，引起火焰遥曳。

    窗外寒风呼呼，但只闻其声，不能吹进室内。

    纵使外面再冷，室内还是暖洋洋得，让赵归昏昏欲睡。

    在这温馨之中，菲特遥着椅子，不经意地道：「老头子，我想我差不多是时候了。」

    「……」

    赵归睁开眼睛，沉默了一会，道：

    「是吗。」

    「嗯。」

    又一阵沉默。

    菲特和赵归的态度好像只是交换了一下刚才晚饭的意见那样，平淡无奇。

    虽然已经看透了，但临别时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太多话想说，反而说不出话。

    菲特感叹道：「都八十年了呢。」

    「八十年了呢。」

    赵归复读。

    沉默一会后，菲特瞇着眼睛，道：「最近啊，我经常梦到以前的事。」

    「那又怎样。」

    「我真是没想到……那时候你会忽然向我求婚呢。」

    「你也答应得很干脆。」

    「因为我都懵了嘛。」

    「哦。」

    赵归随口回答。

    「说实在，直到结婚当天，我也还没回过神来。」

    菲特笑了起来。

    「嗯嗯。」

    赵归知道他答什么不重要，菲特只是想说话而已，人老了，总有这些毛病。

    接着又聊起了过往的旅途，那段长长的岁月。

    夜渐深，赵归起身往壁炉加了加柴。

    坐下时，赵归留意到窗外的风景。

    他下意识道：「下雪了。」

    漫天雪花转眼就铺满了地面。

    赵归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菲特。

    她停下了说话，接连咳了起来。

    赵归想过去看看她，伸手扶着椅子想站起，但菲特很快就没事了。

    菲特咳完之后，反而脸色红润了起来。

    赵归伸出的手一顿，轻轻收回。

    淡淡的不舍，弥漫开来。

    菲特喘息了一会，再度开口：

    「那时候，你说陪我一辈子，真的做到了呢。」

    赵归若无其事地坐回椅上，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嗯。」

    菲特轻轻点头：「谢谢。」

    不过她接着就忧心地叹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赵归看着她带着皱纹的脸庞，想了想后道：「我觉得在同龄人中你还是很漂亮的。」

    「这算什么啊。」

    菲特被逗得又笑了起来，然后又咳了数下。

    赵归耸了耸肩，突然单刀直入地道：「那么，你满足了吗？」

    菲特收起笑声，悠悠一叹：「如果……我说还不满足呢？」

    风声呜咽，如泣似诉。

    气氛莫名地沉重起来。

    现实中众人看得胃疼。

    赵归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哈哈，真是欲望深重呢！不过……我不讨厌。」

    「如果你不满足，那就再来一轮吧。」

    「我还说过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所以……」

    赵归没说完，菲特就轻声道：「开玩笑的，我已经满足了啦，哥哥。」

    菲特用了一个很久没有用过的称呼。

    赵归听出菲特的声音越发细小，知道真的是最后了。

    他转头看着闭着眼睛的菲特，问道：「最后还有什么想做吗？」

    「嗯？那就……为我唱一首歌吧。」

    菲特脸带笑容，乐呵呵地道，她银白的发丝跟着颤动，带起一片银华。

    「唱歌？……也好。」

    赵归笑了笑，也懒得走去拿结他，虚空一握，元素乐器相隔许久地出现在他掌中。

    把元素乐器变成吉他，不过在这没有神秘存在的世界，元素乐器除了能变化形态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器，就是质量够高。

    「那我就唱一首地球的歌吧。」

    赵归没有和菲特解释地球是什么，菲特也没有问。

    只是外面的人听到后，启动了语言的翻译程序。

    赵归的手已经没有年轻时的稳，弹吉他的技巧也因为年纪而退化。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

    赵归找了找感觉，才开始。

    他拨动琴弦，温柔如水的前奏浸入整个世界。

    呼的一声，一只蓝色的小人冒了出来，坐在他肩上。

    赵归知道她出现，但没有看她。

    只是默默弹着吉他，然后用变得沙哑的声音唱起。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菲特带着笑意，遥椅的速度加快了一点。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取暖，回忆青春。」

    火炉恰好又发出劈啦声，像在伴奏。

    在劈啦声的掩盖中，遥椅后面那在房间角落放着的两张椅子，忽然出现在房子中间，正对着演唱的赵归。

    壁炉的火光照来，空无一物的椅子，竟然在地上映出两道靠得很近的影子。

    赵归同样没有在意。

    只是一心唱着歌。

    赵归娓娓唱来：「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声音一转，显得沙哑中带着清亮，直击灵魂。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菲特笑容扩大，但呼吸的声音，越来越轻。

    「当你老了，

    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

    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轻柔的间奏响起。

    八十年的岁月，随着旋律融化进心田。

    无数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赵归和菲特脑中滑过，最终只剩下此刻的歌。

    又唱了一段，声音渐渐变高。

    「我留不住所有的岁月，

    岁月却留住我，

    不曾为我停留的芬芳，

    却是我的春天。」

    菲特睁开眼睛。

    虽然眼睛看不清，但她却知道自己看得清。

    看吶，那里不就有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在弹琴吗？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绮丽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吉他的声音最后重归舒缓。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赵归的手在抖，吉他的声音带着凌乱。

    但他只是专注地，轻盈地，唱着。

    为了那个在火炉边取暖的人。

    「当我老了，我要为你。

    唱起这首心里的歌。

    唱起这首心里的歌……」

    赵归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直到菲特的呼吸声停止。

    赵归松开了琴弦。

    曲终，人散。

    赵归双手垂下，吉他堕地散成光点消失。

    椅子上无形的人和蓝色小人早已消失。

    赵归摇晃着站起，一步步走到菲特身边。

    低头，注视。

    俯身，

    轻轻一吻。

    室内的声音重归于无，唯有火依旧在燃烧，风依靠在呜咽。

    室外雪花飘散，白得刺眼。

    ps：当你老了/李健

    终于写到这了，这章剧情一早就想好了，经过几个月终于码到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