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行至溶洞以下３０００米后, 岩壁和倒吊的钟乳石上，开始出现大量虫巢。

    这些昆虫的种类, 也不再仅限于寄生蜂。

    在经过一根垂到地面的石笋时, 贺飞章甚至看见了一只拥有棕红色硬壳的多足蜈蚣。它将头支在半空中，与面前的寄生者对视了几秒钟, 随后便若无其事般拖着一米多长的身躯，缓缓游进黑暗之中。

    正新奇惊叹时，蒙多上前啊呜一口, 咬下去人家半个脑袋。

    贺飞章：“……”突然感觉自己的寄生兽, 才是最凶残的反派……

    他仿佛走进了一个未经开发的地下世界，这里的昆虫或在一小片领域独霸一方，或分工合作群居筑巢, 所有物种似乎都遵循着一定的规则互不侵犯, 自成一方小天地，直至陌生人闯入。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越是行至洞穴深处, 寄生兽的数量似乎变得越来越少，而普通的飞蛾爬虫也越来越多。

    到了最后, 贺飞章蓦然发现, 身边几乎已经没有寄生兽的存在了。

    当然，这可能也归结于蒙多的“除虫”速度太快。

    “蒙多, 我觉得不太对。”他左右张望，捏住一只撞过来的飞蛾，上下打量：“这里的虫子……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蒙多只吃寄生兽, 对那种普通昆虫根本不屑一顾，这也导致他们周围遍布飞蛾和爬虫，贺飞章每踏出一步，都能踩死五六只种类不一的小虫子。

    他恶心得不行，幸好高级寄生者的气息拥有震慑作用，否则这些家伙说不定能爬他一身。

    又向下走了几百米，洞中渐渐能看到有红色的灯光一闪一烁。

    走至近前，能看见甬道正中间摆着个“禁止通行”的危险标志牌，标牌后面是一扇紧闭的大门，上面贴满了印有“危险”及“废弃”字样的黄色封条。

    吸引贺飞章目光的红色灯管被固定在标志牌上，忽明忽暗，颇有恐怖电影里的阴森效果。

    这么深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类的痕迹。

    贺飞章摸了摸封条，发现上面落了些灰，但是并不陈旧。

    有许多细小的蜘蛛蜈蚣，从金属门下松动的岩石缝隙中爬出来，然后一眨眼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始终盯着一只慌不择路的小蜘蛛，它大概有拇指那么大，眼睛长在头胸部的前端，宛如八颗最上乘的红宝石，在警示灯的照射下更是熠熠生辉。

    直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姗姗来迟，一个熟悉的男声不紧不慢道：“哟，这位先生，站这儿干嘛呢，怎么不往前走了？”

    贺飞章转过身，非常无辜地说：“等我男朋友。”

    还“等我男朋友”，周放简直被他气笑了：“谁这么惨当你的男朋友，还得翻山越岭钻老鼠洞跑来和你见面。”

    贺飞章豪迈的一挥手：“那没关系，大不了等下次，我再翻山越岭钻老鼠洞的找他一回。”

    周放走过来对着他就是一个爆栗：“还下次？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再有下次，自己拎着鞭子来见我。”

    一说到鞭子，不止是他，连旁边的蒙多都条件反射夹紧尾巴，只感觉浑身都疼了起来。

    然而这当然只是说笑而已，从初见到现在，周放动鞭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全是对着蒙多去的，贺飞章菊花一紧之后，又放松了下来。

    他看了看周放身后，奇道：“我后面还跟了个探宝队，你遇见没？”

    周放看了他一眼：“嗯，被我请回去了。”

    “这么容易？”贺飞章惊讶：“我看着他们态度挺坚决啊。”

    周放没回话，只是掀起嘴角，露出个极淡的微笑。

    贺飞章尚没觉得怎样，他的寄生兽却先一步炸了尾巴，蒙多忌惮地盯住周放，对方几次的惩戒令它既愤恨又畏缩。

    此时见到他嘴角那丝笑意，蒙多喉咙里滚过一声低吼，一会儿想要扑上去咬住对方咽喉，一会儿又回想起之前被抽得要死要活，不自觉夹起了尾巴。它“呜呜”叫了两声，越想越忌惮，索性闷头跃进贺飞章腰窝的标记里，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贺飞章：【蒙多，怎么了？】

    蒙多觉得丢脸，含糊道：【粑粑才不做电灯泡】

    周放道：“好了，正事要紧。”

    贺飞章搔了搔脸：“哦……”

    两人站在金属门前，周放仔细看过上面张牙舞爪的警示封条，顺手抽出兜里的匕首，甩开刀刃扎进门缝。

    他握住刀柄，手臂顺势使力下劈，一刀破开所有封条。

    贺飞章上前一步推了推门。

    “咯吱”一声，原本想象中厚重坚固的大门，就这么被轻轻推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周放向他递出一只手，贺飞章低头看了看，一把握住。

    “既然来了，怎么样也要进去看看。”周放轻轻道：“一发现不对，立刻撤退，不要硬拼。懂？”

    贺飞章握紧他的手，点点头：“懂。”

    周放：“走吧。”

    ××××××××××

    穿过警示牌进入大门，便是一步跨入了另一处空间，两人仿佛由野性难驯的自然界，瞬间来到科技先进的人类社会。

    它们之间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大概就是……全都爬满了各种虫子。

    “之前洞里有几只异种，胳膊里面藏着寄生蜂。”贺飞章一边走，一边隐晦地瞥一瞥两人交握的手掌：“我刚才还看到了巨蜘蛛，不过那个比较小，大概只有拇指那么大。”

    周放点点头：“还有什么发现？”

    贺飞章道：“溶洞１０００米以下有异种，２０００米左右开始出现大量寄生兽，但是越往里走寄生兽越少，普通昆虫就越多。”

    周放道：“真的是普通昆虫吗？”

    贺飞章没听明白：“啊？”

    “这种昆虫，你以前有在哪里见过吗？”周放指着脚边一只爬虫，他戴了副夜视镜，能清晰看到那只毛毛虫浑身泛着漂亮的孔雀蓝光泽，然而它还长着三只脑袋，每个头上另有三对触角。

    贺飞章看它一副头重脚轻的样子，十分想上去帮它剪掉两个头。

    然后他说：“没见过，但是我没见过的虫子，少说也有几百万种。”

    “你太谦虚了。”周放正经道：“我觉得，你可能连蟑螂都没见过。”

    贺飞章：“……这个我见过谢谢！”

    周放揉着他的脑袋，口中说：“你没往深处想，这里有异种，有寄生兽，有从没见过的物种，甚至还有一座类似基地的建筑。这些东西，可以让你想到些什么？”

    贺飞章脱口而出：“传送门基地！”

    “是啊，如果猜得不错，这里大概是个没有对外公开的传送门基地。”周放捏住他耳后的那一缕发梢，来回摩挲着，慢慢说：“而且，还是个由于不明原因，而被废弃的基地。”

    无数爬虫从漆黑的走廊尽头爬来，又因为贺飞章身上的气息纷纷避走，一些向着打开的大门爬去，另有一些调转身子，遁着来时的通道开始往回折返。

    “这么看来，这里的传送门还在，且对面可能是个昆虫的世界。这些虫子初来乍到，进化还没有开始，所以只是普通的昆虫。”周放一刀戳起路过的小蜘蛛，凑近了观察起来：“往外爬的那一批渐渐受到地球的影响，开始进化，有一些变成了寄生兽，有一些甚至成功成为异种。当然了，现在它们都进了蒙多的肚子里。”

    标记里，蒙多暗戳戳偷听他们说话，当周放说到这儿的时候，它控制不住打了个嗝，然后连忙竖着耳朵卧倒装死。

    说实话，贺飞章挺佩服它的。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肯定有一些寄生兽从洞里跑出去了，只是咱们没看见。”他小心地用气场裹住两人，将所有爬虫隔绝在外：“不过吧，这儿也不是华国，咱们操这个心干嘛。”

    周放哂笑：“我以为你会更有正义感一点儿。”

    贺飞章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你的语气会更正直一点儿。”

    周放这人，乍看温柔和善，万事好商量，像个正直的五好青年。等处得久了，处得深了，贺飞章便开始发现，他的内心近乎冷漠，对无关紧要的人堪称伪善，一张笑脸后面藏的都是冰冷的刀锋。但对为数不多交心的伙伴，却也有春风般的和煦。

    所以，当他说出诸如“我们要有正义感”这种话时，贺飞章直接把它当做反讽。

    黑暗中，两人拐进另一段昂长的走廊时，贺飞章突然道：“你和亚尔维斯，是怎么回事？”

    周放的动作有半秒钟的停滞，瞬息之后，他右脚平稳地跨过一只蜈蚣，随口道：“没什么，只是双方互相亮起一张底牌而已。”

    贺飞章又道：“他约你在巴黎见面，结果你进山来找我了。能装成你的样子，还成功骗过了一个Ｓ级寄生者，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去的是伪装者，迪克兰·马丁吧。”

    周放：“嗯。”

    这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还荡在空气中，贺飞章握紧那只温热的手掌，抬头望着他：“他说可以让你重返神坛。你……是怎么想的？”

    周放眼也不眨道：“没什么想法。”

    贺飞章一把拽住他：“你动心了吧。是我的话，我也会动心。”

    周放回头看他，平静地说：“不，并没有。”

    然而贺飞章并不相信。

    他蹙着眉，在原地踱了几步，口中不停道：“如果ＣＴＥ真的可以帮你……如果你是真想去那里，唔，我肯定帮你……我之前不也为ＣＴＥ工作过吗，你去的话，我也……呃，那个，我可能还是要再考虑考虑……”

    “如果我陪你一起的话，嗯……这毕竟是人生大事，走之前我得看看老爸，哎我大学还没上完呢，ＣＴＥ管不管上学的事儿啊……还有，那个什么，万一他们反过来对付华国，我、我觉得我还是会帮自己人的……”

    周放一开始还静静听着，到了最后越听越不对，他捂住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盖因贺飞章的表情非常严肃，仿佛真的在为两人日后出逃ＣＴＥ而筹谋划策。

    笑声还未发出便被咽进喉间，周放看着贺飞章絮絮叨叨，突然就放松下来。

    要思索琢磨的事情太多，要拿捏定夺的决策也数不胜数，日积月累堆在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郁气。

    真要归结起来，也只有一句话——到底意难平。

    无论哪个强者都不喜欢从高位跌入尘埃的感觉。

    周放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寄生兽战死，重新变回患有精神损伤的普通人，一切荣耀和战绩成为历史，即使功绩被人们赞誉，可怎么说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这之后他虽然没有被特事部放弃，又用另一种方式重新爬起来，但到底还是意难平。

    也许ＣＴＥ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拿这个向他招安。

    他思索着前因后果，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如果我想去，你会来吗？”

    贺飞章止住话头，抬头看他。

    周放生平第一次，突然生出一丝紧张和忐忑。

    贺飞章看着他，定定道：“难道你还准备甩了我自己去？想得美！我和你说，当初你都答应过要和我处对象了，咱俩口水都交换过了，你特么还想自己跑路？！”

    周放：“……”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噗。”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笑什么笑，严肃点儿。”贺飞章怒道：“我和你说，我也是有条件的，你得叫我一声老公我才和你私奔，不然小心我休了你……”

    周放没等他说完，他一把揽住这人的脖子，臂弯用力一收，便将他拢进了自己怀里。

    贺飞章猝不及防，鼻子直接撞在硬邦邦的胸膛上：“噗！你干嘛？”

    将下巴搁在他头顶的软发上，周放嘟囔一句：“想抱抱你，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周放：“老婆。”

    贺飞章：“呸！老子这么帅，要叫老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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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线【贺飞章被ＣＴＥ围剿失败，继而被华国抢回】＃＃＃＃

    技术员：“身体上的亏损都可以恢复，但是，精神创伤却是永久性的。”

    周放叼着烟，看着手里的几张检查单：“嗯。”

    技术员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斟酌片刻道：“周先生，虽说标记还在就意味着能力没有消失，可是……您应该知道，今后每使用一次能力，就可能给您造成很大的不可逆伤害。”

    周放瞥了他一眼：“嗯。”

    这冷厉而又凉薄的一眼，便令旁人硬生生觉出了无尽的后怕。

    技术员毛骨悚然，遂不再劝阻，只叹了口气：“您没必要意气用事，趁着现在隐退，领一份闲职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周放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把香烟一指掐灭，弹进旁边的垃圾桶。

    “真该戒烟了。”他将检查单折好揣进口袋，从沙发里站起来，面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技术员：“呃，好吧……”

    只是还没走几步，有人从外面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来。

    周放看向来人，发现是ＡＯ中心的寄生兽专家赵博明。

    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赵博士来得风风火火，进来后也没打招呼，只甩给周放一只文件袋。

    赵博明：“听说你已经从行动组辞职了？那正好，你看看这个。”

    周放脸上还是一副官方式微笑，只慢慢拆开封口贴片上的白线，取出里面几张文件。

    只看了两眼，他的视线便渐渐凝实，长眉拧了起来。

    赵博明道：“当初Ｚ市分部的寄生者报告被韩立夫造了假，现在抓到Ａ０５以后，我们才取到真正的分析报告。看出来了吗，这孩子的寄生兽，和你那只，是母子俩。”

    周放不说话，锁紧眉头把所有文件全部看了一遍，许久后才开口：“听过Ａ０５的名头，但没交过手。暴躁症？他在哪儿。”

    “刚从ＣＴＥ捞回来，这会儿还躺在ＡＯ总部呢。听说之前被迫杀了不少人，反正现在精神不太正常了。”

    周放：“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便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技术员转过桌上的电脑，露出屏幕上一个视频对话框。

    另一端是位老人，周放眼眸一闪：“罗老。”

    特事部部长罗文点点头，看着他道：“小周，我给你搭了两条路，自己选。”

    周放做洗耳恭听状。

    “第一条，去战略分析组，领个闲职，教教那群小毛头怎么打仗。”

    “第二条，去二十局，领监察组组长职位，从此以后，担任Ａ０５的监察员，重新回到战场上。”

    周放低头，眼睛盯着手中那张Ａ０５的调查报告，与照片中的青年对视。

    罗文道：“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回去好好想想。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即使不再是寄生者，你的能力仍然超越很多人，我不希望看见你因为这个而一蹶不振。”

    “不用那么麻烦，让赵博士带我去一趟ＡＯ总部。”周放抬起头，嘴角慢慢向上掀出个微笑：“让我看一看他，然后再做决定。”

    罗文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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