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倚栏静观繁星，不知什么时候，双肩忽然一重，接着身子被裹进柔软的斗篷内，温暖得令人一怔。

    回眸看去，少姬担忧地拧着眉立在身后，也是一件宽大的斗篷裹在身上，夜色下细看，她那一张带着俏皮圆脸，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些瘦削，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缕清愁。

    “吵醒你了？”解忧笑笑，反手戴上斗篷上的帽子，往她身边靠一靠，作取暖状。

    少姬忍不住一笑，从前她认识的那个医忧，虽然偶有玩笑，但行事总带着不属于少年人的一份洒脱和稳重，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却发觉，解忧时常会有顽皮之态——到底还是少女，她比自己还小上一些呢。

    这样的解忧，令她觉得可依赖，同样也让她觉得，需要自己去照顾她、保护她。

    少姬有时也很好奇，解忧分明沉稳有计，不论怎样，被景玄囚于此，就算她不每日赌气饮泣，不是也该沉默寡言，计算着如何逃离么？她却偏偏以顽皮可爱的一面示人，隐藏起自己所有其他的感情，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需要一颗坚硬如铁的心吧？

    “医女素体虚损，不该如此。”少姬握住她一双小手，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一双手冷得没有温度，忙柔和地覆在手中轻轻揉搓。

    暖意渡上手心，顺着有些僵硬的手臂蔓延，解忧平淡的面色动了动，情绪也泛起一丝波澜，眉峰一曳，忽然转头望向暗蓝色的天穹，“忧见北斗，梦不成梦，故行至廊中散心。”

    “北斗？”少姬偏过头，疑惑地望向青绸似的夜空。

    夜中无月，重峦笼在暗色中，唯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使人勉强分得清飞檐高翘的轮廓。

    少姬从未如此着意地看过夜空，初时看起来只得几点星光，定睛细看，却发觉之前疏忽过去的暗处，亦都是比米粒还小的光点，这样一看，竟是满目闪烁的星光，令人既惊且喜。

    “星辰竟有如此多……”少姬轻声赞叹，又低下头喃喃自语，“然何谓‘北斗’？又在何处？”

    倒是听人说起过什么北斗、天狼，可她只识乐律调香，俱是已经故去的父亲言传身教，自己连字也不识得，更不明白这些远在天上的东西了。

    幼时，父亲说，教会了她和姐姐乐律，往后就可以在贵人的宫中安身立命。

    贵人的宫中有大厦广宇，绫罗绸缎，再也不会挨饿受冻，还能惠及家人，她那时很好奇，难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地方么？就像仙人住的地方一样。

    有时练习曲子直到深夜，偶尔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那么远，她想，这些星星大概远得比那些贵人的宫殿还要远，这样渺茫的东西，她又为什么要去想呢？

    解忧痴痴凝视着挂在远山峰头一点光亮沉默不语，群峦阻碍，到底还是看不到南斗星啊……

    听得少姬连连发问，才回过神，抬眼瞥了瞥夜空，顺着石阶坐下来，换了个更清晰的角度望向夜空，纤细的手指沿着虚空勾画，指尖滑过处，留下一点瞬息即逝的微弱荧光。

    少姬瞪大了眼，好奇地看着她的指尖，早忘了去看夜空的星。

    “呵……”解忧见她如此好奇，另一只手一展，露出掌心内一个小绢包。

    绢包内幽蓝色的荧光点点，仿佛囊着几只萤火虫。

    “珠有能夜明者，研磨至尘，亦是夜光荧荧，无甚稀奇。”解忧将绢包递给少姬，“阿蕙拿着玩罢，忧储之无用。”

    这当然不是什么夜明珠磨成的粉，而是海边偶尔飘来的夜光的水藻晒干后的末儿，这些藻不知是顺着哪一道洋流漂泊而来的，据说一年里头总有那么一两回。

    每到此夜，暗夜里的海滩上荧光点点，将幽蓝的海水映得仿若梦境。

    几年下来，以讹传讹，人们都说这海边有仙人入凡，又有说是海龙褪鳞等等。

    徐市痴迷于求仙问道，又居于临海的齐地，自然不会放过这种传说，因此花了很多时间结庐海滨，等待一观这神奇的景象。

    好容易等来了这，他却十分失望，这些发光的东西无过小小水藻，并不是所谓的仙人。

    百无聊赖之下，兜了许多藻类晒干磨成粉，果然到了夜间一样也会发出荧荧蓝光，用来唬人倒是不错。

    他与解忧相交甚欢后，知她是个稚龄少女，便分了一大包粉末给解忧玩，可惜解忧玩心不重，这东西带着累赘，若非徐市所赠，她只怕回头就扔了。

    少姬欢喜地倒了一些在手中，大眼闪烁，她何曾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就好像把什么有灵性的东西护在了掌心内一般。

    玩了一会儿才想起央求解忧指给她看北斗，抬起头咬咬唇，眼里头漾着愧意，“医女……北斗位于何处？妾、妾未尝在意……”

    若是换了旁人，她一个身为妾的，竟然不仔细听着夫人说话，可是要打要杀的事情，但少姬知道解忧待人温和，怕倒是不怕，只是愧疚得很，方才还觉得面前的医女不过是个玩心未泯的小姑娘，现在才发觉，玩心未泯的人只怕是自己。

    “南斗掌生，北斗注死。”解忧微微偏过头，随意簪起的发丝顺着肩头倾落，将她的面颊遮出一道阴影，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咽，仿佛被夜露打湿了，“不看也罢。”

    “南斗掌生，北斗注死？”少姬疑惑地看向她，不由陷入沉思。

    父亲过世前将她和姐姐卖入南氏，卖她们的银子凑在一道安葬他的遗骨，在南氏，她们凭借乐伎得以出列宴席。

    巫史星历的地位也不甚高，因此对她们这些乐伎都很友善，偶尔会听他们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观星解梦，评说着历史中的盛衰兴亡。

    她不识得字，没什么见识，平日听得了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听解忧说起生死之数，才想起，巫和医自来不分界线，解忧医术这么好，是不是也通巫卜呢？

    解忧说梦到了北斗，难以入眠……她又说，南斗掌生，北斗注死……这、这岂不是十分凶险？

    少姬只觉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淋下，玩心霎时去了大半，心中清凛异常。

    抬头看看身旁的人，那喜怒不惊的少女仍是平平地凝着眉，虽然说不上高兴，但也不是那种面临生死之境的惊慌，这才定了定神。

    正想柔声劝解，两道黑影落在面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