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京, 沐沣的身子不见好，除了沐澈邀约, 其他时候都在慈恩寺待着，日常就是修习佛法, 还经常打坐静神，不过身子还是在继续恶化就是了，不过就连吴柳先生都无计可施, 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大齐不小, 终归是没有找到一个答复能妙手回春的, 说句不好听的, 沐沣现在就是在等待死亡来临。

    但是其实沐沣并不很怕, 因为歇斯底里的嘶吼和难过在当初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这样一种毒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了，这些年来他每日都有用不完的汤药, 甚至有时候一日要接待数十位大夫过来诊脉, 还曾泡在药浴之中数十个时辰知道身上的皮肤都已经发白才出来，总之他因为这毒已经经历了常人没有经历过的一切，到现在能停下杂乱快速前进的脚步, 放松下来，说实话他心情不错。

    转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大齐朝顶重要的一个节日，就是慈恩寺里也因为香客今日过来的多, 从早上起就开始热闹了些, 不过作为沐沣倒是没有把外界的这些热闹放在心上的, 主要是他还在睡。

    现在才刚刚正月分，天气说不上暖和，以沐沣身子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的看来，能吃能睡已经是很好了，还能减轻些他的痛苦，所以看到沐沣一直没有起身，雀他们这些侍卫也没有叫起，一个个的都守在外头。

    巳时正，沐沣才有了动静，看到从窗子里透过来的阳光，就知道自己这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倒不是他本身懒了，只是最近就连他都控制不住了，因为五感的慢慢退化，最近他嗜睡了厉害，而且本人根根觉不出来。

    简单早膳过后，沐沣就坐在了软垫上，或者说半躺在软垫上更贴切些，他在读经书，现在他身上的五感基本都因为这‘花离’有了影响，尤其听觉方面受损严重，也只有视觉这方面还好些，所以现在他的日常中就是在相对安静的世界里读经，修身养性。

    门突然被打开，沐沣感觉到书多了些亮光，抬起头去就看到了沐澈，因为背对太阳，那光芒就像是从沐澈身上散发出来似的，总之非常的神秘。

    沐沣下意识笑了笑，坐起身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上元节，按照惯例，宫中是要摆宴的，阿澈怎么现在过来了，沐沣这样想着，丝毫没有因为沐澈突然推门而进感到不悦。

    沐澈闭了闭眼，按下心中所有的情绪，刚刚他其实敲了门的，但是现在看沐沣的表情他就知道阿兄是一点儿没有察觉，比起上一次他们见面，阿兄又迟钝了许多。

    沐澈关上身后的门，掩住身后要钻进来的光，让沐沣能看到他的口型，“今日上元节，我陪着阿兄就去周围逛逛吧，就算不进京，也出去走走。”

    “好，”沐沣欣然应允，他以前就很少会拒绝沐澈的要求，之前更是都不拒绝，尤其是这次回京之后，他更是事事依沐澈的，以后或者说过不了多久就是他想也办不到了，那就趁着还能做的时候都做了吧，毕竟作为沐沣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候能过活了，以后阿沐澈会因为他的原因活得很累，所以作为兄长，沐沣自然想多补偿他些。

    沐沣站起身，沐澈把放在蒲团旁边的披风直接披在了沐沣身上，其实按理说，就现在的天气说起来，这披风是有些厚重的，但是沐沣现在身子很虚，极是怕冷，到现在他身上还是冬日的一套装备，根本也不觉的热。

    两兄弟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太阳高高挂起，光耀的阳光洒向四周，不过不晒，单纯就是很温暖，而且还没有风，确实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因为今日就是上元节，寺院前面已经来了诸多的香客，就是在后山这边都能听到前寺的喧哗之声，其实这才是开头，元节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大齐佛教大兴，仕官百姓普遍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燃灯供佛”，佛家灯火于是遍布民间，慈恩寺作为京城周边最大的一个寺院，自然是香客遍布，今日晚上慈恩寺会有‘佛灯节’，到时会更热闹。

    兄弟两人就在慈恩寺后山走走，身边自然也没有带什么人，就只有貉和雀在暗处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阿兄最近感觉怎么样？”沐澈问道，他的声音不大，还专门走到了沐沣的右前方。

    “我还好，最近都不错，”沐沣嘴角沁着微笑，慢慢说道，这些日子确实是他出生以来过的最轻松的了。

    人人都道一世荣华最是幸运，出身世家享福成才是人生赢家，但是其实最近沐沣在这寺院之中也慢慢参悟出了一些其他的道理，那就是不管身世如何，家产丰不丰厚，都只有活着才是硬道理，只有活着人生才能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是现在他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了，那颓废也是应当的，所以以前没有过过的生活他都试了一下，结果还不错，起码作为他还是挺喜欢这样的状态的。

    沐澈点点头，狠很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说出什么连自己都不高兴的话，“你不是说让我看着顾启珪的吗？他之前出京之后就没有回京，现在明面上是在江南，不过之前应该是去了云南，现在不出意外的话在燕城呢。”沐澈说着顾启珪的近况，阿兄很喜欢这个小子，所以他就多派人关心了些，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确实不容小觑。

    沐沣点点头，接着问道：“我听闻最近很多人都在议论他与长宁王府的婚事，如何了？”

    “宫中之前就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圣上年前也已经松了口，为此单单实在早朝已经借口罚了好几位谏官，导致这段时间早朝之上安静了许多。现在来看解除婚约恐怕已经板上钉钉，最近应该就能颁旨了。”虽然到现在宫中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公开这些事儿，但是他们谁在宫中没有几个人，总能知道的。

    沐沣对沐澈语气中对沐邱的疏离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这样一来，顾陆两家应该是要成姻亲了。”

    沐澈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虽然落水一事纯属意外，但是陆家女名声已坏是事实，这样一来顾启珪娶她才能为她解除困境，但是依照顾家的门楣，陆家想必也清楚这也那个不可能，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说什么不过照顾启珪现在的做法，恐怕这小子肯定会负起责任的。

    沐澈想了想继续对沐澈说道：“顾启珪此人是个可用的，心智权谋样样能拿得出手，以后成就比起其父恐怕还要更大。而且现在看起来他实在是精明，不管缘由是什么，但是他总归是抓住了机会，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他愣生生的抓住退了与长宁王府的亲事，他看开的很。”与权贵结亲确实是有了助力，但是作为顾启珪却不需要这些，乍一看确实是娶了高媳，风光的很，但是就长远看起来这可不是好事，有了强势的还是强势却不得力的岳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现在退了也好。

    沐澈点了点头，他接触过顾启珪，当然知道阿兄所言非虚，但是却没有附和，即使到了现在，阿兄还是在为他以后劳神。

    “说起来，之后父皇肯定是要派你出去历练的，你属意哪里？”沐沣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之前阿澈在父皇那里不得重视，但是现在已经有了起色，历练只是怎么也不能忘记他不是。

    “我想去南靖，不过现在圣上那里没有什么意愿，要去也得再过两年，”沐澈低声说道，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沐澈看看沐沣，之前玄景大师专门回来给阿兄把了脉，他也专门请元青过来请了脉，最后得到的结果相差无几，那就是阿兄最多能再坚持两年，沐澈虽不想承认此事，但是事实就摆在那里，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靖就算不是苦寒之地，但是也不轻松，他怕，怕哪一日过分劳累，就算是沐沣出事了，他也没有力气赶回来，要真是那样，恐怕他一辈子都得活在痛苦之中了。

    沐沣瞬时就察觉到了沐澈的情绪，他比沐澈要大上几岁，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对他的性子自然了解，沐沣站定看着沐澈，说道：“阿澈，”他本来想说做事不能义气用事，机会来了立刻把握住才好，但是看到沐澈的表情之后却不准备再说了，低声叹了一口气，说“好”。

    沐澈笑了笑，就算是在外面说一不二，在兄长面前，他永远是弟弟。

    兄弟两人在慈恩寺逛了一圈，中午晌午时分还一同在慈恩寺用了斋饭，申时到，沐澈才启程回京，沐沣派雀去送他。

    是夜，沐沣站在慈恩寺的后山上，看着远处山下的灯火耀眼，眯了眯眼，上元节，京城自然是热闹异常。

    “主子，”雀站在沐沣身后喊了一声，但是沐沣没有丝毫的反应。

    雀眼睛里的痛一闪而过，主子现在的五感已经基本受损，自然听不到他说话。这样想着，雀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走到沐沣前面，又换了一声“主子”，声音并不大，但是足够慢，而且口型清晰。

    沐沣笑了笑，“怎么？”

    “四皇子已经平安到府上了，貉在他身边跟着呢。”雀说道。

    沐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眼神又回到了山下。

    雀又站回了沐沣身后。

    一阵风吹来，沐沣开始咳嗽，撕心裂肺，嗓子里都是腥甜。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