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声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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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六月来临,天气炎热,仿佛下了火,让人心焦磨烂。

    任榴香和任杏芳来寻她,在屋子里吃着冰水白梨降火。

    吃完以后,任榴香就非要任桃华陪她下棋,任桃华现在忌讳下棋,却是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下了一局。

    任榴香看着残局,大片的江山都沦淊了,惨败,真是厉害。

    “你怎么这样厉害了?”

    她分明记得她与任桃华是棋鼓相当势力钧力敌,这才多久,她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任桃华看着棋盘,她这纯粹是遇上的对手都太残酷,化悲愤为力量练出来的,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病时棋谱摆得多。”

    任榴香面色沮丧,如斗败了的公鸡。

    任杏芳笑嘻嘻地道,“她最近苦练棋艺,就怕输给了未来的姐夫太多呢,没想先在你这里跌了大跟头。”

    任榴香面色微红地瞪了她一眼。

    她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婚典了,她的未婚夫婿楚良虽说出身寒门,可也是青年才俊一名,三年前中进

    士在杏园宴上迷倒了无数的名门闺秀,才学文章出众,听说棋画双绝,她这才苦练棋艺,就算不唱妇随,也不能太落了下风不是,可是任桃华生生给了她个打击。

    “少胡说。”

    任桃华安慰她,“其实下棋除了天分,就是功夫,功到自然成。”

    任榴香深以为然。

    那以后她就天天来缠着任桃华下棋,弄得任桃华叫苦连天,这大热天的,还教不教人活了。

    申氏这些日子有些发愁,常常来寻卢氏说话。

    任榴香是庶出,嫁妆自然不能比照已出嫁的女儿任莲洁,可是也不能太寒碜,毕竟是任府的脸面,何况少了任明清心里也会不痛快,这个量实在是不太好掌握。

    虽说是任府由蔡氏掌家,但管的也只是每月拔入内院那些个有数银钱,包括公中资产的收益和任家兄弟俸禄的一部分。

    这嫁妆还是要从大房名下的私有财产里出,当然公中也会照例补偿一部分,但是也是有限的,任家的大部分家产在任老太爷死时早已给四个儿子,剩下的也只够一大府人的日常开销,就算蔡氏不贪,节余也是不多的。

    卢氏开始时也不多嘴,只说要她找蔡氏商量。

    申氏一脸不屑地道,“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妾,就算管着家变不成夫人。”

    申氏一贯对这些狐媚子是深恶痛绝,只是她有手段,任明清不是好色吗,她索性教他吃了个饱,有新鲜的美色便往他跟前送,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得意时动不得,失宠时便可随意收拾,或卖或撵,这十数年来,大房的妾室如走马灯似的,她这个大妇的地位却稳如泰山,从未被动摇过。

    卢氏对她的作风不敢苟同,但这两年有时也在想,若她也像申氏那般做,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许多,而任明堂会成为第二个任明清吗

    申氏和卢氏商量了几回,就敲定了嫁妆,二十四抬,陪送一个庄子两间铺子,虽说比长女任莲洁当年少了一半还多,但以一个庶女来说,真的不算少,何况那楚家也并非富贵人家,聘礼出的也就那么点。

    任榴香对此当然是默然受之,可任梨姿却有些着急了。

    “姨娘,大房给榴香姐姐的嫁妆这么少,到我时可如何是好?”

    蔡氏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急什么,你是嫁的齐国公府,和她能一样吗?”

    任梨姿咬了咬唇,才道,“可是我的嫁妆一定会比桃华少。”

    蔡氏道,“你怎么就和她较上劲了,你放心,就算明面上比不上,私下我都替你积攒下了。”

    任梨姿哼道,“就是明面上比不过,才教人生气。”

    蔡氏微微一笑,“那也未必。”

    任梨姿不解,只是蔡氏却不肯再说了。

    任桃华就算未曾失贞,可是名声已然不好了,就算是再粉饰也没有用,有哪个名门望族愿意求娶一个名誉上有污点的女子,就是她的辰哥儿是庶出,她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可想而知任桃华的姻缘不会好了。

    蔡氏笑得意味深长,卢氏和她斗了一辈子,后来处处不如她,男人上,儿女上,都不如她。

    可是一开始,她们才是天地之差,蔡氏本是平民百姓之女,容颜虽好,却及不上当年美若朝阳出身名门的卢氏,可是卢氏和任明堂这对璧人渐行渐远,她凭着曲意温存善解人意最终占据了任明堂的心里一席,任明堂不若任明清那般色,这些年不过出了一个得宠的秦淮名妓楚氏,却又被卢氏粗暴的杖杀,之后卢氏彻底失了夫心,其它两个妾室可有可无,以后任明堂真切不过剩了她一个女人。

    能在任明堂那样出色的男人心里不可替代,这真是一桩十分艰难的事,可是她还是成功了,卢氏,你知不知道你差在哪里?

    卢氏的心思一直是简单纯粹的,她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肠,以前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任明堂身上,差点落了个鱼死网破,这时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任桃华身上。

    刚回府的任子信被人喊至卢氏的房里。

    “母亲。”

    卢氏看着这些年越来越象任明堂的儿子,心头复杂目光晦涩。

    “子信,有件事要托你办。”

    任子信道了句母亲请讲。

    卢氏道,”子信,你最近留意一下,在同僚中或是至交中,有未婚的、最重要的是人品德行好,家世不拘,寒门子弟,或是世家庶出公子的也可,你挑出几个来。“

    任子信听罢便明白了他母亲的意思,这是卢氏眼看着任榴华出嫁在即,要替任桃华寻个人家,因为任桃华出了那档子事,便降低了标准。

    卢氏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若是有那家底殷实的商人,品貌出众的,也可。“

    任子信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波动,他嫡亲的妹妹,才貌超群品行端庄,出身高贵,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要知,自古有名训,士农工商,这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还不如庄户人家和作工的,可是卢氏却不管不顾了,她终究不想女儿生活拮据,直接越过了农工,选择了生活富足却没有地位的商人。

    任子信半晌应了声是,事已至此,的确是没有哪个高门嫡子会娶任桃华做正室了,可以任桃华的性子也做不了偏房,那就只能如卢氏所说那般,他尽力去寻,起码要寻个象楚良那般的。

    ”母亲请放心。“

    任子信的声音平缓,带着温暖和安慰,让卢氏心安了不少。

    谁说她的儿子指望不上了。

    表面上再疏远,他们终究是母子,血,浓于水。

    任桃华当然不知道卢氏正为她的终身大事操着心,她正听到了一个让她吃了一惊的消息。

    前不久,齐国公徐温去了升州,见升州被治理得城市府舍兴盛,他喜欢那里的繁华富裕,便想把镇海军治所移到升州,于是把徐知诰调任到为润州团练使,徐知诰请求到宣州,却为徐温所拒,只好到润州走马上任。

    润州离江都只有一水之隔。

    又离得这么近了。

    她会再见到他吗?

    她原以为至少崔准会来寻她一次,可是却没有。

    他们之间并没有相约白首,可是她觉得总是有几分情意的,终究是她错了,朝朝暮暮形影不离大概只是她一个人的痴想。

    崔准一下子化身徐知诰,这其中迷雾重重,她一气之下出走,内心深处却是希望他来跟自已坦白内情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流去,希望一天天的落空,她渐渐醒悟,崔准是不会来跟自已低声下气的哀求的,所以他才没有来。

    再见面,也许他们就真的是陌生人了。

    任子信很有效率,不过几日,便把名单递上来了,卢氏看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把名单送到任桃华眼前,让她自已挑选。

    卢氏在一旁给着意见。

    “四姐儿,这个周宪成不错,虽说出身寒门,可是已有了功名,在盐铁司任职,勤勉精干,这是个有前途的,家里人口又简单,是鳏夫,年纪大了些,已有三十多岁,家里也只有一个庶女。“

    “还有这个,是个赵姓富商,家财万贯,头脑灵活长袖善舞,和你年纪相当又尚未婚配,听你哥讲是财貌双全,性情脾气极好,除了是个商人出身,称得上是完美无缺的如意郎君。”

    卢氏一个个的挑着,任桃华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卢氏叹了口气道,”四姐儿,我知道这委屈你了,可是事易时迁,人总要认命的。“

    任桃华低声道,”我不想离开娘。”

    卢氏无法只好找任榴香来劝任桃华。

    任榴香进屋的时侯,任桃华正伏在桌案上练字,见她来了,便把狼毫笔放在笔洗上,笑道你怎么来了。

    任桃华穿了一件桃花云雾的短袖单襦,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眉眼盈波身段有致,仿佛夏日里最灿烂的花蕾,娇艳不可方物。

    她呆了一会儿,想起她此来的目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惋惜情绪。

    “三姐姐这么有空儿?”

    任榴香笑道,“没事儿,来看看你。”

    任桃华戒备地道,“我今天要写字儿,可没空下棋。”

    任榴香失笑,“除了下棋,我就不能来了。”

    任桃华松了口气,过去牵了任榴香的手,道,“你来得巧儿,我刚让厨娘做了几样糕点,忙着写字,还没吃呢。”

    任榴香坐下来,看着小几上的几样点心,□□酥和云片糕她是常吃的,但其中有一样外形粗糙的她却没见过,她试着拿起来咬了一小口,微咸香软,口感居然不错。

    “这是什么?”

    任桃华看了一眼,道,“双麻火烧。”

    任榴香头一回吃,觉得格外好吃,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吃完后见任桃华呆呆地看她,才有些不好意思。

    “好吃吗?”

    任榴香点点头,“不错,很好吃,回头我也让厨娘做些给我。”

    任桃华却道,“厨娘不会做的,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喜欢吃我多做些给你拿回去,让惠姨娘也尝尝。”

    任榴香很是稀奇,但想起她的经历也不好多问。

    任桃华心中暗叹,她一直想做这个双麻火烧给崔准吃,可是一直都做得不地道,没想到分开以后,反而会做了。

    任榴香也没心思吃糕点,组织了一下语言。

    “四姐儿,我是姨娘生的,母亲对我虽好,可我在这府里,就象没有根的浮萍。”

    她顿了一顿,其实她的娘是申氏的贴身丫头,从来也不争不抢,申氏对她们母女俩算是不错的,但她心里也从来没实过,在申氏跟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惹得申氏一个不高兴,惠姨娘就被打发出去。

    “以我的身份,便是能嫁入高门大户又如何,没有人给撑腰,受了委屈也没处哭诉。”

    她是任氏的庶女,一品大员的侄女,嫁入公卿世宦家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女人弱势是注定了的,将来受了委屈,氏会不会为了她出头都是两说,便是作主也是限的,她心中一直很知趣,她的归宿她的嫁妆她都不挑剔,她很知足,只有楚家那样的门户她才拿捏得住。

    任桃华如今的处境,也是不能高嫁的,只有低嫁,任家才能保障她一生无虞。

    她絮絮地说着,任桃华一直不受影响地写着字,顿点勾收,平稳自如,写完一张纸后才把毛笔撂下,擦了擦手,才走到任榴香跟前坐下。

    “原来三姐姐是来做说客的。”

    任榴香低声道,“二伯母也是为了你好。”

    任桃华叹了口气,她是真心没有嫁人的意思,可是卢氏却误会了她不想低嫁,只是孤老终身怕是也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随母亲做主吧,我其实是没有主意的,只是想晚离开母亲一些时日。”

    她把这番话对卢氏一说,卢氏若有所悟,却也猜不透彻任桃华的心思,罢了,她找任明堂商量一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