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 何处不可安身？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 哥哥带你走一遭。”

    这天下一行就是三月，宝儿烤着自己打的兔子和胤祚笑说：“六哥你不知道，小时候有一次额娘去沐浴只剩阿玛，皇阿玛哄我睡觉我不肯，偏要他说个故事才行, 他于是就说了一个, 害得我哭了好久。”

    胤祚一听就觉得这故事大概不咋样，撇撇嘴说：“老爷子这辈子要么花言巧语哄额娘还行，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 他哄孩子的方式就是：阿哥这字写的好, 再写十幅皇阿玛拿去赏赐大臣！”

    宝儿捂着嘴狂笑, 胤祚学得实在是太像了, 他们的皇阿玛可不是就爱这招，也不管儿子们愿不愿意再写。

    “唉，也没好到哪去，皇阿玛和我说有天碰到个毛茸茸好看的兔子, 他亲手猎杀了烤给额娘吃了。”

    “哈，厉害了，你最后哭了多久？”

    “没多久, 额娘听见了就冲过来把他训了。”宝儿回忆了一会儿含笑说, “其实真是运气, 皇子皇女里若不是我们靠着额娘, 不一定会有这样让皇阿玛哄着的运气。”

    “你想他了？”胤祚读出了妹妹语气的伤感，不由问。

    宝儿撕下一块兔肉说：“还好，他虽然爱我，还是将我当弱不禁风的公主看，可偏偏当公主是一件特别无趣的事。”

    “当皇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啊。你看看四哥每日过得，我都替他心累。”

    宝儿用着过去十七年从未用过的仪态大口啃着兔肉说：“所以你陪我跑出来了？是不是怕自己在京城久了越来越像皇子。”

    “我本来就是皇子。”胤祚躺倒在草原上说，“我只是不想做那样的皇子，所有的雄心抱负都留给四哥足够了，我更喜欢天高地阔，自由洒脱一点。”

    “勾心斗角，针锋相对，尔虞我诈吗？”

    胤祚望着一轮明月想起久拖未决的太子之事说：“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人伦亲情都丧失殆尽了。”

    “但愿四哥最后能得到想要的，把想做的都做了吧。”

    宝儿喃喃着，摩挲着袖子中的一封书信。

    胤祚见状问：“离归化城越来越近了，你想好了没有？去，还是不去？若是去，明日就可以到，若是不去，现在转头我带你去五台山玩。”

    宝儿手中的信是四公主写来的，她远嫁喀尔喀，额驸是年轻的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本来是要以她的远嫁联姻喀尔喀，以达到土谢图汗相亲大清的局面的。

    可是四额驸不争气的让四公主头疼，目下她已经准备抛弃额驸，自己来亲手执掌喀尔喀了。

    可她缺个帮手，她一人之力一人之心无法完全掌控喀尔喀三旗，让那群粗莽的蒙古王公心服口服。

    这时候她想到了自己的五妹妹，她所有兄妹里最像皇父的一个，也是从小最坚强的那个，她至今还记得五妹妹坐在马上时如何斗得一众蒙古小王爷鸦雀无声。

    且她消息灵通，知道了自家妹妹投奔那位小王爷的事，所以她尝试着给妹妹写了一封“求援信”。

    “我不太记得这位四姐了，她到底如何？”

    宝儿放下兔肉也躺在了草原上，望着漫天星空感叹：“她生母早逝，活在宜妃的手掌心下却不卑不亢，不露讨好姿态也不失尊敬礼让，最后嫁去喀尔喀也不惧不慌。四姐还未嫁的时候我和她很谈得来，她的性子应该很喜欢在蒙古纵横的时光吧。”

    “所以，去吗？”

    “我……”宝儿犹疑着，她并不是犹疑是否去，而是犹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不去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胤祚搂住妹妹的头，“谁说公主一定要娇生惯养，一定要依附额驸依附皇父，公主也能有自己的心胸。”

    “是，我不要做一般的公主，不，我都不要做公主。”

    胤祚哈哈笑起来，“不做公主你做什么？”

    “罗布桑多尔吉这个名字好，我以后也用这个名字了！”宝儿跳起来说，“明日进归化城，先去买几套男装，以后我就是罗布桑多尔吉，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五公主了！”

    ……

    一个月后，归化城，和硕公主府。

    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公主府正堂，四公主端坐在上，俯视着自己这个无能无用的丈夫。

    她冷笑了一声，素来清冷的脸上今日特地点了艳红的朱唇，她勾起一抹嘲讽笑容问：“敦多布多尔济，你上个月会同和硕特部人时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我，我……”敦多布多尔济浑身发抖，他当时只是喝多了才在故交面前嘴快，怎么会被公主知道！

    这时四公主身边一名身材纤弱的男子展开一本折子用尖细的嗓音念道：“额驸说，公主没有儿子，自己已有庶子，待他日和硕特准噶尔再起兵，自己立刻废公主娶和硕特部女。又或是怕来日方长，可先娶和硕特部女为外室瞒住公主即可，只要诞下儿子地位必然越过公主。”

    “公主，公主，臣不敢，臣那是灌了马尿了！”

    敦多布多尔济膝行至四公主脚下，就着公主的袍子一阵乱磕。四公主抬脚就踹在了他的脸上，“畜生，我皇父苦心费力地拯救你喀尔喀于水火，没有我大清恩赐，你喀尔喀早就是噶尔丹的奴隶了，还能有这万亩草原上万部众吗？”

    敦多布多尔济“啊哟”了一声，歪在地上，接着就有公主的奴才用马鞭开始抽他。

    在一声一声的马鞭声中，四公主还在训斥，“废物东西，就凭你也想废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要不是你娶了我，能不能坐稳这土谢图汗的位置！”

    这时宝儿笑说：“公主，额驸怕是不这么认为呢，他应当是认为土谢图汗比您这大清公主更为尊贵。”

    “不是的，不是的。”敦多布多尔济躲着马鞭嚷嚷，“公主，你莫听这小人怂恿啊！这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这是非要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啊！”

    “谁要和你做夫妻了，又有谁能质疑我的海蚌！”

    四公主拉着宝儿的手说：“以后，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可代我发号施令于喀尔喀，你听懂了吗？”

    敦多布多尔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相握的手，疯了一样大吼：“怪不得你不肯见我，不肯与我同房，原来是有人了啊！你们这些娼妇！你们大清这些混球！”

    见他如此疯癫，四公主却连“洗白”自己的心都不想有，她抬着下巴对奴才说：“停吧，别把好额驸打死了，我还得留着他照看活佛呢。”

    “什么活佛？”敦多布多尔济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他觉得面前这女人已经丧心病狂，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你喀尔喀的温都尔格根活佛圆寂，经我大皇帝允准，已经找到了转世灵童，恭喜额驸了，您那位庶子恰巧就是活佛转世呢！”

    四公主语气欣喜，敦多布多尔济却像被雷劈了一眼，他视若珍宝的独子啊，就这么被这女人弄去做活佛了？

    宝儿嘲弄地说：“怎么了？额驸似乎不太高兴啊？这是怎么回事？温都尔格根活佛掌漠北漠南蒙古教徒无数，乃是极为尊贵的，仅次于藏地的国师大喇嘛，这样额驸竟然不为我佛庆贺吗？”

    “你们……你们……”敦多布多尔济知道自己再挣扎也已无用，只能含泪认命，“臣多谢了。”

    “不急着谢。”

    四公主一抬手，宝儿又展开一封折子，她朗声念道：“致尊贵至高无上的大皇帝，我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万死叩首，臣不才无德不堪喀尔喀重任，今我子认定为温都尔格根活佛转世，举族上下无不欢欣鼓舞。但活佛年幼，臣思及活佛独居额尔德尼昭圣地伶仃无依，自请陪往，若大皇帝准允，臣不胜欣喜。”

    敦多布多尔济这下是真的傻了，这折子要是发了去，他这土谢图汗还要不要做了？

    四公主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她说：“自然是不用再做什么劳什子土谢图汗了，额驸不是嫌弃这土谢图汗掣肘太多，做得好没意思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辛苦了，再也不用背掣肘了。”

    “你是不是疯了，康熙就是要我这土谢图汗才把你嫁过来的！你个疯子！”

    “皇父只是想要个听话的土谢图汗罢了，现在你不听话，而旁人听话，自然也是可以的。”

    宝儿拍拍手，一中年蒙古王公走进来单膝跪地请安：“公主殿下万安。”

    敦多布多尔济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叔叔多尔济额尔德尼阿海，“你……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效忠公主，效忠大清了。” 多尔济额尔德尼阿海突然扯开嗓子骂道，“敦多布多尔济，大皇帝待我喀尔喀恩重如山，结果去岁你父亲噶勒丹多尔济叛附准噶尔，老天有眼让这叛徒别人所杀，大皇帝既往不咎还安置他的部族，现在你又和你老子一样再行反叛之举，我多尔济额尔德尼阿海看不过眼，决不能容忍你这样的畜生！”

    敦多布多尔济被叔叔一下骂得都懵了，宝儿轻笑说：“额驸别慌，就算不是土谢图汗您还是四额驸，又是看护活佛的功臣，到时候没有亲王也是又郡王的，只看公主如何帮您了。”

    敦多布多尔济面如死灰，他知道这喀尔喀已经四公主的天下，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施展的地方。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