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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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披铁甲的老将转身走进帐篷,站在沙盘前,语气中有一抹怒气,“曹正婴待在九江短短几年时间,真以为天高皇帝远,把自己当成这的土皇帝了。”

    老人冷冷道:“现在天下大定不过几年时间,那群亡国遗民心中还记得国仇家恨,如果再等个十年八年,过惯了舒服日子,到时候还有没有就难说了。”

    老人接下来的话语出惊人,“别人不知道他曹正婴,我还能不清楚吗,如果不是宁王跟东林乱贼突然冒出来,不出三年,他曹正婴肯定也会按捺不住跳出来。”

    旁边身材消瘦的男子眼皮子一颤,虽然对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从不陌生,但这话从眼前老人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吃惊。常年隐藏于暗处的碟子走到王秀吉身旁,悄声道:“大人,荆国公主已经被顾长风等人救走了。”

    王秀吉捻须笑道:“曹正婴算来算去也没有料到于苍松会袖手旁观,更没想到孙承先会横插一脚。”

    老人收敛起笑意,沉声道:“他曹正婴想要祸水北引,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传令下去,按部署提前行动。”

    这一日,一直按兵不动的王秀吉部队派出一万骑军向南疾驰,正面迎战宁王叛军。只不过这一万铁骑并没有直接冲向来势汹汹的三万宁王骑兵,而是利用九江军在前作诱饵,在两翼游曳伺机而动。

    此次负责追击九江军的是四十来岁的武将赵楠,是经历过诸国混战的百战老将,只不过在将星璀璨的大梁王朝,赵楠就像是一颗色彩黯淡的珠子,极不起眼。这一次义无反顾跟着宁王造反,未尝没有做开国功臣,一飞冲天的念头。

    实际上名声不显的赵楠本事并不低,之所以没有崛起,只不过是因为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中,各国名将实在太多,即使偏居一隅的西凉也有洪迁安这样的名将,北燕,后汉,西蜀更是武将扎堆,更不用说名将辈出的大梁和大荆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赵楠在诸国混战的尾声阶段才开始登场亮相,捞的战功难免都是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这让极其重视资历辈分的武人如何把一个狗屁大军功都没有的人放在眼里。所以这次动乱对赵楠而言,不得不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疯狂追赶九江‘逃兵’的赵楠,其实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毕竟对手是在九江经营多年的曹正婴,可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刚开始遇到几次像样的抵抗之外,后面的过程进展得如此顺利。按说九江军虽然比不上静海撼山两支铁军,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事,难道这些年曹正婴真的是马放南山兵器入库?赵楠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是否有诈,可第一次接触战尝到的甜头以及高昂的士气让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战将丢掉了那最后一丝警惕,尤其是据前方碟子报告的情况来看,离仓皇逃跑的严烈部最近且是唯一的一支接应部队在七里河附近,这就愈发坚定了赵楠的想法,只要能赶在七里河之前成功截杀这支骑军,拿下九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而他赵楠自然是头等功臣。

    不出意料,两支骑军在临近七里河的地方汇合,加在一起不过万余的九江骑军在经过两次接触战之后便再次撤退,自从越过藩篱一带没有遇到过一次像样抵抗的武将始料不及,这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一定是哪里不对。

    战马奔腾的阵阵铁蹄声如战鼓轰鸣,嗅着掺杂在空气中的血腥气,赵楠突然心头一震,终于恍然大悟。

    孤军深入。

    反应过来的中年武将开始汗流浃背,心思斗转,但此时三万大军气势如虹,倘若在高速奔驰中突然停下来,极有可能让九江军抓住机会杀个回马枪,一旦造成那样的局面,后果难以估量。

    不过现实并没有让赵楠纠结太久,当两翼突然杀出黑压压的两股骑军时,中年武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楠还来不及反应,两股骑军就像是两道自高山奔腾而下的山涧撞入河流,激起层层浪花,三万骑军顿时被拦腰截断,突遭变故,战场上一片混乱。

    赵楠一马当先,带领身后的一万人马已经冲过两支突入战场的骑军,回望了一眼战场,后半截骑军已经陷入泥潭。仓促之间,这名老将展现出了一个百战老卒应有的品质,策马继续向前狂奔,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带领一万铁骑饶出一个半弧,将战马的冲势损耗降到最低,然后一头撞向早已血流成河的战场。

    掉在最后面的一名年轻骑卒学着那些战场老卒的样子,高举战刀嘶吼着冲向敌阵,由于战马疾驰整个人随着马背高低起伏。从白山出发以来,跟随眼下这支部队一路上可谓势如破竹,此时年轻人竭力保持镇静,但从那张略显青涩的面庞中仍能看出一丝紧张。当初不明所以被一名军官拉进部队,来自小村落的年轻人经过一阵反抗之后便放弃了挣扎,不仅是自己,周围的同龄人都被一起带走。进入军营之后才知道是要去打仗,同村的其他男子都被扔进了步卒中,唯独自己因为臂力过人被一个络腮胡子挑进了骑军队伍。年轻人满打满算,从自己第一次上马至今也就一个月,除了刚开始因为能骑到高头大马感到一丝兴奋之外,往后的日子整天都是战战兢兢。年轻人望向前方,最前面的骑军已经跟敌人撞在了一起。年轻人脸上逐渐变换成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狠厉之色,紧握战刀冲了上去。

    曹正婴祸水北引原本是想让王秀吉也掉一层皮,不曾想却为对方创造了一个契机。一万骑兵突袭三万铁骑,如果能借此机会将宁王乱军的精气神打散,对于后面的战局无异于锦上添花,甚至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孤军深入的赵楠经过第一轮冲锋之后,铁甲上已染满了鲜血,胡乱摸了一把粗糙脸颊,向身旁副将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吴三通用最快的速度整合人马,争取再用一轮冲锋将劣势拉回来。”

    突然出现的左右两股骑军还剩下八千人马,此时已经合在一起。由于突袭的缘故,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杀伤不少,但并没有将对手彻底打散,而且自身损耗也不小。双方暂时分开,阵中的一名武将虚眯着眼望向对面,神情肃穆,武将很清楚,一万人突袭三万人,既然没有将对方的精气神彻底打垮,那么借助于突袭所带来的那点优势必然会被对方人数上的优势所弥补。

    一名都尉策马来到身材伟岸的武将身边,道:“大人,严烈和刘麻子就在咱们身后,他们真的不会出兵?”

    武将乃此次南下援军的骑军将领左山东,讥讽道:“这本来就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还想指望他们?”

    都尉不再言语。

    左山东勒了勒马缰,“只要咱们再顶住一波冲锋,用不着曹正婴的人马,王大人自会派援兵前来。”

    其实河流众多的九江境内并不适合骑军驰骋,一来地域狭窄,二来山地众多,不像北方平原遍地,极其适合战马冲锋,更远的北方草原就更不用说了,有天然的驰骋场所,人人擅长骑射,‘鲜卑男儿上马皆可战’想来也不是一句空话。眼下处于九江北部地带,除了一座南北走向山脉之外,其余地界俱是难得的一马平川,既无九江南边的河道纵横,也无山地丘陵,恰好为双方放开手脚冲锋提供了便利。

    远离战场的西侧有两骑高头大马并列朝南,其中一名高坐马背上的男子满脸麻子,望着视线尽头道:“虽然让王秀吉出兵了,但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严烈自然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虽然是曹正婴的命令,但仍然忍不住问道:“咱们就真的不过去帮帮忙?这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要是传到朝廷那边也不像话啊。”

    刘麻子叹息一声,道:“算了,走吧。”

    严烈试探性问道:“难道就靠吊在赵楠屁股后头的楼山?可说破了天他也只有两千人马,真能管事儿?”

    刘麻子透露道:“大人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对战局造成多大改变,最重要的是他楼山以荆国遗臣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这比他在战场上杀敌的作用来得更大,当然,如果能有意外之喜最好了。”

    严烈咂摸了一番,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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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开始发起第二波冲锋,伴随着马蹄踩踏而出的滚滚轰鸣声,双方潮头一线猛烈冲撞在一起。

    在双方交战的大后方,有一队两千人马的骑军缓缓前行,领兵男子身材魁梧,手持一杆镔铁长枪,正是当年荆国大将楼山。

    戎马一生的中年男人回头望了一眼队伍,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荆国灭国以后,很多荆国遗民面对大梁的怀柔安抚都选择了退隐山林隐姓埋名的生活,自己也在其中。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自己还有披甲上阵的一天,只不过让人唏嘘的是,不是为大荆而披甲,恰恰相反,是为当年大荆的头号强敌。楼山忽然脸色平和,只要能保护好公主,保住大荆王朝唯一的血脉,又有何不可。

    一日为大荆,终生为大荆。

    两千铁骑开始缓缓加速,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直至如雷鸣滚滚。

    胜券在握的赵楠凝望着对面,虽然面色依然凝重,但从其眼神中却能看得出来,对拿下这场战役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武将甚至在想象当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历史的功绩薄上时,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只不过巨大的轰鸣声将中年人震醒,赵楠眉头一皱,回头望去,当看到曹字大旗的时候,中年武将顿时如坠冰窖。然而仍有近一万五千骑的赵楠不愧为经历过大场面的角色。王秀吉的一万铁骑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士气远远不如己方部队气势如虹,赵楠当机立断,万余铁骑后队变前队,压根不去想左山东是否会从后面偷袭。随着一声令下,一万五千骑开始向那两千铁骑发起冲锋。

    两千对冲一万五千骑,螳臂当车。

    借着高速奔跑带来的巨大冲势,楼山一马当先撞入敌阵,还未完全起势的宁王骑军不得不再次经受猛烈冲击,就像一块石壁被扎入一根铁枪。

    两千铁骑很快就深入至叛军腰部位置,几乎就要一鼓作气穿透整个骑军队伍,但由于双方巨大的人数差距,终究没有一冲到底。

    楼山带着数十骑在小范围内经过几个冲杀,将处在极度疲惫边缘的宁王骑军撕裂得更加支离破碎。

    双方逐渐分开,泾渭分明。赵楠神情肃穆,看了一眼身后士卒,个个满脸血污,长途奔袭,加上与左山东数次对冲,剩下的骑卒已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么打下去,恐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深知士气对一场战役有多重要的中年武将突然振声喊道:“只要能拿下对方都尉以上的首级,官升三级。”

    身后士卒闻言,人人眼神炙热,跃跃欲试。

    第二波冲锋在双方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开始。

    被抛在远处的援军部队,一万骑军仅剩千余人的左山东皱眉问道:“那突然杀出来的人是谁?”

    负责军情传递的碟子迅速在脑中搜罗了一遍,但毫无结果,小心翼翼道:“属下还没有掌握这个人的情况。”

    左山东不去深究,自顾自道:“看样子不像是严烈跟刘麻子两人,那两人绝对不会有这份好心的。”

    年轻碟子小心问道:“难道不是曹正婴的人?”

    刚说完这句话年轻人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那人明明白白的打着曹家大旗,不是曹正婴的人还能是谁?

    军中碟子补充道:“将军,那我们要不要...”

    左山东瞥了一眼对方,反问道:“算了,咱们伤亡的人已经够多了。”

    中年武将顿了顿,改口道:“还是再等等吧,看看什么情况。”

    打定主意想要渔翁得利的左山东并没有急于投入战场,而是注视着战场上的局势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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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尸横遍野,以两千骑对冲上万骑无异于以卵击石,几匹战马守候在早已身死气绝的主人身旁,用头去触碰主人的身体。

    楼山转头看了看仅剩的六百骑,心中突然有些悲凉,没有为大荆死在战场上,今天却要为梁人的平叛而死。

    六百骑人人肃穆,看不到一丝恐慌。

    一声令下,六百骑在沉默中冲向数倍于自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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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靠近战场的一侧,两骑飞驰在大道上,稍稍落后的少年扯着嗓子喊道:“师父,你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一身白衣的男子头也不回道:“跟不上就慢慢来。”

    策马狂奔之人正是顾长风和丁十八。

    少年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心中赌气,用力夹了夹马腹,竭力跟上前面的家伙。

    经过一阵惨烈的厮杀之后,两千人仅剩数十骑,放眼望去,四周似乎全是敌人。赵楠策马缓缓走到前面,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当年在诸国混战中没有一战成名,让胸中有大志的中年武将很是郁闷了一番,此时望着前面那个仍在作垂死挣扎的男人,赵楠心中生出一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慨,尤其是想到被围困之人往日的身份跟威望,武将心中更是豪气陡生,无比舒畅,愈发坚信如果自己早生十年何愁不能建立不世功勋,讥讽道:“楼将军,几年不见,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别来无恙啊。”

    楼山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赵楠不再废话,轻轻挥了挥手,身后上百骑立马撞向犹如突出在河中顽石的几十人。

    然而就在上百骑即将冲向楼山等人的一瞬间,一抹白虹如天外神兵一般从天而降。顾长风体内气机飞速攀升,刹那间一气流转数百里,一刀斩在铁骑必经的路线上,刀罡凌人。位于潮头一线的骑军轰然撞在雄浑刀罡之上,顿时人仰马翻,身后众骑卒惊恐异常,来不及勒停战马,从袍泽身上踩过。顾长风身形一闪,冲入铁流,刀锋所过之处,哀嚎遍野,只几个来回,被动的局面开始出现转变。

    赵楠心神俱震,对方显然是一名武道宗师,只不过当看清对方的面貌时,中年武将更加惊骇莫名,顾长风?那个荆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

    顾长风的出现,对于处在崩溃边缘的叛军而言,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支骑军的气势一泄千里。

    趁此机会,楼山等人开始撤退,顾长风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