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第 2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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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一来, 常伯樊一口饮尽, 末了不忘双手把杯子还给送茶来的太监,道了一声:“谢过公公。”

    那太监带着笑喏喏退了下去。

    常伯樊便朝首位望去, 头一次清楚看清了龙位上的龙颜。

    乍看起来,那是位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

    只一眼,常伯樊就飞速收回了眼, 嘴唇蠕动, 一时讷讷不知是否要接着说下去时,就听顺安帝平和道:“你接着说, 朕听着。”

    “是。”

    常伯樊是吓破了胆,但他到底是手上经过事的人, 过往这些年来他底下的生意皆是他一手而为,说出全况来后,还有诸多细节可说。

    这说到擅长之事,常伯樊说着就有了底,很快头脑就清明了一些,这头脑一清明, 他这说话也清晰了诸多, 有条有理的,不用顺安帝多说, 他便说起了汾州城底下各县,还有与周边三省的走商流动, 也就是皇帝陛下嘴里此前说道的生意好做不好做事。

    汾州周边三省很是富裕, 汾州往前是靠海的青海州, 海产丰富,左邻是崇山峻岭不断的千山州,盛产木材皮毛矿产,汾州的右邻,同是地也是汾州后方的城州则是卫国出了名的蚕乡春州,此地常年阳光明媚,雨水充足,是卫国最为有名富庶的鱼米之州,汾州位于三州中间,最近几年最为出名的却不是常伯樊先祖,常井伯常盐君家族之所在的盐乡,而是汾州遍布全国走商的商人。

    汾州城有一个县,整个县的人十家有七八家都是出去当走商的生意人。

    说到此处,常伯樊也是有话要说,“那县里十几年前都是州里出了名的穷县,穷到没有几家娶得起媳妇,一家没两条裤子穿,一家一天能喝一顿稀粥都是了不得,只是十几年前,大约是……”

    常伯樊算了算,“十五年前罢,我跟第一批带着乡邻做生意的老掌柜认识,跟他老人家喝过几顿水酒,大约知道这具体的时间,不是十五年,就是十六年前,自从他们这一批出去走货的汉子那年冬天趁地里不忙的时候出去走了一趟货,给家里带回了一些盈余,第二年,就又多了一批人跟他们出去,这次他们去的地方更多了点,回来算一下帐,各家分到的银子比去年还要多几两,遂这第三年,他们带上亲朋好友家出的人头和份子钱又上了路,这年也没出事……”

    “十几年后,这个县,整个县一半以上的壮劳力都是出去走过商的,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过‘水客’两字?”

    “朕有点熟,是水木乡的水客罢?你说的那个乡现在改名成了水木县。”顺安帝在汾州官员的奏折里看到过常家后人所说的“水客”两字,只是官员的奏折里所说的跟常伯樊有所出入,汾州的官员是把水客当是自己的政绩说的,而常家后人所说的,不过是乡野村民被逼极了给自己谋了条生路,带着一乡的人都走上了这条走商的道路。

    “正是。”说罢汾州一奇“水客”之后,常伯樊略过自己所在的临苏县,他也算是汾州一奇,但在皇帝陛下面前,他毫无丝毫自吹自擂的心思,又说道了汾州在四州当中所做事情,“汾州这十几年出来的商人,不仅把青海、千山、春州三州的物什带回了汾州,也把四州每州没有的东西送到了各州,从中转手挣得一些银子,这几年我们汾州出来的走商也愈发的多了,您问草民这南边的生意好做吗,草民想跟您说,好做也不好做,只要有胆有识,有勇气手里拉得出一帮人,这生意就好做,但要是不出来一博,忍不了四处辗转奔波与人磨嘴皮子的苦,这生意也不好做。”

    这终归还是要有几分本事的人才能做得,无需他多说,顺安帝倒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跟朕说说,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嗯,朕刚听你说你还开了一家织坊?”

    顺安帝说着看了常伯樊一眼,看到他身上这不止是汗流浃背了,这身前都被汗渗湿了,见状,他略一沉吟,不禁道:“还没缓过来?朕也没这般可怕罢。”

    常伯樊听着皇帝的话似是在说笑,但却不敢回,只敢盯着大腿苦笑不已。

    “这小后生,您就别欺负他了,让人家好好说话。”章齐是个喜欢银子的,对这来银子的事很是好奇,回了顺安帝一句便与常伯樊道:“常当家啊……”

    “不敢!”常伯樊忙回。

    “叫你你就答应着,陛下是个和气人,我也是,我们不会吃了你。”章齐也知道这后生在怕什么,说起来皇帝和他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一国之君的那柄杀人的刀,而后生这等人绝计是不在他们的眼里,他的所做所为大大达不到收拾他的地步,这后生远远没有那等重要,十个他加起来都不到,还轮不到他们把他叫到跟前收拾,且他做的事其实是给他们提了个醒,是好事,有了这点这才把他叫过来,未尝没有嘉奖他的意思,但这种事情也不用说破,这后生自己能不能明白,就看他脑子灵不灵活了,犯不着跟他多说,是以章齐这下把这些话皆略了过去,只问道了他心里想知道的那些:“你这身上的布料挺好瞧的,你家织坊挣钱吗?一年大概挣多少呀?”

    “回章大人,”想及身上的衣裳是家中苑娘带着丫鬟连夜给他裁剪出来的,常伯樊心下顿时一烫,这惶惶慌张的心一下终是彻底安稳了下来,回章大人的话更显有力沉稳了些,“小民身上的布名为青棉,在小民汾州开的布铺中卖二十五文一尺,像小民身上这身长袍,只需扯五尺六的布头,只需花一百四十文的银子就可做一身长裳,哪怕日日浆洗,这衣裳也可穿至少两三个年头,小民这布是自己织坊里的人养的蚕,自己人织的布,就是费些时工和人工,除开这些一尺算下来,在汾州卖的话小民能挣到十个铜板一尺,到了京城,小民卖三十五文一尺,也是能挣到十个铜板一尺。”

    章齐瞪大眼,半晌方道:“你这在京城卖得有点贵啊。”

    “从南边运过来的路费也贵。”常当家恭恭敬敬回他道。

    “啧,”章大人诈舌不已,回过头朝顺安帝道:“一下子就涨了十文,当我们京城国都的人是冤大头。”

    奸商!

    顺安帝此时却是有些高兴了来,嘴角还泛起了丝丝笑意,再朝常伯樊开口说话的语气更是温和了一些,“这是走的水路?”

    “是,从水路走运河便宜不少,还省时间,是最划算的。”常伯樊回得更恭敬了。

    “两岸水匪多吗?”

    “草民去年走了几趟,听我身边送货监货的掌柜说,一路遇不到水匪,说是前几年朝廷大剿过一次,这两年还有水路将军在公孙江两头不停沿岸巡逻,莫说水匪,便连……”说到这,常伯樊便迟疑了下来。

    “便连收买路钱的朝廷官员也少了罢?”章大都尉笑着接了这有话还真敢直说的后生嘴里的话。

    常伯樊垂头不语,事实就是如此,货船出汾州给的买路钱,比进京城运河要高出好几倍。

    “但还是有,是罢?”这厢,在章大都尉的话后,顺安帝口气平淡接了话。

    “水清则无鱼,天高皇帝远的那些吃得脑满肥肠的一查一大把,我们北边的这些小官小吏也要过日子,只要还过得去,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这厢章大都尉顺嘴回了顺安帝,“户部没银子,您总得让他们想办法把自己家那几口老少吃饱了饭把人养活了,他们才能安安生生给您干活不是?又不是个个都像老公爷,一个人贪的那些都能够养活一个州的穷苦百姓了,莫说他们,连养活您两个后宫的人数都够够的。”

    护国公本憋着气垂着头缩在凳子上听他们不亦乐乎说着话,见章齐冷不丁说着就带到了他头上,还想给他按罪名似地,他猛然抬头想大力为自己辩解两句,却在欲要张嘴下一刻对上了章大将军那张眼神冰冷,脸上却是在似笑非笑的脸。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苏明义迅速把话咽了下去,又垂下了头,缩成一团缩成鹌鹑。

    这厢,不止护国公又开始胆颤心惊,乍听到这些话的常伯樊也是死死低着头不敢抬,恨不能自己此时此刻是在屋外,绝然没听到这位章都尉大人说的话。

    这根本就不是他一介草民能听的话。

    他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出了像章都尉这样的大官,岳父此前也根本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个人,他岳父只跟他说过从前跟的东宫,也就是现在顺安帝是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顺安帝是个明君,但这个明君也有历代帝皇的特质,那就是下手狠毒,但凡他下了决定的事情,哪怕是错的,他也不会收回成命,可若是借此说他独断专行罢,他也不是,他同时又重情重义,是以岳父跟他说过,昔日的东宫,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不可测也不好测,他非反复无常四字可断,也不是依违两可能解释,是以他岳父就当今今上给他的忠告也就四个字:见机行事。

    常伯樊以前也是小看了他岳父给他的这四字缄言。

    他岳父生在京城,从小才高八斗,又年少高中,一路受各路高人高看,岳父所见皆是国都贵人贵胄,哪怕见到东宫也尤能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他则不然,他打交道最多的是临苏县令,曾经见到的最大官也不过是知府身边的师爷,他连那个想要他常家家底的知府大人本人都没亲自见过。

    到了更高的地方,他方知何谓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才方知,原来皇宫里,皇帝是如此的,而臣子是这般说话的。

    其中差距之大尤如天堑,叫他如何才不惶恐,又欲如何方是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