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就这样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各自吃着红菱饼，也不说话，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

    许久后，方夏意才抬起头看着柳七辰，问道：“夕酉也来了？”

    柳七辰自然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冷漠，但她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小杨也抬眼看着她：“上次，是为癸亥，这次，又是为何？”

    “也是，为了癸亥。”柳七辰顿了顿，低声补充道，“我的父亲。”

    赵小杨和方夏意都是一怔，然后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柳七辰笑得有些苦涩，“很多事，夕酉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但这次……我知道还是与癸亥有关，便又跟着来了。”

    说完这些，她端起桌上早已凉了的蛋汤喝了一口，但很快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的好咸，难怪老板说，在认识夏意以前，他从未做过这种汤。”

    柳七辰抚着额头笑了笑，努力将眼中的泪憋了回去，“你们从前能喝下这种东西，是真的很饿吧，亏我还自称神仙，那时候居然，连让你们吃饱饭的能耐都没有。”

    “不怪你，怪我们蠢。”赵小杨也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多好啊，哪像现在这样，知道的多了，反而什么也没有了。”

    长长地吁了口气，柳七辰才又接着道，“我们三个，好像从来都没坐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吧？从前，都是我看着你们两个吃喝，自己又出不来，现在难得遇到一起了，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苦笑一声，渐渐垂下眼睑。

    但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身侧却又有道喊声传出：“老板！”

    是赵小杨的声音，也是方夏意的声音。

    在同时开口后，两人也都互相望着对方顿了一下，然后，又收回目光，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

    “方公子，您最爱的剑南烧春。”

    方夏意接过酒坛，依次给三个人倒着酒，缓缓道：“从前府里人老当我是小孩子，不让我喝，后来遇到你们，又因为太穷，买不起酒，上了北华山，师父更是把酒当禁忌，我们又很怕他，哪怕下了山，也不敢喝。

    所以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居然是在这个客栈。当时只喝了两杯就醉倒了，把老板都吓坏了，没想到这些年下来，酒量增长得比道行还快，如今无论怎么喝，也都不会醉了。”

    赵小杨笑笑：“那我比你强，我第一次喝酒，就没醉过，不过喝完，睡了好几天才醒。”

    方夏意嗤笑一声：“这还叫没醉？”

    “我不是喝醉了才睡那么多天的，是被人打的。”赵小杨无奈地笑笑，“神仙被凡人打，稀奇吧？”

    二人说话间，柳七辰已将她面前那杯一饮而尽，方夏意扭头看着她，笑道：“七辰，你呢？你第一次喝酒，醉了吗？”

    柳七辰摇摇头：“那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了。”

    “我们都忘了，你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当初小杨跟我说你有一百多岁的时候，我可是半点也不信，不过后来见识了你的本事，你说你是神仙我也不敢怀疑了。”

    “何止是不敢怀疑，你当时心里明明还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像什么直接把石头变成鸡鸭鱼肉啊，还有让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听你的话，你饿了它们就自己煮熟飞到你嘴边来，最奇怪的一个就是，你竟然想变成女人，说是想看看究竟是当女人好，还是当男人好……”

    说到这，柳七辰忍不住抿着唇低笑起来，赵小杨更是早已大笑出声。

    “柳七辰，你每天不看我想什么会死啊？给我留点秘密不行吗？”

    方夏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那时候我是真以为神仙是无所不能的，可能传说里的神仙，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吧，但我们这些别人口里的神仙，也不是真正的神仙。”

    “可是在那些传说中的神仙里，我也没听说过哪个是学了仙法，然后专门去体验男人和女人有何不同的。”

    赵小杨刚说完，他和柳七辰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方夏意白了他们二人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敢说在懂得修行之前，没幻想过那些？”

    柳七辰一本正经地摇着头：“没有，我自小在南华山长大，从懂事起就知道修行之人是什么样的了，所以不用幻想。”

    方夏意咧着嘴冲她干笑一声，看向赵小杨：“你呢？你知道这世间有神仙的时候，就真没幻想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我最多就是想想，把石头变成钱，让大家都能买得起好酒好肉，后来决定跟七辰去四华州的时候，也只是想着早点修炼成功，多活些年，然后回赵家村教村长他们，让他们也多活……”

    赵小杨的话，戛然而止。

    三个人脸上的笑容，也全都缓缓凝滞。

    顿了顿，赵小杨低下头苦笑一声，喃喃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看到面前的酒杯，他也伸出手端了起来，仰起头一饮而尽，居然第一次觉得，味道有些辣。

    方夏意也仰头喝了自己面前那杯，却是一直都在沉默。

    良久，柳七辰先站起了身，对面前的两人微微一笑：“说好喝一杯的，现在一杯已尽，我也……该走了。”

    赵小杨死死捏紧了衣角，却没拦她。

    方夏意愣了愣，为自己倒满了第二杯酒。

    走出几步后，柳七辰又顿住脚步，缓缓道：“小杨，你欠我的，上次在北华山，已经还清了，现在，只有我欠你的了，你不必……再为难。

    还有夏意，虽然我现在，已看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了，可你的眼神还是告诉我，你……恨我，所以下次见面，你动手吧。”

    赵小杨和方夏意都只是愣愣地坐着，没回答，也没看她。

    许久后，方夏意也起身，沉声道：“四华州与阿鼻宫，终会有一战，到时候，你不必手下留情，因为，我杀你父亲时，也绝不会留情。”

    脚步声又起，整个二楼，重新陷入死寂。

    赵小杨拿起酒坛，给自己加满了酒，慢慢地饮下。

    还是辣的，不是好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