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杨有些发懵。

    现在这个离他只有数步之远的阿鼻宫宗主，还是那个他认识的方夏意么？

    他知道，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

    他自己早已变了许多，在东海时他也知道，方夏意同样变了，可现在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心里还是没由来地有些堵得慌。

    方夏意如今的变化，无所谓好坏。

    只是曾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方夏意的赵小杨，还是觉得惋惜，更觉得愧疚。

    那个爱吃爱笑没心没肺的少年，即便遭遇了家破人亡的悲痛，也都能坚强地走过去，心性一如往日。

    这样的他，本不可能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一切，都是北华山那个人的债，也是他赵小杨的债。

    “若我就此投靠阿鼻宫，你当真……会保我？”孙沧海的语气又怒又怨，可又充满了无奈和妥协。

    “我早说过了，这么大个阿鼻宫，不会连个人都保不住，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

    “我跟你走！”孙沧海这话说得坚定而决绝，“我们两个现在就离开这里，兽王一旦出关，必定会发现伏灵玉不见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不是两个，是三个。”

    赵小杨瞬间呼吸一滞，没想到，他还是被发现了。

    孙沧海依旧不明所以：“三个？还有谁？”

    “还有个老朋友。”方夏意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又扬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赵小杨顿了顿，终是迈开步子从黑暗中走出。

    孙沧海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后，有些吃惊：“怎么又是你？”

    赵小杨不说话，倒是方夏意沉声道：“还不走？等兽王殿的人来抓？”

    见孙沧海冷哼一声，先行往山洞外走，方夏意也没再多言，只安静地跟了上去。

    赵小杨同样沉默着，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山洞外依旧一片寂静，看样子还没人发现异样。

    方夏意让孙沧海自行前往道宗，他则是和赵小杨御剑而行，去了另一个方向。

    一路上，二人都不曾说话，但赵小杨明显感觉得到，身边的人道行进步神速，现下只怕已是阿鼻宫内少有的高手。

    上次在东海，他未见过方夏意出手，便也一直都没考虑过这些，如今人就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他却已感觉得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早已不只半丈了。

    一旦方夏意修为大成，首先要做的事必然是杀明净报仇，到时候，他又该如何？

    于理，于情，他都不该阻止。

    可又不得不阻止。

    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方夏意在一个安静的街角落下，沿着街道走了没多远，便又拐进一家客栈。

    客栈是中土人开的，面积很小，生意也冷清，里面只有一个胖胖的老板，看不到伙计。

    见方夏意来了，老板立刻笑呵呵地迎上来：“还是老样子？”

    方夏意点点头：“双份。”

    赵小杨安静地坐在对面，欲言又止，方夏意见了反而轻轻一笑：“你是想问我，如今在阿鼻宫，究竟是何身份吧？你没听错，应该也没猜错，道宗的事，现在，是我在打理。”

    “看来，阿鼻三守很重视你。”赵小杨苦笑一声，“这些年我也多次打听你的消息，却一直不知道……你不仅进了阿鼻宫，还已是道宗宗主。”

    “红菱饼六个，蛋汤即刻便好。”饼是现成的，所以老板很快端了上来。

    方夏意率先拿了一个，对着赵小杨晃了晃，笑道：“尝尝吧，整个南疆只有这一家卖的，不过味道比东海那家好多了。”

    赵小杨也拿了一个饼塞嘴里咬了一口，从前很好吃，现在，很涩。

    “其实，你不必来的，阿鼻三守不会杀我。”

    赵小杨顿了一下：“你知道？”

    “魅月告诉我的，阿鼻三守很信任阴姬，而她又是阴姬最信任的人。”

    赵小杨又想到了那日魅月所说，她欠了方夏意的，看来她与方夏意的关系，倒是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好得多。

    “那天你们放过我，让沈剑星和玉虚道人离开，阿鼻三守没为难你们？”

    “他已没心思追究那些。”方夏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小块碧绿的玉蝉来，“这个，叫伏灵玉，放在死人嘴里，可保尸身不腐，他儿子三魂七魄俱损，如今连肉身都快保不住了，你没办法救的。”

    赵小杨当然知道这会有多难，但哪怕方夏意如今已是道宗宗主，他还是相信阿鼻三守的那句威胁绝不是说着玩的。

    那个人那天愤怒之下像是发了疯，连唯一有希望救他儿子的周玉锦他都要杀，若是赵小杨什么也不做，谁又能保证，他真不会对方夏意，或者对更多无辜之人下手？

    “快，快点！”

    “……”

    外面的街道上，突然相继跑过一群人，虽然大多都是南疆本土人，说的话赵小杨听不懂，可看他们着急的模样，以及身上厚厚的包袱，也可以看出这是在举家逃难。

    赵小杨有些疑惑，方夏意却像是见惯了似的，只是淡淡地道：“记不得这是第几批了，这些日子南疆不太平，很多人都逃走了，你也走吧，别再回来了。”

    “又有族群开战了？”赵小杨忍不住蹙了蹙眉，多年前东巫族与青羽族那一战的惨状，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是阿鼻宫和兽王殿。”方夏意的语气仍然很平静，“当年为了那颗假内丹，已经大战过一次了，道宗先前的宗主步万秋，便是死在那一役。”

    当初四华州众人撤回后，也一直都关注着南疆的动向。

    不过因为隔得太远，他们又没专程派人前来打探，所以只隐约知道这两股南疆最大的势力再一次斗得不可开交，但其中的详情却不甚清楚。

    如今听方夏意这么一说，赵小杨倒是可以想象，当初那一战有多激烈。

    “那么你呢？不准备离开，还要参与？”

    方夏意扯着嘴角笑笑：“离开了，又能去哪？去四华州？去北华山？去报仇？”

    话题再一次终止，有的，只是沉默。

    热腾腾的蛋汤被老板端上来，雾气缓缓升起，两人看向对方的视线，也都有些模糊。

    “下次再见，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不仅会杀你父亲，你若阻止，我也会……杀你。”

    方夏意没喝蛋汤，直接起了身要离去，可他刚走两步，又忽然顿住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

    男的约莫二十岁出头，相貌俊朗，神采奕奕，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背上的长剑甚是绚丽。

    女的同样一袭白衣，看上去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手中握剑，面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