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风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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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风起(6)

    “静竹轩”是小竹峰殿堂楼宇中的一处僻静所在,靠近后山,周围遍布青翠“泪竹”,不时有山风吹过,竹叶轻轻摇动,给人一种静心的感觉。水月大师向来最喜欢来到此处,一个人独处,所以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对这里十分熟悉。

    陆雪琪走过回廊,踏上圆滑小石子铺成的竹林间小路,一路弯弯曲曲,深入竹林,很快来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间用竹子建成的精舍,从外面看去简朴无华,用珠子做成的外壁墙上,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时光,此刻已经有了淡淡的旧痕。屋子两旁,都开有一扇小窗,隐约看到里面水月大师静坐的身影。

    陆雪琪走到门前,同样用竹子做成的房门虚掩着,不知怎么,她心中有些紧张的感觉,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师父,我是雪琪,是你唤我来么?”

    水月大师的声音从房子中传了出来,平淡而没有什么感情,道:“是,你进来罢。”

    陆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中的摆设十分简单,桌椅茶具,靠窗边另有一张书桌,上面有纸砚笔墨,水月大师原本也不是个喜欢奢华的人。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默默注视着窗外的竹林。

    陆雪琪走到她的身后,看着水月大师的背影,低声道:“师父。”

    水月大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陆雪琪,陆雪琪却似乎不愿与师父对望,把头低了下去。师徒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房间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其实说起来,水月大师和陆雪琪谁也不是话多的人,以前这种场面在她们独处时也的确出现过,但不知怎么,今天这个时候,在师徒之间却似乎另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觉,让她们的距离比以前远了许多。

    过了一会,水月大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淡地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想明白了?”

    陆雪琪一震,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如今妖兽肆虐,弟子身为正道中人,自当……”

    然而这时,水月大师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水月的声音并不大,但对陆雪琪来说,却仿佛是在耳边的一声惊雷,她猛地抬头,面色苍白,但站在她身前的水月大师明亮的目光,却仍然直盯着她的眼睛。陆雪琪嘴唇微开又合,紧紧抿住,一个字也没有说。

    沉默,又一次降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月大师的脸色慢慢松弛下来,她望向陆雪琪的目光中,也渐渐多了一分怜惜心痛的神色。

    “琪儿,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水月大师看着陆雪琪,慢慢地说道。

    陆雪琪的手紧握成拳,白皙的肌肤上因为用力而让骨节处发白,显然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也十分激动。只见她望着这个自小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恩师,眼中渐渐泛起一阵朦胧水雾,但终究强忍住了,咬着牙,她慢慢跪了下来,在水月大师的面前。

    “是弟子的错,辜负了师父的教诲。”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纤弱的背影仿佛也在轻轻颤抖。

    水月大师一声长叹,眼中尽是沧桑神色,仿佛从这个弟子身上,想起了过往往事,连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几分伤心。她缓缓转过身子,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随风摆动,只不知道当年的人,可还记得这里么?

    “你起来吧。”水月大师淡淡地道。

    身后并没有什么动静,显然陆雪琪还跪在地上。

    水月大师也不多说,道:“琪儿,你一向冰雪聪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为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的。”

    陆雪琪跪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只听水月大师继续说道:“你与那张小凡之间纠缠不清,对你来说,这乃是一段孽缘,你可知道?”

    陆雪琪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乎难以听见,道:“是。”

    水月大师缓缓道:“何况张小凡如今已经叛出正道,噬血入魔,当年之事,错确实不在他身上,但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也不用我再对你多说了罢。实话对你说吧,你与他之间的事,如今早就传的满城风雨,连你掌门道玄师伯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这些长辈一来念你年幼无知,二来怜惜你资质聪慧,修行不易,这才一再给你机会,你可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说到后面,水月大师话声渐渐转急,声音也逐渐严厉了起来。

    陆雪琪脸色越发的苍白,但不知怎么,身子却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轻轻颤抖。

    水月大师脸色慢慢柔和下来,转过身子,扶起陆雪琪,柔声道:“琪儿,你是我最心爱的弟子,同门之中,甚至是在整个青云门七脉之中,年轻一代的弟子里,对道法修行的天赋也以你最高,未来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对你期望很高,你知道么?”

    陆雪琪低声道:“是,师父。”

    水月大师望着她,道:“以你的资质,将来小竹峰一脉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你的,到时候你万众敬仰,静心参悟天道,如此,不正是你以前所梦想的么?”

    陆雪琪沉默不语,只是微微低头,美丽的容颜上,除了苍白的脸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变幻的光彩,那里,不知何时,曾经朦胧的水雾已经消失。

    水月大师叹息一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陆雪琪站在她的面前,听了之后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慢慢抬头,望着这位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恩师。

    “怎么了,琪儿?”水月大师问道。

    “师父。”陆雪琪慢慢叫了一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水月大师摇头叹息一声,道:“说什么傻话啊。”

    陆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一向冷漠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激动神色,连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来。水月大师很快发现,皱眉看了看她,道:“怎么了,琪儿?”

    陆雪琪仿佛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所以让她的脸上也如风云变幻一般,但终于,她还是慢慢地对着水月大师,低声道:“师父,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糊涂了,我和张小凡之间,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没可能的一段孽缘。”

    水月大师眼中掠过一丝痛惜,柔声道:“琪儿,回头是岸,只要你斩断情丝,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还有师父,还有小竹峰,还有青云门可以容纳你的。”

    陆雪琪猛然抬头,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让人为之一惊,只见她清丽容颜之上,此刻竟然满是痛楚凄然之色,连声音也似带有一丝颤抖:“师父,可是我断不了。”

    水月大师面色大变,深深盯着陆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声重重打了陆雪琪一记耳光。陆雪琪没有躲避,没有后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咬紧了唇,身体慢慢颤抖。

    “你,你说什么?”水月大师的声音似乎听起来也在颤抖,但话语间充斥的都是怒意,“你、你这个逆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雪琪面上早已经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但是她迎着水月大师的目光,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般,决然道:“师父,你自小收养了我,将我抚养长大,教我养我,恩深无过于此。雪琪不孝,令恩师动怒伤心,罪该万死……”

    她白衣飘动,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师的面前,道:“雪琪宁死,也不敢背叛恩师正道,来日若与那张小凡相见,弟子自当竭尽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于他手上罢了……”

    水月大师开始满脸怒意,听到陆雪琪说到不敢背弃正道,要与张小凡决一生死,这才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但接下来陆雪琪的话,却再度令她脸色大变。

    陆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来,望着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着自己深心,缓缓道:“但这一缕罪孽情丝,却是弟子斩不断,断不了的了!”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顿了下来,片刻之后,水月大师尖锐的厉声喝骂,传了出来,回荡在这个精舍之中:

    “你、你这个逆徒,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门大竹峰一脉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独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静堂中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脸上隐隐现出怒容,而且还有一丝烦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苏茹此刻并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师那里,至于门下诸弟子向来都对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躲的远远开去了,唯一一个平时勉强能说的上话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见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当前天下浩劫在前,谁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兽妖什么时候就攻了进来,他身为青云门领袖之一,自然也为此烦恼。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妻子苏茹的几番相劝之下,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终于还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峰一趟,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师提亲。不料当时水月大师不知道吃了什么火药似的,一点就炸,连同时在场的苏茹面子也不给,更不用说在旁边面色惨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当地就拒绝了,并且冷言冷语讽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哪里还不勃然大怒,当下在小竹峰山头之上与水月大师大吵一架,险些就动起手来,最后还是苏茹勉强将他拉回了大竹峰,而水月大师也是被一众弟子跪着拦了回去。

    这一闹回来之后,宋大仁自然是沮丧无比,垂头散气,整日一张脸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来心情就不好,一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恼火,接连骂了好几次,说是没老婆就没老婆,你就潜心修道吧你,将来说不定你还因祸得福云云,宋大仁自然不敢顶撞恩师,但口中唯唯诺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写在了脸上,显然仍对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气,骂的更是狠了,到了最后宋大仁几乎像是怕了猫的老鼠,整日里东躲西藏,不敢再见师父了。

    这一日苏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嘱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劝劝水月师姐,田不易哼了几声,冷言冷语讽刺了水月几句,苏茹也不理他,径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着闷气。不过临走之时,苏茹私下与田不易轻轻说了几句话,却让田不易有些明白过来,水月这个女人为什么那天会如此蛮横?

    苏茹其实说得很简单,只道:“听说我们去的前一日,就是陆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师姐单独召见陆雪琪,说了好一阵子,结果不知怎么,陆雪琪被师姐重重责罚不说,连带着其他弟子都被骂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呐,但绝不是迟钝人物,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其中缘由,只是在苏茹走后,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门去被人羞辱,这口气当真还是咽不下,气鼓鼓的难以忍受。

    守静堂此刻寂静无声,只有田不易的脚步声声传来,他的脸色也随着走动的脚步而慢慢变化,不知怎么,到了后来,他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么:陆雪琪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当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关陆雪琪这个年轻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风言风语,田不易亦有所耳闻。

    只是他心里深处关心的,却是那些“谣言”之中的另一个人。

    “十年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当年看起来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为了什么,会让自己牵挂了这么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若有所觉,眉头一皱,向守静堂外看去,远远的只听见天空中传来破空之声。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只见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闪过,迅疾如电,直向大竹峰峰顶射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阵摇曳,散了开去,现出了青云门通天峰萧逸才的身影来。

    萧逸才转过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拱手道:“见过田师叔。”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嗯,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萧逸才微笑点头,但随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诧异,道:“田师叔,怎么这里这么冷清,您座下其他几位师弟呢,怎么都没见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见到他们才是见鬼了,一个一个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却是如没事人一般,淡淡道:“他们都在做功课,所以没有出来。我这里也不像你们通天峰,人丁旺盛,见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萧逸才一怔,听出来田不易语气中似有几分不快,但他城府颇深,一副没有听出来、恍如不觉的样子,微笑道:“哦,原来如此。田师叔,弟子今日前来,是奉恩师之命前来拜会师叔,有几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一下。”

    田不易眉头一皱,倒是吃了一惊,愕然道:“向我请教,请教什么?道玄师兄他学究天人,功参造化,还有什么事要问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了?”

    萧逸才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田不易,田不易会意,道:“那进去说吧。”说着转身就要向守静堂里走去,萧逸才跟在他的身后。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顿,猛地回头,却是向弟子房舍那一边屋子看了过去。

    萧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边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得问道:“怎么了,田师叔?”

    田不易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是我眼花了,他怎么可能……”他忽然咳嗽一声,淡然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萧逸才听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边看了一眼,但只见一排排屋舍整齐排列,寂静无声,看去是太正常不过了。当下心里也没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后走进守静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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