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杰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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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个最巨大的车间划归他们使用,卢克早已按照文瑾开出的清单,*了第一批材料,此刻,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车间里,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从今往后,这堆东西还得靠我一个人慢慢切割、打孔、焊接,对不?”义廷的语气中透出小小的得意。

    他坐在仓库中间高高的木质操作台上,爱不释手地欣赏着一块反着光的金属板,又将和几枚锃亮的螺钉拿在手里上下抛接着玩儿。

    “得瑟啥?当你老大不存在,是吗?”文瑾不服气地从一堆木头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毫不客气地将手里抱着的一大管胶扔给义廷:“我眼神不好,你瞅瞅什么成分?”

    义廷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和他的开朗乐观的性格一样具有广泛的传染性,无论谁和他呆久了,都会忍不住沾上一些,辰辰如此,邵云泽如此,文瑾也不例外。

    校园里新来的低年级中国小男生,更是以学义廷说东北话为乐,就连那两个来自上海的白净小帅哥,整天嘴里也都吐沫星子横飞地说着“去哪嘎达呀?”,“唉呀妈呀,别扯犊子了!”……

    不过,那股土里土气的调调,要是从文瑾这样斯斯文文的女孩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是味儿。

    此刻,她从一排打孔钢条后面转出来,正色地看着义廷问:“小弟,不带忽悠人的, 你老实说,铆接、焊接的技术你都过关了吗?可别把这些材料给霍霍了!”

    义廷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答道:“老大,做飞机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金刚钻,我敢揽瓷器活儿吗?再咋说,哥也是在这几个车间里混了整两年的人,今年新入俱乐部的,好歹也得叫我一声‘老师傅’,不过,大哥你,就不用那么客气算啦!”

    “那啥。你去清点一下工具怎么样?这些东西我真不懂。”文瑾吩咐道。

    “行嘞!”说着,义廷长腿一蹬,跳下工作台,拿起挂在墙上的小木板夹子,对照着工具清单满仓库转悠着盘点工具,还十分嘴碎地唠叨着。

    “哇,铆钉枪锃亮,瞅着就来劲!”

    “电动条锯不小了,够用!”

    “这气钻看着眼熟,感情不是去年我和李恩做船那会儿用的那把吧。”

    ““这台压缩机六十加仑五马力的,指定是二手货,卢克老会省钱了。”

    义廷从压缩机旁站起身,目光逡巡了一圈,终于在另一张木质工作台上找到了文瑾。她自在地坐在工作台上,双臂将肩膀撑起来,两条穿着结实工装裤的腿耷拉在半空,从宽大的裤脚里露出纤细的足踝,配上脚上那双米老鼠般的大皮靴,还真有些干活的架势。

    义廷一看文瑾的大皮鞋,不禁吃地笑了一声,想起在密西西比的时候,她穿着板鞋被卢克批评,自己回仓库又找不到尺码合适的靴子时,那种抓狂的样子。

    文瑾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说:“笑什么笑?还不感慨跟老大汇报,都缺了啥?”

    “呃……哦,”义廷的反应好像总是慢半拍,嗯啊半天才说:“照我看工作台至少再增加一张,咱俩一人一张是必须的,多出来一张放半成品。”

    文瑾转了转眼珠子,说:“这个就别麻烦卢克了吧,咱们这几个车间里有的是废木头,你和李恩没事的时候,用木头拼一张,省的再花上百美金买了。”

    义廷帅气地打了个响指,道:“对,咱预算不富裕,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哎呀,我没算你和李恩的时间成本。”文瑾笑眯眯地看着义廷。

    “啥时间成本呀跟着老大混,我的时间都是老大你一个人的,你说咋整就咋整。”义廷憨厚地笑着。

    “其它都齐了,咱明天就可以开工了是吗?”文瑾问道。

    义廷抓了抓鸡窝般的乱发,说:“咱们要不要再跟卢克申请一个砂轮机,六吋的就行,小零件哥倒是能手工打磨,回头咱们做机翼肋的时候,每根金属条上都得冲十几个圆孔,每两根梁架上都要又几十根机翼肋,咱们的机翼还都是双梁架的,那么老些个圆孔要全靠手工打磨,估计就得打磨到我八十岁生日那天了。”

    “有道理,这个听你的!”文瑾学着义廷的样子打响指,试了几次,却都是哑炮。

    在这个暑假里,义廷和文瑾关于飞机设计的讨论从来没有间断过。

    两人每天都视频通话,义廷会将头天新搜集到的资料和信息分享给文瑾,并耐心地听文瑾讲述她一点一滴最微小的修改。偶尔,两人会对某一处设计思路莫衷一是,最终,这些分歧都会在尽量降低成本的前提下达成妥协。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说笑了一阵子,文瑾拿起马克笔,在巨大的白板上画了个图表,然后,开始往里面填写飞机制做的时间和任务。

    只见时间表上清楚地写着:

    “9月15日完成水平翼制做;

    9月30日完成垂直翼和升降舵,并催促机身材料供应商及时到货;

    9月底前做完所有副翼,并催促机舱主材到货;

    10月底前,完成飞机中段,催促屏幕和仪表盘……

    义廷指着文瑾的计划列表,直摇头:“屏幕、仪表着啥急?我看过了年再到也不晚,pvc管子和电线得早到,咱们做机翼的时候,就得提前布线,否则,机翼灯咋亮,机翼上的减速板咋控制?”

    “哟,想得周全呀!有进步!”文瑾笑着朝义廷竖起了大拇指。

    夕阳坚吝地一点点收走她的光芒,仓库里,两个人的讨论却正进行到热烈处。开学第一天下午,两个弱智儿童在这个仓库车间里找到了他们的乐趣。

    最后一缕格外瑰丽的金色涂抹在仓库车间侧面的墙上,被粘贴在正面墙上的巨幅飞机抛面图,在一堆坎儿新反光,琳琅满目的材料和零件之上,被映衬得最为醒目的。

    图纸画得精细绝伦,不仅清楚地标出了飞机每一个部位的名称、位置,在被揭开的蒙皮下,飞机内部的绗梁、骨架、座位、设备、仪表等的构造排布也都一览无余。

    这张图是在上学期期末,文瑾那份“投名状”的基础上,经过一个夏天的刻苦钻研和打磨,重新绘制的,是飞机的总设计蓝图。被以数字圆圈编号的每一个重要部分,还另外附有三到十张更为翔实的局部图,用来支持总图的绘制思路,并提供更具体的细节数据。

    如果外行将这幅图与文瑾初始画稿对照,只会觉得这里的宽度增加了,那里又多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设备,实际上,这张图上的每一个微小的部分,都是经过精密计算和反复论证的,其中大幅度的改善和独具匠心的妙处,恐怕也只有行家才能看出端倪。

    尽管这只是一张设计图,在文瑾的美术生涯中,也绝对算得一幅杰作了。

    一阵微风吹过,掀起飞机总图没有粘牢的右下角,涂上的分机漂浮浸染着夕阳余晖的空气中,上面的飞机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图纸上呼之欲出。

    ***

    白色豆豆鞋柔软的皮底踩着绿茵茵的秋草,奥利弗已经在湖边吹了很久的风。

    开学聚餐那天中午,奥利弗曾鼓起勇气给杰夫发了信息,邀请他同来,对方回答说,当晚要和戏剧社开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拒绝了自己的邀约。

    后来,奥利弗每天都热切地期望杰夫主动来找他,可是,开学一周了,两人仍未说过一句话。

    奥利弗抓狂了。

    两天前,他又试探着给杰夫发了一条信息,约他周末见面谈,二十四小时过去了,没收到任何回复。他刚想拨通对方的电话当儿,一条信息心有灵犀地飞进了他的手机,回答只有两个字的中文:好的。

    短短的两个字,让他对着手机傻笑了好几分钟,然后,就欢天喜地地在宿舍里搭配起衣服。

    一片黄叶从枝头飘落到奥利弗肩头,他小心拿在手里,目光仍逡巡在宿舍区通往湖边的小路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奥利弗口中轻轻念诵着,不知道,通晓中文如杰夫,能否能领会《子衿》中的涵义。

    傍晚的风吹动他粉色衬衫,微敞的衣领中露出滑腻的奶油色肌肤,颈上缠绕了三圈的皮绳项链,这还是当年杰夫亲手替他制作的。

    去大卫科赫剧院演出的头一天晚上,杰夫郑重地将这条项链戴到他脖颈上,说是给他的惊喜。

    次日,项链上那枚汇聚着宇宙间能量的黑曜石,果然加持了他的表演,让他在那个华丽的舞台上爆发、闪耀,大放异彩,一举成为当晚的明星。

    在法国的一年时间里,这条项链更是他的精神慰藉,除了洗澡,他日夜戴着不曾离身。

    终于,三条皮绳中的两条,在时间的剥蚀磨损中难以为继,前后脚断开了。他觉得这是很不好的征兆,焦急地游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却遍寻不到同样的皮绳,最后,还是在郊外的一个跳蚤市场上,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