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蛮小脸蹭了蹭长公主的手，道“娘，阿蛮知道的。”

    傍晚，驸马结束了手头的事便快步赶了回来，他任工部侍郎，是个实差，平日里忙得不着地。心心念念着妻女的驸马一进房门，官袍都未脱便大步上前把啊蛮抱了起来，驸马一身青蓝官服，俊朗分明的五官令人过目难忘。

    “阿蛮可想死爹爹了，一月不见，阿蛮又长大了好些。”皇帝重用这个妹夫，因而驸马工作繁多，平时啊蛮这几个月又多呆在深宫，长公主身子又不舒爽，驸马要在跟前侍候，到底顾不上女儿。不过终究是亲妹夫，皇帝可不敢让他一天两头不着家，小时候皇帝就没少因为妹子的事在太后那挨训。因此忙完一段时间后，皇帝便会让驸马歇几天，好陪陪妻女。这几天太后又念叨起景国公一门迁府，长公主又怀孕了，驸马不在也没个照应。皇帝大手一挥，给自家妹夫准了三天的假。

    放下啊蛮，驸马拉过长公主的纤纤柔夷，温柔地搂她入怀，在光洁的额发上落下一个吻。

    “辛苦公主了。”

    长公主怀胎四月，小腹已显怀，她轻抚着肚子，嫣然一笑。不施脂粉的玉肌吹弹可破，一双眉眼水波流转，几分明丽几分滟媚。

    “夫君才是真辛苦，皇兄也是的，偏生就你这么忙。”可不是么，其他几个长公主的驸马都是赋闲在家，就连皇帝膝下的几位女婿，都没有得了一官半职的。

    “这是皇上器重我，其他人想忙倒也没有机会了

    次日一早，啊蛮便被光氏唤醒，迷迷糊糊地被手底下四个一等丫鬟侍候着穿衣裹鞋，这四个丫鬟唤做良喜，良辰，樱才，梅果的，都是长公主从牙婆子那细细挑选来的孤儿，在郡主身边服侍。吃的穿的倒比官家小姐好上几分。

    “郡主可瞧瞧今日可要穿哪件”光氏唤了人把装着裙襦的檀木掐金盘捧了上来。因啊蛮一贯是个有主意的，平日里的穿戴都是她自个做主，光氏再谏上几分。

    啊蛮扫了一眼，道“就穿那件掐金缎的祥云绣凤七尾裙，再配上皇舅中秋赏的那件白狐宝裘。”

    梳完妆，梅果端了温开的燕窝水上来，啊蛮抿了几口，吐在八仙珐琅玉罐中，又用灵芝细细泡过几遍的泉水净面，方传了早膳。

    “祖母一家可到了不曾”

    “奴婢刚叫人去问了，说是已经到了，驸马爷现下已经与国公爷一道进宫了”良辰边布膳边道。

    用了点羊乳莲子粥，啊蛮便没了食欲，命人备了辇出门。

    长公主如今嗜睡得很，自是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打扰，莫说不过是一品的国公夫人，就是亲王妃来了，也没有让她屈尊相迎的道理。

    公主府与国公府不过一墙之隔，为了方便两府中人，还特意开了个角门。只是啊蛮头一次见长辈，身份又是打头的尊贵，哪里肯走偏门。

    乘着辇，不过少倾，国公府就到了。朱赤大门前两蹲石狮子气势凛人，狮眼绛红，细看便知是红宝石铸成。砖砖瓦瓦皆是鎏了金银的琉璃，中又掐了几丝松石绿与宝石红，流光溢彩，好不打眼。门上一块填了金粉的牌匾，御笔亲书“景国公府”

    “懿和郡主到~”

    啊蛮由光氏搀着踩着内侍小桂子与小怀子下了辇，脚刚着地，便听一声嗔笑道“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一个美妇执了一方金丝帕笑着上前，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婆子。只见她身穿梅花织金纱绫，绾着高云鬓，鬓上是三支错落有致的五尾宝凤簪，一双手上各套了一对祖母绿镯和嵌珠金镯。

    心知这应是国公夫人弥氏，啊蛮也笑着走上前，亲热地叫道“大伯母”

    “哎，许久不见，郡主越发标志了”弥氏顺势握住她的手，两人一道往府里走去。

    “老太太心里一直念着你呢，知你要来，早上高兴地用了好几碗羹”

    “劳祖母惦记了，只怕日后我天天来烦着祖母，祖母还要撵我呢”

    “这是哪里的话，看见郡主，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

    掌家有方的国公夫人来之前就把几房院子划分好了，因而众人都有序地安置下来，并无纠纷。老国公夫人占了府内最好的阁子——荣寿阁，院内寒梅傲放与楼宇争煊，长亭小池曲落有致，华美大方。因二房的小郡主要来请安，老夫人特意唤了一干人过来。

    踏进荣寿阁，便有利索的引路嬷嬷带着到了正堂，守门婆子掀了帘，啊蛮方由着光氏牵了进去，身后是跟着服侍的一众丫鬟。

    “母亲，瞧我，可把您的孙女给带来了”弥氏的笑声远远传来。

    众人只见一个眉眼精致的女娃身着凤尾掐丝金缎，披蓝宝白狐缨络，头戴明黄玉缎珠走了进来，步数款款，张弛有度。

    陆氏姑娘在一旁偷偷打量这个娇贵的堂姐妹，见她身后，不过是丫鬟婆子，竟有十六个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执了拂尘的内侍，不由暗暗咋舌。景国公府是大长公主的血脉，府中姑娘也是打头的尊贵，但就是大房嫡出的九娘，身边也断断没有这么多人侍候的，公府家业大，只是人也多，公中的银钱一摊下来，便不剩多少了，又哪里经得起这样糜费的。又见她一身珠玉锦绣，足下一双金履上，嵌了一对硕大的东珠，很是让人眼热。

    身后有婆子按例在大堂正中放了黄色蒲团，啊蛮皱了皱眉，终跪了上去磕头道“孙女给祖母请安”她身份贵重，又是自小娇养在太后膝下，见了皇帝，也不过屈膝，哪有这样低头匍匐的时候。

    首座上坐着华服的老夫人谢氏，看着小孙女笑得慈爱，忙让人把啊蛮扶了起来。又让一旁的嬷嬷抱了孙女到跟前，对啊蛮嘘寒问暖许久，又说起往年不能常见，不禁红了眼圈。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和孙女，老夫人自然是疼到心坎里的，只恨分隔两地，如今得偿所愿，终是了却一番心思。

    老夫人见她虽只有六岁，却谈吐有方，礼数周全，心里极是满意，不禁赞叹皇家教养。

    说着老夫人让贴身嬷嬷呈上一副水头极好的祖母绿宝石头面当见面礼，光氏不疾不徐上前收了，老夫人又笑道“啊蛮还未见过你的伯叔母呢，来，这是你大伯母，你刚见过的。那是你大嫂子”老夫人说着引着她往左首位而去，景国公夫人坐在上首，旁边则是世子夫人。

    啊蛮闻言迈着莲步，走到国公夫人跟前，屈膝行礼“见过大伯母”

    “快起来罢，郡主是个孝顺的”弥氏可不敢拿大，当下亲自扶她起来。论品级，这小侄女是正一品的郡主，她不过是一品的臣妇，可天地君亲师，这屋子人也没有能越了她去的，按理倒是她该见礼才对。弥氏给了个七宝石彩光璎珞项圈，一看便知道是稀罕物，啊蛮只谢过令下人收好，并不以为奇。

    世子夫妇与她是平辈，因此她只行了平礼，世子夫人林氏予了她一双通透的碧玉镯。

    “这是桾哥儿，来，见一见郡主姑姑”世子夫人接过嬷嬷手里的襁褓小儿，笑着对啊蛮道。桾哥儿还不会说话，闻言给了啊蛮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是你三叔父和三叔母”

    三老爷和三夫人讪讪地笑，还未待她屈身便一把把她扶了起来，只道“郡主有心了”又命人给她俸上一对金衔玉步摇。

    如此，啊蛮依次给四叔四叔母，五叔五叔母行了礼，前者淡然处之，给了一条精致的宝珠项链以及一对珍珠耳饰，后者半推半就，呈上一柄宝石血如意。

    待她见完长辈，老太太又略说了说府中郎君，众位郎君见过姐妹后便退了出去，他们各有夫子先生，迁了府学业也不可耽误。

    “那就是你的姐妹们了”老夫人说着嘴往姑娘们的坐席呶了呶，眼里尽是和蔼的笑意。陆氏姑娘听祖母这么一说，便都欢喜地围了上来，只余一个肌如冰雪柔弱无骨的女孩坐在四夫人楼氏旁边，光氏瞧着那姑娘病盈盈的体态，心里晓得那便是七姑娘嫤妤了。这七姑娘自小养在祖母跟前，却是养出了一副孤僻柔弱的性子，竟是连四夫人都近不得几分。

    公府的千金，天生贵胄，不论嫡庶都是一应的娇养。穿戴教养上，都是一视同仁的，除了眼利的深宅主母，谁也分不清哪个是嫡女。

    啊蛮在孙辈中行十四，前有五个姐姐，后有两个妹妹。陆氏女大多体态妍丽，貌美如花，饶是如此，啊蛮也被其中一个较她大的姐姐惊艳了一下。那姑娘一双水眸滢光滟滟，看上一眼就让人只觉三魂没了七魄。眉若远黛弯细柳，颊似桃花灼光日，唇红齿白，笑便花开。她穿着一袭丝绸裙袄站在那，满堂黯然。

    未待啊蛮细想，就见那美人朱唇轻启，声如黄莺。“郡主妹妹，我是府中六娘。”原来是大伯房中的庶姐。

    “六姐安好”啊蛮只微微颔首。

    “我是府中九娘”

    “我是府中十二娘”

    “我是府中十三娘”

    “我是府中十六娘”

    “我是府中十七娘”

    “我是弥三娘”一个清丽脱俗的美娇娘温声道。想来就是大伯母的娘家侄女。

    啊蛮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十二娘拉着十三娘的手，新奇地看着啊蛮身上的裙襦上精美的凤鸟绣纹，细密复杂又错落有致。笑道“十三妹你瞧，郡主妹妹这衣服如此的绣法我还未曾见过的，不知是用的哪个绣娘。”

    还未待啊蛮开口，便听九娘半捂着唇噗嗤一笑道“十二妹妹，这是宫里尚绣监的御用姑姑绣出来的，可不是家里能养的绣娘。”

    十二娘满脸羞红，咬了咬唇道“是妹妹无知了”她是三房嫡女，庶系嫡出，自然不敢跟九娘这个嫡系嫡出争辩，只恨恨握了握拳。

    “虽没有这么好的绣娘，我那倒还有几匹料子，十二姐姐若喜欢，便拿去做几身时新的衣服”

    十二娘一抬头，撞进啊蛮那带着笑的潋滟明眸。

    “这…怎好意思”

    “十二姐姐可莫要推辞，你我姐妹，计较这些个作甚”

    “那便谢过妹妹了”

    “郡主姐姐是不是可以经常进宫玩啊，听说宫里可好玩了”十六娘亲密地拉起她的手问道。她是四房嫡女，娘亲楼氏虽然是皇后的堂妹，但是并不十分亲近，因此进宫的机会寥寥无几。“宫里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十六妹妹若是想去，下次我去的时候就带上十六妹妹。”啊蛮想了想说道。

    “那妹妹就先谢过郡主姐姐了”

    “姐妹们唤我啊蛮就好”

    “阿蛮姐姐”

    “阿蛮妹妹咯咯”

    众姐妹听到可以进宫，都十分羡艳十六娘，争相与啊蛮说话，只六娘与九娘站在一旁看着妹妹们，时不时说上几句。

    这边说得热闹，那边老夫人瞧着七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那暗自神伤，心下便有些不忍。她是个多子多福的，膝下孙儿都是好的，独这七娘的身子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七姑娘本就是在她膝下养大的，偏疼得紧，在她有生之年若是能见到七娘身子好起来，那就是死也安心了。

    “啊妤，来，到祖母这来。”

    听了祖母的话，陆七娘方才抬起头来，轻轻答了一声便走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搂着孙女又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七娘脸上才缓和些。

    楼氏看着，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偏生十六娘就是个极孝顺性子又开朗可人的，七娘却是半点都不愿亲近她。

    老夫人又唤了生啊蛮，道“这是你七姐姐，你七姐最是可人的，想也是早就盼着你来了，你们姐妹日后要好好相处，互相照顾，莫辜负了姐妹情分。”

    “是，阿蛮一定好好待七姐，啊蛮看着七姐，就觉得七姐是那瑶池走出来仙子一般”啊蛮拉住七娘的手笑嘻嘻道。

    心下明白祖母的用意，七娘有几分不忿，在公府里，她是老祖宗面前头一份的体面，如今到了京城，倒要来讨好这个没见过的堂妹。如此，听了陆绛珠的话，七娘只默默不答。

    几房夫人都知道老夫人偏心，有什么好的七娘都是头一份的，便是大房的嫡女，都是紧着七娘的。国公夫人倒是不在意，她出身侯府又是一品国夫人，老夫人能给的她也不差。二房那是皇亲国戚，有太后宠着，这位小郡主手里的，皇帝的那些女儿还不一定有呢。至于三房五房，庶出的血脉，便是他们想争也没那个身份。

    不过须臾，老夫人便乏了，只说晚上要办家宴，为众人接风洗尘。众人诺声应了而后有序退辞，七娘倚在老夫人怀里只淡淡望着众人，目光掠过楼氏时亦没有半点波动，像是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楼氏看了眼七娘，紧了紧手帕，咬牙走了。好好一个女儿被老夫人养得跟个白眼狼似的，真真是在剐她心窝子。

    一回到房中，十二娘便气得掷了一通杯具

    “她当我是什么人，就几匹破锦帛就把我给打发了么，谁稀罕她那东西，来人，把那东西给我扔炉里烧了”

    “哎哟，小祖宗，你这是何苦呢”路氏上前苦苦劝道

    “她那样的身份，你与她置气作甚，如今咱们娘俩在府里本来就不招人待见，你父亲又不争气，你要是得了公主青眼，好歹日后能说门好亲事”

    “祖母怎么能那么偏心呢，虽说父亲是庶出，可也是国公府的血脉”

    “如今不比以前，若是你祖父还在，如何会让你受这委屈呢”三老爷是先国公爷最受宠的危姨娘所出，颇受国公爷喜爱，若不是现在的国公爷争气，这爵位指不定花落谁家呢。就连路氏这门亲，都是国公爷亲自替儿子上门求的。路氏是太常卿府上的嫡长女，舅家又是富可敌国的皇商，这门亲，若不是国公爷诚心去求，也不可能成。

    十二娘恨恨地咬牙，道“娘亲莫要伤怀，该多嘱咐哥哥课业才是，哥哥也是个争气的，如今已是廪生，只盼哥哥日后撑起门庭来，我也能寻个好夫婿，不令母亲被人欺辱”

    路氏搂着十二娘哽声道“娘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