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唯一一个没来炉旁取暖说笑的客人。

    他穿了件有些破旧的黑色衣衫，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上身都伏在桌子上，明显就是个站不起来的醉鬼。

    虬髯大汉面有怒色，大声喝道：“醉鬼，你说什么？谁是蠢驴？谁是庸人？谁又是疯子？你敢再说一遍？”

    那醉鬼伏在桌上的头动了一下，嗤嗤地笑了两声才道：“赵小杨是蠢驴，赵小杨是庸人，赵小杨是疯子，哦，不对，明净才是疯子，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虬髯大汉大步上前，一把揪着那醉鬼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愤愤地道：“再敢胡说当心我撕碎了你！”

    那醉鬼又低低地笑了两声，口齿不清地道：“就是蠢驴，就是笨蛋，全天下就没他这么无用的人，他还活着做什么？死了……”

    话未说完，虬髯大汉已一拳打在了他胸口上，他那本也不瘦弱的身躯，一下子就往旁边倒去。

    众人都被吓得一愣，陈老板更是忙着上前拉住虬髯大汉：“张虎你疯了？这是我店里的客人，在我店里不许动手！”

    张虎甩开陈老板，指着地上的醉鬼道：“这醉鬼胡言乱语，冲撞北华山的神仙，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虽如此，可他大声喘息了两下后，看似也不准备继续动手了，谁知那地上的醉鬼还在发笑：“神仙？神仙，他们是神仙，什么神仙？什么大侠？都不是，都不配，不配……”

    “我说你还来劲了？”张虎卷了卷衣袖，似是要蹲下去继续动手，可往前走出两步却又直起腰杆，直接伸腿便踢了上去。

    “打他，打死他！”

    “对，踢死他，居然敢对北华山的神仙不敬！”

    人群中本来只是有许多叫好声的，可不知谁带了头，有十几个人都突然一拥而上，围着地上那醉鬼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陈老板本还想阻止，想了想却又摇着头喃喃道：“罢了罢了，只要不打死，大不了赔你点钱，谁让你敢对北华山的神仙不敬，该打！”

    然而人群之中，那已经不知被打成了何种模样的醉鬼依旧在大笑，众人下手越狠，他反而笑得越大声。

    “哐！”

    门被人推开，风雪瞬间灌了进来。

    来人穿了一身白衣，身形颀长，容貌俊逸，背上还背着柄精致的长剑，一看便不似凡人。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这不是北华山的庄无念庄大侠么？”

    “真是庄大侠，是明清掌门的大弟子。”

    庄无念扫了眼屋内，待看到被众人打得遍体鳞伤的醉鬼时，突然冲上前去将他扶起，急呼道：“小师弟！小师弟！”

    众人都被他这反应惊呆了，尤其是那虬髯大汉更是愣了好半晌，直到庄无念将人搀起欲要离开，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庄……庄大侠，这位是……”

    见赵小杨伤得不轻，庄无念脸上也已忍不住有些愠色，朗声道：“这便是北华山未来的掌门，赵小杨赵大侠！”

    “什……什么？”

    “怎么可能？”

    “他是……”

    “怎么会是他……”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惊呼，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庄无念不再理会他们的震惊，搀着赵小杨便往外走，这时外面又进来两个人，全都穿了白衣，握着宝剑，却正是鲁遥和言君行。

    “小师弟！”鲁遥一看赵小杨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立刻急道，“这是谁干的？”

    而方才还在奋力殴打着赵小杨那十几人，此刻全都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别说了，先带他回山吧。”言君行上前背起赵小杨，走出门口后，将手中未出鞘的太初剑往空中一掷，身型利落地跃到剑上，化作一道红光而去。

    直到庄无念和鲁遥也都御剑离开，屋内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疑惑不已。

    “那位就是你们一直夸的赵小杨赵大侠？北华山未来的掌门？”

    “就是，他如今怎会是这般模样？”

    “他不是神仙么？怎么我们凡人的拳头也能打伤他？”

    ……

    赵小杨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好好入眠的他，现在反倒可以这般轻易地就睡去。

    只是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地方，还是赵家村。

    这一次，他和赵靖没去偷村长家的鸡，因为村长家，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

    他们十三个孩子，围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几棵难以下咽的野菜，和一大堆树皮。

    每个人都不想吃，可又不得不吃，毕竟，他们得活着。

    然后，村长回来了，他很开心地提着一袋干巴巴的饼，还有两只瘦弱的公鸡。

    孩子们乐疯了，接过饼边吃边笑又边哭。

    之前吃多了树皮，赵小杨一直觉得肚子不舒服，便一个人跑去了茅房。

    等他出来时，才发现村长夫妇躲在角落里，周大娘似乎在给村长包扎着手臂，而村长袖口之下的手臂上，那块厚厚的白布早已被染红。

    周大娘泣不成声：“你怎能做这种事？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村长笑着安慰道：“总不能让孩子们继续啃树皮吧？他们这个年纪，身子会坏了的。”

    “可你要出了事，我和孩子们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他们只是要做药引，一小块人肉就够了，刀子锋利，不疼，事后他们也给我药了，死不了人的。”

    ……

    “师父，小师弟一直没醒，会不会有事？”这是庄无念的声音。

    “无妨，普通人的拳脚，伤不了他。”

    鲁遥不解道：“小师弟也真是的，就算怕还手伤了那些凡人，那也御气抵挡一阵，皮外伤也是伤，何苦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言君行道：“他若会御气抵挡，我们也不必担心了。”

    明清真人无奈地叹息一声：“他这是心病，他自己都不想醒来，我们谁也救不了。”

    话音刚落，却又听鲁遥一声惊呼：“师父，你看，小师弟是不是醒了？”

    众人走到床边低头看去，床上的人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是他的眼角，缓缓有泪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