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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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轻吹,池水荡漾,画舫也晃晃悠悠着,风中断断续续的,悠扬流畅的管弦声,伴着歌女抑扬曲折的轻唱,虽不是绕梁天籁,那种也让人心思恍惚起来。

    任桃华坐在床榻上,正靠着画舫船舱窗口,啜着米酒,望着外面的风景。

    这曲江池上,淡烟流水之中,飘泊着不少翘角飞檐的画舫,不管远的近的,都挺热闹,或是歌声舞影飞旋,或是人影幢幢,或是笑语喧哗,只有她这只画舫,格外的冷清。

    她喝着闷酒,隔壁那些护卫也一丝动静没有,若不是知晓徐知诰的底下一贯尽忠职守,她几乎以为没人了。

    这米香甜可口,又度数不大,她本以为酒入愁肠,是不醉人的,喝了一盏又一盏,后来就觉头晕晕的,困意上来,爬在桌上就睡过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侯,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方,船还在悠悠荡荡的,天色却是已晚,外面倒不黑,那水上那些画舫都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那些嘈杂声笑语声,似乎比白昼还要喧嚣。

    船舱里的摆设都笼罩在黑暗里,她分辨了许久,才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把烛火点起。

    这时门外传来了护卫的声音,“天色不早,您是否回程?”

    “我再待会儿。”

    清寒初溢,暮云笼罩,烟雾弥漫的秋水之中,画舫如织,明月彩灯辉映,难得这般的放纵,她不想回去。

    只是有些冷清,当初也找些歌妓来就好了。

    她睡了半天,又到晚上,就觉得有点冷,从舱里的柜里找了找,衣服真不少,除了女装,居然还有男服,她翻了一下,厚些的衣物,只找到了一个男人大氅,犹豫了一下,便披了上去。

    隔壁的船有人在唱连理枝,弦琴清幽歌声宛转绵丽,吴侬软语,格外动听。

    “雪盖宫楼闭,罗幕昏金翠。斗压阑干,香心淡薄,梅梢轻倚。喷宝猊香烬麝烟浓,馥红绡翠被。浅画云垂帔,点滴昭阳泪。咫尺宸居,君恩断绝,似远千里。望水晶帘外竹枝寒,守羊车未至。”

    她听到君恩断绝似远千里的唱词,一时之间悲从中来,这吴姬会唱啊,一唱就捅她的心窝子,这都两曲了,都这般的应景。

    她听得不痛快,便走出船舱,让那摇橹人划得远些。

    那游船上的摇橹人其实都不乍干活,都是任那船只游荡,飘哪算哪,只有客人发话或两船狭路相逢才转个头什么的,这时听得任桃华吩咐,便应身起身行动。

    只是任桃华刚进船舱,却听得一声巨响,紧接着船身一震,她被晃得一个踉跄,扶住了旁边的梁柱才站稳了,片刻后听得有人道夫人莫出,她按捺住惊诧,等着回话。

    不多时一个护卫过来说,无事,只是三只船相撞。

    她听得一愣一愣,什么状况,这里是在风平浪静的江池,可不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怎么能三只船撞上,她在船里呆了一会儿,听外面闹得很,终于坐不住了,在柜里又翻了一遭,找出男人的冠帽衣靴。

    出乎意料的,这些衣靴居然有她的尺寸,她换上后,又把珠钗一摘,把头发拢起,罩上帽子,上下打量并无破绽,才走了出去。

    外面果然三只船撞在一处,她出去后,看到那两只船上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她这只船上的几个护卫都是严阵以待的峙立着。

    见她扮作男人出来,那护卫头领董略只愣了一下,就过来行礼,唤了声公子,然后跟她详细说了情况。

    原来正在她让船起划的当儿,一只船来撞隔壁的船,她的船调转头,结果华丽丽的就受了池鱼之殃,至于祸事的源头,董略旁观了这么久,也说得上来,就是那两只船的主人争一个名歌妓。

    那隔壁船的主人是京兆府府尹关戎,他大约四十余岁,瘦长脸,深目高颧,此时正缓步移出船舱,走到了前面。

    那来撞的船主人说话不是当地的口音,大约二十余岁的模样,长得倒不似个挑事的模样,一张略圆的脸很是白皙,墨眉入鬓,眼眸温柔,嘴角带着淡笑,只是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气势汹汹的家丁,怎么也不象个善碴儿。

    这外地人早跟那老鸨点了那名歌妓缀珠,要晚上宴朋,只是那当地府尹关戎不久前也非要缀珠不可,那老鸨一斟酌,还是巴结府尹大人,便把那缀珠让关大人领走了,那外地人来了却是不干了,冲冠一怒,居然来撞船了。

    那外地人看了看关戎,笑道,“这位就是关大人吧,即便父母官,既使这等狎妓之事,也要有个先后吧。”

    那关戎一愣,他原以为是老鸨没说出他的身份,这人才如此胆大包天,可此时听那年轻人的话,却是知情的,这般有恃无恐?他仔细的打量着,那外地人衣着光鲜皮细肉滑,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也许还是官宦后代。

    不过瞅这行事莽撞,也就是纨绔膏梁子弟,不足为患,再说背景,了不起就是个节度使团练使的儿子,他也是堂堂的一府京兆尹,四品命官,心头虽有了些顾忌,也是丁点不惧。

    关戎也笑道,“有这等事,我竟不知,话说回来,有话好商量,不过是些小事,何至于这样?”

    他刻意装糊涂,只诘问那外地人撞船之事。

    这时船舱里面移出来一个霞裙月帔的丽人儿,这丽人儿款步移到关戎身旁,娇声道,“大人,怎么了?”

    关戎瞪了她一眼,好端端你跑出来添什么乱?

    这时却见那外地人咦了声,“这位就是缀珠姑娘吧?”

    缀珠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笑道,“是呀。”

    “粉坏梅辞萼,红含杏缀珠,原以为是个风华绝代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罢,这事就算了。”

    那外地人摇摇头,一副憾焉的样子,示意手下开船。

    这话可把缀珠气坏了,拉着关戎的臂膀摇摇,嗔唤了声大人。

    饶是关戎老谋深算,也是七窍生烟,喝了声慢着,见那外地人转头,便冷笑了声,撞完了,轻易就能走吗?

    那人笑道,“你待怎地?”

    关戎哼了声,“就算我不与你计较,那他们呢?身为一府之长,我总得为他们作主。”

    那人终于皱了皱眉,转目移向任桃华的船,“哪个是主事的?”

    董略站了出来,“这就是我家主人。”

    那人的目光落在任桃华身上,着实一怔,少年裹在鸦青大氅黑丝冠里,一张杏脸,蛾眉青翠,秋水般潋滟的眼眸,腮如桃花,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少年?俄倾视线落在她虽然光秃秃却尚有孔痕的耳垂,又扫过她的颈部,轻轻笑了笑。

    “刘祐,请问阁下高姓?”

    “姓任。”

    “任兄弟勿怪,全是下人蠢笨,才误撞了贵船,愚兄在这里陪罪了。”

    那刘祐陪着笑脸,言辞恳切,任桃华也发作不起来,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便笑笑道,“既然无事,也罢。”

    正要回舱,却听刘祐道了句,“有句怎么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愚兄与你一见如故,略备薄酒,聊当陪罪,贤弟可否过船一叙?”

    那刘祐无事献殷勤,也应了非奸即盗一说,她心生提防,如何能过去,但那刘祐却十分热情,再三邀请,只把那关戎晾在一旁,脸色铁青,只是他看不清王祐底细,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正僵持间,月色之中,堤岸边一艘画舫又驶了来。

    本来,这池里画舫不少,谁也不应留意到,不过这艘船如离弦的箭,速度飞快,不多时就到了跟前。

    缀珠站在关戎身后,都傻眼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那翘起的船尾上站着的年轻郎君俊得无法形容,却丁点也不象那那娘气少年,这人挺拔如松容颜清隽,是那种让雌性一见就心神不宁面红耳赤的美貌,那通身气派,她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这是个有来历的。

    任桃华也是心跳如擂,看了看天色,都月上东山了,心里又生了点恼意,眼瞅着徐知诰越过船身走到船头,足尖点地轻轻一跃,黑袍飘飘随风鼓动,眨眼间已上了她的画舫。

    “怎么没回去?”

    声音清润磁性如这秋夜般清凉,语气恍若无事,她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领略完了异域风情,才想起来自个吧。

    她转头看了看那刘祐,“刘公子,走吧。”

    刘祐惊喜交加,要过来扶她,她也不用,这两船撞得近,挨着呢,她只是把步子迈大一些,穿着男装也毫无问题,轻松就换了船。

    刘祐作了个请的手势,她随着那刘祐往舱里走。

    那艘画舫比她的那只大许多,很宽敞的大堂,布置得十分华美,雕梁画柱锦屏春凳,令人惊讶的是里面有好几个客人在饮宴,闹成那样,真的不需要出去看看吗?

    那几个客人年纪和那刘祐相仿,其中一个见刘祐进来,笑道怎么这么慢?一转眼见到任桃华咦了声,捶了下刘祐,从哪找来的?

    她刚被那刘祐让到座位,就看见徐知诰神色自若步履优雅的进来了。

    刘祐脸色一变,瞪了他身后的家丁一眼,没用的奴才,怎么让他进来了。

    徐知诰微笑道,“不请自来,失礼了。”

    那刘祐也有些眼色,刚才两船隔着有近一丈吧,就那么轻轻一跳,显然是身怀武功,而且这人疏淡张脸,唇角虽牵出笑容,那丹凤眼里却是冷清清的,加上气度不俗风华蕴藉,那是真悦目的,怎么说,他幸亏不是个女人,要不也得神魂不守,只是他看了眼任桃华,心里犯着狐疑,不过脸上还堆出了笑,“哪里哪里,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