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赵小杨唯一，真正开心过的日子。

    从知道赵家村还有人生还开始，他盼这一天，已盼了整整一年零五个月。

    无论是谁来与他重逢，于他而言，都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看着面前那个瘦弱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的女子，他颤了颤双唇，却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李柔也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朦胧了她的双眼，她的肩膀在发颤，她的嘴中有呜咽声，可她却连往前走上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刻，他们是狂喜的，也都是悲痛的。

    好好的赵家村，突然就没了。

    十五口人的大家庭，一夜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活着的人，总是要比死去的，承受更多痛苦。

    也不知这样对望了多久，赵小杨终于扬手抹干了眼角的泪，笑道：“我那天在山下没看错，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只有我……活着。”

    赵小杨很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顿了顿，却是道：“累吗？饿吗？我带你去吃东西，吃完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在，不用怕。”

    眼泪又汩汩而出，她咬着唇点点头：“好，有你在，我不怕。”

    “娘，娘！”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跟着慕安过来，冲上去紧紧抱着李柔的手臂，“娘，我饿了。”

    赵小杨愣了一下，却又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你和赵扬的孩子？”

    若是村长知道他们家有后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李柔苦笑着摇摇头：“我们成亲未满一月就出事了，哪会有孩子？”

    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她柔声道：“你走后才十几天，我们就在山上发现了她，当时一直没取名，后来，我叫她潇潇。”

    潇潇……

    暮色满庭风潇潇，秋来迟，盼君回；

    西楼独上等多时，月团圆，人未归。

    这是小时候村长教过大家的歌谣，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就因此，还曾引起大家的剧烈争执，有人说第一句应该是“暮色满庭秋来迟，风潇潇，盼君回”。

    究竟原本应该是怎样的，现在，已没人会再来争个是非对错了。

    慕安叹息一声，对赵小杨道：“饭堂可以开饭了，先带她们去吃饭吧，孩子饿了。”

    赵小杨点点头，拉起女孩的手：“走吧，叔父带你去吃饭。”

    方夏意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他心中的复杂情绪，并不比赵小杨少，他也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慕安犹豫了一下，突然上前与他并肩走着，然后缓缓地，握紧了他的手。

    方夏意一怔，却也没挣脱，反而把她的手抓得更紧。

    “我今早打你那巴掌，疼不疼？”她的声音很温柔，这种语气，从前几乎不曾有过。

    方夏意笑笑：“不疼，要不是你那巴掌，我都不知要何时才能醒过来。慕安，多谢有你。”

    这一次，他没再叫她师姐。

    慕安低下头，脸上却早已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赵小杨已经好久没来饭堂吃过饭了，这里一切如故，每天只能吃一顿饭的北华山众弟子，不会轻易在这时候缺席，所以座位几乎都是挤满了的。

    很多人是知道李柔身份的，毕竟就那么个地方，那么些人，消息传得很快，所以一看到他们进来，便已有人善意地给他们让出了一张空桌子。

    “都那么多年了，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赵家村的事，我想着，你应该还不知道，那干脆就别来找你，不让你知道，你也就不会伤心难过，谁知后来……”

    李柔顿了一下，低头苦笑着：“后来又不得不来找你，好不容易辗转到四华州，又听说你们都去了南边很远的地方，我就先在山下等你回来。”

    说到这，她又抬头看着赵小杨，笑道：“你很了不起，我在山下打听过你一些事，他们有些叫你神仙，有些叫你大侠，还说你未来会当掌门。对了，你是不是找到你父母了？我在山下听人说，你竟然是北华山掌门的儿子。”

    “你一定想不到我父亲是谁，吃完饭我带你……”

    “娘！”潇潇轻轻地拽了一下李柔的袖子，“我想……吃肉，好多天都没吃肉了，饿……”

    见李柔一脸尴尬，再看她和潇潇这瘦骨嶙峋的模样，赵小杨便能猜到，她们只怕一直都过得很苦，如今能找到北华山，已是不易。

    “是我大意了，潇潇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肉。”

    明天便是除夕了，虽然大家对过年没多大期待，可山上的饭菜也会相对丰盛一些，至少肉肯定是有的。

    赵小杨到里间找了六师兄张和，还有几个负责膳食的师侄，本想请他们给自己炖点肉，谁知锅里已有了现成的。

    张和笑笑：“拿去吧，她们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的，我早准备好了。”

    “多谢六师兄。”

    张和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你呀，你以后，别再去天绝峰了，还有夏意，你看着他点，那么爱吃的一个人，现在也不念叨吃的了，我还真不习惯。”

    看潇潇狼吞虎咽的模样，赵小杨只觉一阵心酸，也忙着给李柔夹菜：“多吃点，以后就住在北华山，我照顾你们，不会再让你们挨饿受苦了。”

    李柔笑得有些苦涩：“潇潇以后，确实只能多劳你照顾了，至于我……”

    “小师弟！你总算是肯下来了！”

    甘遂看到赵小杨，立刻又惊又喜地跑过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你家那位小祖宗，除了你，谁也照顾不来。”

    赵小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五师兄，这些日子，多谢你们了。”

    “要谢你还是去谢二师兄吧，他每天给小祖宗做吃的，厨艺比道行进步还快。不过今天，吃的全被小祖宗掀翻了，连师伯都只能来这边觅食。”

    “我爹也来了？在哪呢？”

    “又到处乱跑了，二师兄和三师兄去追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赵小杨已忍不住满脸的笑意：“小柔，你马上就能见到我爹了，你一定想不到，时隔多年，居然还会在这里见到他。”

    李柔有些不解：“你爹……我认识？”

    “当然认识了，就是我们熟悉的赵大叔，虽然他疯了，可他……”

    “咚！”

    李柔手里的木碗和饭菜摔了一地，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猛然站起身拉过潇潇，一边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一边警觉地往后退。

    她这动静太大也太突然，不免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赵小杨疑惑道：“你怎么了？”

    李柔还在一步步往后退，只是眼睛死死盯着赵小杨：“你说，你的父亲，是谁？”

    “村里的赵大叔啊，你认识的。”

    “开饭了开饭了！”明净挥舞着冬意给他做的小旗子，蹦蹦跳跳地冲进了饭堂，“我要吃肉，我也要吃肉！”

    李柔颤抖着双肩缓缓转过身，在看到明净的一刹那，凄厉的惊叫声也传遍整个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