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正擎殿的大门，终于又被打开。

    赵小杨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是在十年前。

    当时师父发现了他从断魂渊带上来的那把破剑居然就是从前的鬼骇剑，又惊又怒又忧，逼着他在北华山先祖面前立誓斩妖除魔。

    虽然这个地方，有历代祖师的牌位，可平时除了掌门经常从侧门进出以外，山上也不会举行大规模的祭祖活动。

    所以很多入门不算久远的弟子，都还是第一次踏进这神圣庄严的大殿。

    然而今日，这里不仅是为北华山众弟子而开，甚至也是，明清真人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除了东华山掌门公良虚亲率弟子前来，就连常年闭关几乎不理世事的洛阳子也难得地露面了，只是这二人的神色，显然都很凝重。

    从他们落座开始，明清真人的目光就一直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流转，似乎是想要看出些什么。

    公良虚干咳一声，道：“听说北华山上出了点事，不知明净师弟，现下如何了？”

    明清真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公良掌门希望听到何种结果？”

    不给公良虚回话的机会，他又接着道：“不过，就凭公良掌门为了杀我明净师兄，宁愿与轩辕侯和阿鼻三守勾结来看，今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我是与他们见过，也私底下达成某些交易，但不是你口中的勾结。”

    “有区别么？”明清真人冷笑一声，随即又缓缓靠上椅背，看着一副坦然的模样，“好在，师兄不仅没事，甚至完全清醒了，当年南华山的事，他也都与所有北华山弟子说了。”

    公良虚端茶杯的手猛然一紧，但却又很快松开，轻笑道：“是吗？那倒是要恭喜他了。”

    洛阳子则是一直垂着眼睑，安静地坐着，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

    “其实，我倒宁愿，师兄永远都不要醒来，太过清醒，反而会让人永远陷入愧疚之中，无法解脱。”

    明清真人叹息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公良虚，“公良掌门这些年，就从没想起过南华山么？柳南风师弟，薛念英师妹，韩桐师弟……

    他们，可都是与我们相识了上百年的老朋友，公良掌门就不会觉得，愧对于他们，愧对于南华山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么？”

    “明清！”公良虚满面怒容，狠狠瞪着他，“你今日叫我们来，便是要我听你在这胡言乱语？”

    “是胡言乱语么？”明清真人将目光慢慢移到洛阳子身上，轻声道，“师兄也觉得，这是胡言乱语么？”

    洛阳子伸手抚了抚银白的长须，微笑着缓缓道：“确实不是胡言乱语，明清师弟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这三十年来，我已经，再也没有做过梦了，因为我怕午夜梦回，会见到南华山所有枉死在我手上的同门。”

    “啪！”

    明清真人手中的杯子，忽地掉落到地上，而他那只先前握杯子的手，正在忍不住地颤抖着。

    殿内所有的人，也全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洛阳子，看着这位在四华州有着最高地位的得道前辈，看着这位无论说什么话，都能让人信服的长者。

    公良虚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缓缓合上眼，似是无奈，又似是……绝望。

    洛阳子轻轻地舒了口气，面上依旧带着微笑：“整整三十年了，这口气，总算是可以呼出来了，心里，也舒坦多了。”

    “师父……”他身后的陆玄心早已脸色煞白，猛地就跪了下来，“师父您在说什么？”

    “我说，这真相，该揭开了，公良师弟，你说呢？”洛阳子看上去依旧很是平静，可他伸到桌上的手，却是不自觉地颤抖得厉害，就连茶杯也抬了好几次，才端起来。

    “你们……给我的答案，就是这个么？”明清真人扶着椅背踉跄着站了起来，“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明净师兄的疯言疯语影响了整个北华山，我只是……希望二位师兄，消除我们所有人心中的疑虑，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个，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么？”公良虚抬着头，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是早就怀疑当年南华山的事与我有关么？好，现在，我承认了，南华山那些人，就是我们杀的，是我，洛阳子，明净，我们三个人杀的。”

    大殿内之前一直处在呆愣状态下的弟子们，这才一个个地有了些反应，东华山的卓星斓、郭岳阳、宋玉筝等人也全都吓得跪了下去，惶恐地道：“师父您……您在说什么呀？”

    位于大殿另一个角落的柳七辰，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走到洛阳子面前，颤声道：“师伯……您当初，亲口告诉我，南华山……我的爹娘，师兄弟，师叔师侄们……都是我杀的，是我勾结北疆妖魔杀的。

    哪怕我不愿相信，哪怕后来我在北疆待了那么多年，夕酉一直极力否认，可我……还是信了，因为，那些话，是您说的，从小到大，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信，可现在……可现在您说的这些……您……”

    “是我，承受不起你这声师伯，更对不住四华州那么多人的信任。”

    洛阳子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才接着道，“我活了三百多年，这是我唯一……觉得做错了的事，也是唯一，没有选择的事。”

    “为什么？”柳七辰的声音已经嘶哑，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我宁愿……我宁愿那个凶手真的是我，至少……我可以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妖魔，因为我本性就是残忍嗜血的。

    可你们……南华山不是与你们最为要好么？几千年前不是同宗么，我爹娘与你们一直以师兄弟相称，你们……杀他们的怎么可能是你们？”

    “因为，我们要杀的，一直都是你。”公良虚看柳七辰的眼神，仍旧充满了敌意与冷漠，“不杀了你，你便会成为下一个癸亥，贻害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