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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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按照玲子的嘱咐,我带了件棉衣,匆匆赶往机场。十一点三十分,在空中小姐优雅的提示声中,飞机平稳地升到高空。

    耳机中播放着鲍伯·迪伦的音乐,我俯视窗外的朵朵白云,想到要暂时离开这里的一切,心中便涌起了一种异常安静的感觉。我仰在座位上,微闭双眼,渐渐沉浸到了鲍伯·迪伦的音乐之中。

    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钟,空中小姐微笑着走过来,告诉我错过了午餐时间。

    “对不起,刚才看您睡得正香,所以没有打扰。”她笑靥如花地说。

    我摆摆手说没关系,要了杯饮料。

    “不吃点儿主食?”她轻柔地问。

    我摇头:“请问,现在到哪里了?”

    “我们正在扎幌上空,”空姐说,“著名的观光胜地,每年二月份,这里都会举行雪节,可以看到各种各样漂亮的雪雕,届时到此旅游,您一定会尽兴而归。”我笑笑表示感谢。她见我再无他事,便冲我莞尔一笑,随即轻盈地走开了。

    我向下俯视,洁白的冰雪覆盖着整个大地,凭借点缀其间的绿色植被,可见其大致地势轮廓。地面上一座座丘陵延绵不断,地势雄浑粗犷,真有一种原始风情。人都说北海道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看来果真如此。

    我努力回忆,第一次到旭川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夏天,木月死后十月间,高中考试刚刚结束,等待通知书的那段日子。

    一想到那时的时光,一种类似青果滋味般新鲜的苦涩感便涌上心头。

    我不禁又回想起了那些奇特的日日夜夜。那正是木月死后几年的日子,从那以后,在我眼中,每个人都潜伏着死,死与生在他们身上并存共生。就连那些生龙活虎的孩子,死照样依附在他们稚嫩的身体上。正是在这种苦苦思索的痛苦之中,我在一个傍晚,独自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记得当时是准备到国家的最北端,结果不知为什么,到了旭川就没有继续北上。当时旭川到处是树,我只是在街上转了几圈,找了家旅店,把自己憋在屋里,两天没有出门,然后就坐火车回来了。仿佛跑到千里之外,仅仅是为了在异地旅馆里睡一觉。

    旭川也存在死,到处都存在着死亡。

    想到这里,我蓦然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两次来旭川,都是在一位朋友死后。上次是木月,如今是直子。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旭川的冷的确非比寻常,走出飞机的舱口,一阵寒意立即包围了我的身体。虽然那位空中小姐在降落前一再提醒,我还是有点始料不及。

    我没有让玲子来接我,让她忙自己的。到一个地方,先独自转转,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我坐上公共汽车,向窗外望去,小镇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树,整个旭川简直像建在森林里。相比三年前,变化相当大,许多建筑拔地而起,与周围的参天大树竞高。与东京不同,漫步在旭川街头的人,无不显得悠然自在、安静、休闲,毫无东京街头那种行色匆匆的劲头。

    按照玲子在信中的标示,我在一处斜坡前下了车。迎面是一所学校模样的建筑,大门左侧挂着一幅匾额,上写“蓓蕾音乐学校”。想必就是这里了。

    门卫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和蔼的老头,听我说明来意,便拨桌子上的电话。我站在小屋外,听不见他说什么。他放下电话后,冲我一笑,招呼我进屋。

    “石田先生正在讲课,还有十几分钟,请稍等片刻。”

    我点点头,坐下后环视这间小屋。屋内设施极为简陋,但炉火烧得很旺,让人觉得非常温暖。

    老头起身为我倒上一杯热水,打量我一番,“请问从哪里来?”

    “东京。”我想起玲子在东京时对房东说谎避嫌,便又补充了一句,“来看姨妈。”

    “好远的路程,”他不由地感叹一声,继而又和蔼地笑笑,“你这位姨妈真是个好人,待人真诚,而且教学认真,常常把后进学生带到家单独辅导,我们这里没有不夸她的。”

    “是啊,”我附和说,“姨妈对谁都特别好。”

    “只是一件,”他叹气皱眉说,“一个人独身,没有亲人,怪孤单的。”

    正说着,玲子敲门进来,与老头打了个招呼,我便起身告辞。

    “石田先生,不再坐会儿了?”老头起身追到门外。

    “您老忙着。”玲子朝他扮了个鬼脸。

    “这老头一见到人,就会叨叨个没完。”玲子说,“渡边君,路途愉快吗?”

    “不错,”我说,“不过,有时候,我倒愿意听老人们聊天,不失为一种乐趣。”

    “那当然,那老头可有趣了,像中国的熊猫一样憨笨可爱。”

    玲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看起来比以前胖了一点儿。仍显瘦削的脸庞,加上利落的短发,夹着香烟的纤长手指,使她周身洋溢着一种爽洁、干练的气质。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的一位少妇。”我如实对玲子说。

    “少年时代的少妇?”玲子说,“渡边君,讲详细些?”

    “非常漂亮,是一位战死军官的遗孀,丈夫死时,她才十八岁。”

    “是吗?”玲子满面生辉,打了个响指,“我们长得像?”

    “倒不是很像,”我斟酌着词句,“只是刚才看见你第一眼时,突然想起了她。就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