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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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上,师徒三人每日的生活平淡中却很快乐,早看朝阳东升,晚看夕阳西下,其余的时间都是在练剑,偶尔说说笑笑,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总能充满欢声笑语,古稀老人心如止水,倒也乐得跟两个弟子聊些以往的江湖琐事,到了老人这个年纪,大风大浪世间冷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可是在老人的心中还有一个遗憾,如果没有看到那人回来,恐怕死也不能瞑目。

    自从上次小剑客清风露了一手之后,李慕白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天天粘着小家伙,询问那几招到底应该怎么出招才能像他那样威力无穷,小家伙每次都是不厌其烦很认真的解释,可时间长了之后,小剑客虽然没有厌烦情绪,年轻人自己却开始泄气了,几个剑招反反复复练了没有万遍也有几千遍,可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今天刚练完那几招就垂头丧气的坐在台阶上,长吁短叹,“小师兄,这练来练去都不见长进,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清风歪了歪脑袋,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李慕白催促道,“你再好好想想。”

    这一次小家伙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都没问题。”

    李慕白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老头为什么就看中了自己,都说这些世外高人喜欢挑那些天赋异禀的家伙做徒弟,否则收的徒弟最后高不成低不就,不是打自己脸吗?可年轻人相当清楚自己的水平,明显不属于天赋卓绝的那类人,连半灌水都算不上,怎么就被老家伙看上眼了?难道自己有什么背景不知道却被这老头儿发现了?或者自己是哪个王侯将相的私生子,老家伙想借此振兴门楣?年轻人在天马行空般的想象之后摇了摇脑袋,自嘲一笑。

    李慕白望了望远处,突然站起来双手叉腰冲着对面的一座山峰喊道:“老头儿,找我做徒弟,你就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很快湮没在茫茫雪山之中。

    没有等到丝毫回音的年轻人撇了撇嘴,转头看见清风正在拿着一把小木剑玩耍,木剑忽的凌空飞行,围着小家伙滴溜溜打转,小家伙伸出一根手指横在空中,长不过一尺的木剑立马欢快的立在指甲盖上,随着手指的上下起伏轻轻跳动,小家伙曲指一弹,小木剑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远处飞去,速度之快让人不可思议,不过片刻功夫之后又再次停留在小家伙面前,只不过剑身多了一些晶莹洁白的积雪。年轻人看着年纪比自己小了一轮都不止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炫弄,心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别臭显摆了。”

    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家伙被突然惊吓,气机出现一丝混乱,失去气机牵引的木剑立刻掉落在地上,小家伙赶忙捡起木剑捏在手中,就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怯生生的望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师弟的年轻人。

    李慕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走近清风,歉声道:“对不起啊,我...”

    “没关系的。”

    李慕白愈发无地自容。

    清风眼神清澈,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师...弟,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很高的高手的。”

    李慕白望着小家伙清澈的眼睛,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对面的雪白山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闭目打坐,周围雾气袅绕,仿佛置身仙境的神仙。从老人十岁便被师父带上山算起,一个半甲子时间内总共下了三次山,第一次是成人礼之后下山游历江湖,那一次老人年纪轻轻就已经问尽世间剑,第二次是不惑之年前往东海,寻找东海剑仙,那年世间最强一剑问世,最后一次下山就是半年前,带回了‘资质愚钝’的年轻人。

    老人睁开眼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残阳如血,想起自从当年上山的那一刻起,自己在剑道上就不曾有丝毫懈怠,即使仅有的三次下山,其中两次也是为了剑,第三次从某种角度看其实也是为了剑,甚至比剑还重要。

    但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下山。

    老人从泛白的袖袍里掏出一块手绢,质地算不上上乘,但每一针每一线都很精细均匀,看得出来手绢的主人在挑针时很用心,老人望着手绢,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那是自己第一次下山游历江湖的时候,为了见识世上所有剑法,还是年轻俊颜的老人走遍了大江南北,路过两淮道的时候正好赶上元宵灯会,而正是在那一次灯会上遇上了那个一袭素衣仿佛今犹在的女子,在那个灯火照耀长街如白昼的夜晚,和同伴出游的温婉女子跟他装了个满怀,当女子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早已经历过数次生死大战也不曾有丝毫慌乱的他第一次心中六神无主,那张貌似世间最温柔最美丽的容颜永远留在了年轻人心里,当女子经过初始的惊慌之后,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傻里傻气的家伙,忍不住掩嘴轻轻娇笑,但女孩子终究脸皮薄,始终没有开口,当年轻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子早已在同伴的玩笑打闹中姗姗离去,只留下掉在地上的那块手绢。

    那一次游历之后,吴秋白的剑法不再一往无前,多了一丝羁绊。

    雪山之巅,老剑仙如白光一闪而逝,轻轻停留在李慕白和小剑客清风身边。

    老人脸上充满慈爱之色,柔声道:“我吴秋白二十岁接任掌门,一生为剑而活,大小经历数百战,或切磋或死战,最后倒在我手上的武道中人有哪些,自己也差不多快忘干净了,但有一点为师记得很清楚,很多人都是找上门来送死的。”

    吴秋白看着远处雪山,接着道:“记得三十岁那年,有一个从北燕来的年轻人上山找到我,要以枪问剑,为师很清楚,不管是第一次游历江湖,还是之前上山的那些武道宗师,不过都是把咱们昆仑山作为一块磨刀石而已,那人沉默寡言,报了名号之后就再没有多余的话,我也没有跟他多废话,只是把他当成跟以往那些为名上山的人一样,可当我跟他经过几次交手之后,我才从真正感到一阵惊讶,世人练枪皆是刺,挑,扫,砸,无非讲究一个刚猛凌厉,在气势上就要压倒对手,可那人枪法反其道而行之,枪法实乃师平生仅见,转走轻柔路子,但其中却有一股浩然气,我们二人从正阳高照一直打到黄昏,仍没有分出胜负,于是相约改日再战,可等到第二天约定比试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

    老人眼神熠熠,但掩饰不了布满褶皱的脸上流露出来的遗憾,似乎再次身临那场未分胜负的大战,老人突然摇了摇头,转而望向身后高大寂寞的殿宇,“昆仑派曾经繁荣一时,天下剑道皆以我昆仑为尊,江湖上无人不知,可惜在我四十岁那年下山之后,一场内乱让昆仑山元气大伤,高手死伤殆尽,昆仑山从此一蹶不振。”

    “师父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让世人知晓天下有昆仑,昆仑仍有剑。”

    老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嘲道:“可惜到头来,不仅没有将昆仑派重新发扬光大,反而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好在后来遇到个根骨不错的苗子,为师就把昆仑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老人用手摸了摸小清风的头,低头道:“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只可惜由于我的急功近利,那孩子也想尽快剑道大成,以致走岔了路,酿成大错。”

    说到这里时老人望向年轻人,眼中有一丝悔意。

    李慕白不明所以,浑身上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只觉得那人天赋不会跟自己差不多吧,眼前这老头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准的。

    就在李慕白左思右想之际,年轻人蓦的瞳孔放大,隐隐然有神仙风范的老头儿突然须发怒张,浑身气势陡然一变,飘向半空,眼睛散发出莹莹白光,只听老人声若洪钟道:“徒儿,昆仑山以后就靠你了。”

    小剑客清风自然知道师父不是在叫自己,看着老人愈加耀眼的身体,小脸蛋苦涩无比,眼中雾气朦胧。

    李慕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张大嘴巴,看着老人愈发飘远的身体,终于忍不住喊道:“老头儿,你干什么?回来啊!”

    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形逐渐拔高,方圆一里之内的空气似乎已经凝滞,大殿中剑气袅绕,随着殿内的剑气越来越浓郁,老人的身形也渐渐虚幻起来。

    老人面带笑意,“徒儿,当初是为师错了,为师这一生为一山所困,你千万不要步为师的后尘。”

    第一缕剑气在年轻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神情中撞向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丢入了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剑气在体内极速流转,最终停留在气海之中,望着半空中愈发虚幻的身形,年轻人眼神朦胧,似曾相识,此刻只想喊一声师父,但苦于有口不能言,终究没有喊出声来,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李慕白完全处于昏厥状态,大殿内外的剑气不断涌入体内。

    老人慈祥的面容最终消失在一团耀眼的白光之中。

    最后一道流光撞向年轻人。

    光华如剑。

    耀眼过后就是彻底的烟消云散。

    年轻人泪流满面。

    马上就要到第二个知天命岁数的老人以这种道消身陨的方式把昆仑山的希望交到了李慕白手上。

    清风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望着面前这个前后气势判若两人的男子,带着哭腔喊道:“师兄。”

    男子伸出手抚摸着清风的脑袋,嗓音温醇,“师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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