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请了假，在家里等着冷天严。林姨这几天有事情回乡下去了，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林姨是根本不可能对寒有所隐瞒的。

    寒去上班没多久，提示性的喇叭声就在楼下响起。今天，冷天严穿的是白色休闲服。即使已经六七十岁了，依然显得很帅气。换下了西装，他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他那跃跃欲试，好像很久没有逛过街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老顽童。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没有人能够想到，他曾经是一个轻易地创下一个王国的人。我想，脱去了金钱与荣誉的外衣，人跟人其实是一样的。

    不知道怎么的，他完全放下了自己应该有的姿态，就像老朋友一样跟我交谈，说一些曾经的趣事。他真的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上天落地，什么都说个没完。我们甚至去了动物园，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在旋转木马上欢呼，我都不知道作何感想。要不是年纪大了，我估计他还会去玩碰碰车、过山车那样激烈的娱乐运动。可是，有时候，他会定定地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看我，然后突然深深地叹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在透过我，看一个他深深思念着的人。只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许是他的初恋情人吧；但是，我相信，我跟那个他思念着的人一定有很相似的地方。所以他才那样飘渺地看着我，仿佛穿透时空的限制，看向那段鲜活的记忆。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小饭馆那个人，她也曾经这样看着我，看向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也许，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但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总忍不住做一样的事情，怀着一样的心情。无论怎么的不同，心终究还是一颗心，有着共同的脉律；记忆终究还是记忆，有着一样的追寻之路。

    “我像个老太婆一样很唠叨，是不是？”他突然停下来，微笑着问我。

    我笑着摇头。

    “就算你真的觉得我很唠叨，我还是要继续说。”他露出像赖皮的小孩那样的笑容，可是，在那双仿佛洞穿世事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寂寞，深深的寂寞。

    “为什么?”

    他突然停住，看了我好一会，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没有回答。

    我是真的不懂，不管怎么说，他有连素卿，不是吗？一个曾经让寒深深地迷恋的女子，应该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吧。他怎么可能寂寞？怎么让我感觉他很需要倾诉和发泄呢？更何况，就算需要人倾听，对象也不应该是我。

    “你跟她很像。”

    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然后挤进人群当中。

    我愣站在原地，心里满是惊讶。我很确定他说的是“她”。我想，他真的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名女子的影子。他应该是下意识地将我看成她吧，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自己想说的话。看着他走在人海中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那孤高的背影，散发着气势的同时，也昭示着寂寞和沧桑。

    我没有问他，那个她是谁。他那样思念着她，却又忍不住重重地叹息。那个她一定是他深深地爱过，最终却离她而去的人。只有思念和遗憾交织在一起，才能让人如此刻骨铭心，又如此哀伤。

    后来，我们去了N大逛校园。我没有想到，他也曾是这里的学生，也就是说他是我的学长。只不过，相隔的时间太久远了。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我，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笑容的背后，有陷入回忆的回味无穷和落寞。

    “我想起你居然是我的学长，不对，应该是老老老老......学长，就忍不住笑了。”说着，我毫不客气地蹲下来，大笑不止，笑得泪水都出来了。

    好久，我才止住笑，站起来。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神情凝重。

    “怎么了？”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赶紧转过头去。

    走在校园里，感受着那种宁静，回忆着那时候的生活，我满足地叹息。他一直走在我的前面，轻轻地诉说着他当年的故事。

    他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他们班上那个梦一样美好的女孩，说她何如的吸引人，说那些男同学如何的迷恋她，说他与她之间的交往......他完全沉浸在记忆当中。记忆的美好，让他瞬间变得快乐起来。他快乐地笑着，语调非常的轻快，仿佛那些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一样。

    我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的快乐，也感受着他偶尔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思念和遗憾。我们走得很慢，几乎走遍了每一个角落。他有时候滔滔不绝地说，有时候又只是静静地抚摸那些高大年长的树，仿佛那些树上刻着当年的记忆。

    当我们逛完整个校园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他问我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于是，我带他去了那家小餐馆。

    “这里环境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大学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都来这里。”

    想起那些时光，我就觉得无比快乐。我想，人们之所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有遗憾的事情念念不忘，是因为那些遗憾给了人们走进回忆的理由，然后在回忆的美好中更觉遗憾。如此循环往复，越来越有味道。

    菜是我点的，我把自己觉得不错的菜全都要了，结果摆满了整张桌子。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菜全部是辣的，他一面抽气，一面受不了诱惑地大口大口地吃着。一顿饭就这样在无伤的揶揄和玩笑中度过。

    我们买了单，快乐地走出小餐馆。突然，冷天严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定定地站着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跟他一样年纪的女人。她手臂里挽着菜篮子，一手拨弄着篮子里的东西。随着她慢慢地走近，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肜迎。”他猛地开口呼唤。

    她吃惊地抬起头。手里的篮子应声落地，东西撒了一地。

    是她！我心里暗暗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