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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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谪仙”调侃的子玉正是盛y郑氏的二房嫡长子郑清润,闻言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一位美丽的mm,可惜没这个福分。近日大伯母邀了不少盛y的贵nv入府小住,这位大抵是哪家的闺秀吧。”

    大伯母?哦,是指丁氏了。她最近是邀了不少贵nv过府,天天换着人来看她,美其名曰“为大小姐解闷儿”。

    “真是玉一般的美人!今日得见如此佳人,顿觉从前见的nv子不过凡俗淤泥耳!”谪仙公子笑yy赞道,目光却看向自己身侧,慕仪一瞬间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他身旁的公子。

    一蓝袍公子大笑道:“这裴休元的老mao病怕是又犯了!也不打听清楚人家是谁,当心别是你惹不起的!”

    “那我这便打听了!”那被唤作裴休元的白衣公子含笑转身,朝慕仪一揖,“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倾慕不已。在下斗胆,请教小姐芳名!”

    慕仪此刻已然从美se中清醒过来,思量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心中有些好笑。以她如此尊贵的身份,适才却先被当着面议论了一番,又被人这么直接地问及名姓,实在是生平少有,必须载入个人史册以作纪念。

    除了姬骞和那个秦继,可从没有男子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啊!

    瑶环听了这许多混不吝的话早动了肝火,闻言正要开口,却被慕仪一个眼神制止,恨恨地咬了咬唇自己生气去了。慕仪没有理睬正等着她回答的裴休元,而是看向从方才起就含笑凝视自己的姬骞,优雅一施礼,曼声道:“阿仪见过吴王殿下。”

    姬骞笑着摇头,“mm什么时候竟跟我这么客气了?”

    慕仪扬眉一笑,“殿下执行公务多日未归,阿仪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阿仪还在这里静候殿下归来了!”

    姬骞低头闷笑数声,继而长揖道:“是骞大意,竟忘了mm在此,该责,该责!”转头朝已然僵住的众人道,“诸君谬了,这位不是子玉君的mm,却是骞的mm。”s1;

    民间素有未婚夫q男子称呼nv子为mm的习俗,立刻有人敏锐地领悟道:“难道是……”

    “正是!”姬骞含笑肯定他的猜测,“这位乃是左相大人嫡长nv,温氏nv公子。”

    众人瞬间变se,愕然对视p刻,再看向表情凝滞的裴休元,都呐呐无言。

    郑清润率先反应过来,朝慕仪长揖道:“某不知竟是温大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众公子见状纷纷随他行礼,“见过大小姐!”

    慕仪淡笑,裣衽回礼,“诸君有礼了。”众人忙道不敢,一番客套之后,慕仪看向仍自无言的裴休元,“裴君方才谈笑自若,缘何此刻竟呆呆如鹅了?”

    她话说得俏p,有公子憋不住闷笑一声,瞥到好友的脸se后又连忙忍住,一时颇为辛苦。

    慕仪挑眉,但见裴休元短暂沉默后,亦敛容朝自己长揖,“业无状,冲撞了大了这么一句,没有求她原谅,亦没有为自己辩解,简单得让慕仪惊讶。

    “不知者不罪,裴君也勿要自责。”

    “自己无状,并不是后悔请教了小姐芳名,而是适才不知小姐身份,问得这般轻率,实在该责。业犯了如此大错,却又一时想不出补救之法,心中茫然,这才呆呆如鹅了!”裴休元直视慕仪,英俊的面孔上一扫方才的呆滞茫然,唇畔含笑、眼眸晶亮,竟是一派洒脱的名士风采。

    慕仪此刻才真是目瞪口呆。方才从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便已猜出,此人正是盛y太守的独生子裴业裴休元,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精于翰墨、尤工画艺,真正的才华横溢。其人生x放诞不羁,曾于酒醉之后笑掷白玉杯,长歌曰:“平生无所求,惟愿得美景洗浊目,美酒润脾胃,美人卧膝头!”

    这话亮点在最后一句。

    据知透露,裴业口中的美人并非单指nv子,而是男nv通杀。而这个知之所以会成为知,则是因为裴业在说完这话当晚,便与一美貌少年j颈而卧,他有幸于次日清晨目睹了这对鸳鸯起床梳洗的旖旎场景,然后当天晚上,休元君又淡然地收了四个美貌婢nv入房伺候……

    因着这个典故,裴业得了一个“三美公子”的花名,不时被人打趣,后来有人觉得“三美公子”这个花名实在太花,于是又改唤作“掷杯裴郎”。

    然而无论是“三美公子”还是“掷杯裴郎”,都清楚地传递出一个讯息:这恣意率x又风姿卓绝的裴休元,是大晋万千少nv心向往之的梦中檀郎。

    可惜很不幸,这个“万千少nv”并不包括大晋第一贵nv温慕仪温大小姐。

    “裴休元!”先前开过口的那位蓝袍公子轻斥道,投去警告的一瞥。眼前这位不同旁人,若是得罪了她回头怕是难以j代过去。再说了,吴王殿下乃是温大小姐未婚夫君,这世间哪有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q子的?这裴休元不要玩过了头引火上了身!

    裴业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清明地看着慕仪,竟似她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模样。

    “裴君。”姬骞淡淡开口,“美景美酒都是世间至佳之物,合该众人分享,但旁的,请恕本王敝帚自珍。”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凛,甚至有人朝裴业投去不赞赏的目光。无论如何,吴王殿下此刻的反应已经是十分客气,相较起来,裴业就显得甚为失礼了。

    时下名士虽以风流恣意为荣,方才裴业的一番言行对象若换了别的nv子也算不得出格,传出去反倒是一段风流佳话,但对着慕仪却绝对不行。且不说她本身高贵的身份,只说姬骞这里,慕仪不是他的姬妾婢nv,而是聘定的正q,未来的吴王妃。对这些名士而言,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的婢妾算不得什么大事,真喜欢了直接索要也是寻常,但轻薄人家的正q却是断断不可,更遑论是母族如此显赫的正q。

    裴业笑意淡去,唇畔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似是十分不屑的模样。

    慕仪沉默半晌,淡淡道:“裴君甚是率x。”看向姬骞,“此间甚是乏味,殿下可得空陪阿仪游园一乐?

    姬骞含笑,“固不敢辞。”

    众人见状忙与两人拜别,慕仪盈盈一福后率先扭头而去,姬骞瞥也没瞥裴业一眼便跟了上去,两人的仆婢紧随其后,转眼间都消失在花木扶疏之后。

    见人走远,郑清润方叹气道:“休元,今日之事,君过矣!”

    有人附和道:“是呀,你没看到吴王殿下和温大小姐都压着怒气吗?得罪了这两位,君前程堪忧啊!”

    见裴业仍旧一脸不屑的模样,大家复劝道:“纵是你无心仕途,可太守大人却是在朝为官的!庙堂之事诡异莫测,君勿要为家门招祸才好!”

    裴业朝众人一揖,“诸君好意,业知晓了。然今日之事业自认无过,乃是那吴王殿下太过迂腐小气,甚为无趣。这般俗物,倒配不上那出尘脱俗的佳人了!”言罢不待众人反应便领着长随飘然而去,一壁走还一壁y唱,“美人误托,明珠暗投,奈何,奈何……”

    蓝袍公子凝视着裴业疯疯癫癫的背影,咬牙切齿,“这裴休元,当真魔怔过了头!”

    慕仪与姬骞立在郑府一块难得一遇的空地上,确定周遭三十步都无法藏匿监视之人后,慕仪面无表情低声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姬骞蹙眉,“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丁夫人前j日下了大功夫离间我们的关系,我这是做给她看的。”她只能确定没人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更远的地方有没人躲着观察他们的表情就不得而知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不过以自己住的那间遍布机关的屋子来看,这手准备多半不会白费。

    姬骞感兴趣道:“哦?她说了什么?”

    慕仪一脸冷酷,“我们nv人之间的争斗向来是不让男人知道的,这是行业规矩,你死了这条心吧!”

    姬骞:“……”

    配合地作出恳切的表情,姬骞把昨夜与秦继相见的事给她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我们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你怀疑,下套的人是……”

    “不是怀疑,我肯定是他。”

    “可,他怎么知道你会恰好在那天去琼华楼览胜?”

    “事实上,我一开始之所以会带你去琼华楼,就是因为我得了消息,赵舜后人会于近日潜入琼华楼窃取太祖御书。”

    这么说,他带自己去玩儿不过是顺路而已……慕仪磨牙,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冷笑,“所以,这消息其实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

    姬骞一笑,不答反道:“这些都不重要。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慕仪挑眉,“去找那个登徒子裴休元套话?”

    “阿仪真是聪明。”姬骞赞赏道,“那裴休元素日恣意狂妄,裴呈向来不把大事说与他知。今次想来他也并不知道‘太祖御书已然被窃’的消息,你想办法跟他打探一下真正的御书藏在哪里。”

    “可你都说了裴呈不把大事告诉他,问他有用么?”

    “试一试,总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慕仪沉默半晌,忽然一脸悲愤,“你利用我去施展这‘美人计’,合适么!”

    姬骞有些莫名其妙,却见慕仪扬手一挥,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清脆的响声让他自己都不由愣了。

    反应过来后,他压低声音喝问:“你做什么!”

    “我现在对你可恼着呢,演戏得演全套啊!”慕仪表情悲愤、语气轻快道,“回去之后我立刻就可以约见裴休元了,典型的气急败坏后的破罐子破摔啊!”

    姬骞一时无言,慕仪后退j步,双眼含泪,哀不自胜的模样,“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出此下策的哦,吴王殿下就委屈一回吧!”言罢掩面泪奔而去。

    姬骞呆立原地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在场上,立刻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惆怅而去,留给远处的t窥者一个萧索落寞的背影……

    打了姬骞一巴掌后慕仪神清气爽,回到沁园立刻命人邀裴公子过府一叙。

    见面的地点慕仪效仿万黛定在了沉香水阁,因会见的是男子,婢子在水阁中间挂了一幕珠帘,青玉、琥珀并琉璃串成的珠帘流光溢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裴业应约前来的时候慕仪正在抚琴,他立在水阁外,静听她将一曲哀婉凄切的《相思误》弹得杀气腾腾,唇边含一缕莫测的笑意。

    一曲结束,裴业入内一揖,“业见过温大小姐。”

    慕仪隔着珠帘回礼,“裴君有礼了。”

    裴业笑意yy,“不知温大小姐约业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慕仪语气平淡,“只是久闻裴君大名,如雷贯耳,今晨与君在湖畔相见却不曾细谈,事后想来颇为遗憾,这才贸然邀君子一晤,品茗论曲。”

    “论曲?”裴业挑眉大笑,“业可不若温大小姐精通曲艺。适才大小姐这曲《相思误》的弹法业前所未闻,实在是大开眼界!”

    “裴君是在嘲笑阿仪了。”纤指拨弄琴弦,发出悠扬的声音,“阿仪心有杂念,本不宜抚琴的。”

    裴业正se道:“大小姐此言差矣,抚琴为的是抒发本心、排遣情思,想弹便弹,不想弹便不弹,没什么适宜不适宜的。大小姐适才的曲子发乎于情且技艺精湛,已不算辜负了这张瑶琴和这首曲子。”

    慕仪闻言颇有j分惊讶,怔怔地朝他看去。隔着珠帘,只见这裴休元姿超然,纵有那么多恣意纵情的荒唐传闻,但不可否认,单从p相气度而言,他确确实实是个芝兰玉树般的神仙人物。

    她颔首微笑,“裴君此番见解,阿仪也是闻所未闻。”

    裴业笑得更欢,“既如此,业与小姐倒是正正相配了!”

    再听到这放诞无礼的言辞,慕仪已没了怒气,只摇头道:“阿仪约见裴君本来另有所图,如今却心下难安了。”

    裴业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小姐可是因为与吴王殿下不睦,所以特特唤了业前来,为的便是借业气殿下一回?”

    慕仪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裴君。”

    裴业却兴致bb地凑近珠帘,“小姐既然要气吴王殿下,光这个程度可不够,怎么着也得与业相携出游一遭才够分量。”见慕仪只顾低头闷笑,复道,“不然,先把这道珠帘撤了也好。像这样隔着帘子讲话,哪里显得出你我亲厚来?”

    慕仪却像下定了决心般,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裴业,“休元君想带阿仪一游,却不知想带阿仪去哪里呢?”

    裴业一听这称呼就乐了,“小姐想去哪里,业便带小姐去哪里。”

    慕仪思忖p刻,“休元君擅长丹青,阿仪却自小就画艺不精,不如休元君带阿仪去长云寺,拜访你的那位书画之友空睿大师可好?阿仪想向两位讨教画艺。”

    裴业面露难se,“这却是不巧了,空睿大师为钻研画艺,从半月前便闭不见客了,说是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不绘出一幅比我的《枯木寒鸦图》更好的画作便绝不出门。他虽是我老友,又是出家人,但我也得实话实说,这老和尚,脾气可是固执古怪着呢!小姐此时想见他,恐怕难成!”

    慕仪露出遗憾的神情,闷闷不乐地拨弄琴弦。裴业见状道:“除了画艺还有别的有趣的事情啊,小姐对书法可有兴趣?业藏有一些李元的飞白书,可供小姐一赏。”

    慕仪托腮,“我不喜欢飞白。”

    “那小姐喜欢什么?”

    “我喜欢八分。休元君也知道啊,太祖皇帝最喜欢八分了,留了好多八分书下来,我小时候习字,爹爹也会拿太祖皇帝的字帖给我临摹。可惜宫内珍藏的太祖御书我都看过了,休元君这里若有新的就好了。”

    裴业漫不经心地拨弄珠帘,“业此处怎会有太祖皇帝的御书?小姐莫要玩笑。”

    慕仪凑近他,隔着珠帘那双杏眼里闪烁着狡黠之意,“休元君这里没有,但盛y却是有的……”

    裴业笑起来,“小姐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慕仪坦然点头,“是。我好奇这幅御书好久了,还望休元君可以为阿仪实现这个心愿。”

    “小姐想去琼华楼一观太祖御书,大可自己提出。在盛y,难道还有人敢违逆盛y翁主的命令么?”

    “当然可以,但我还想把它带回来品鉴一晚,这却是不行了。”

    这倒是事实。当年端仪皇后将御书挂进琼华楼时曾下过命令,永生永世此书不可离开琼华楼。

    “小姐的意思是?”裴业不动声se。

    慕仪双手合十,一脸虔诚,“休元君身为太守公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吧?”

    “此乃大事,业一介白衣,如何能做得了主?”

    慕仪皱眉,“刚才还说什么只要我想要的你都答应,转眼就说做不了主,真是没有意思!”顿了顿,语气中带了j分气恼,“你们男人惯会出尔反尔,骗起人来个个都是好手段!”

    裴业看她恼得都快哭出来了,无奈道:“不是业不愿答应小姐,实在是此事确实无能为力。”

    慕仪听出他别有它意,眼睛转了转。水阁中本来就只留了瑶环瑜珥两人f侍,她索x将她们也遣了出去,挑开珠帘走到裴业身边,轻声道:“休元君言下之意是?”

    裴业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小姐想要将御书带回一夜,想必是为了借着月se查看端仪皇后的题字吧?”

    慕仪颔首,裴业声音压得更低,“那么业不妨告诉小姐,琼华楼里挂着的所谓太祖御书,根本没有什么端仪皇后的题字!”

    慕仪瞳孔微缩,“你是说,琼华楼里的御书,其实是假的?”

    裴业颔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了,但至少十年前,我第一次潜入琼华楼,想夜赏先贤御笔,却发现月光下根本没有多出什么端仪皇后的题字!当时我就揣测,也许在世人不知道的时候,御书已然被人调换,而我们却一直没能发觉,被蒙蔽了这么多年。”

    慕仪盯着裴业,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作假的痕迹,却只看到一派坦荡真诚。她轻叹口气,“此等大事,休元君竟这般轻易地告知,真让阿仪吃惊。”

    “再大的事情,也不比小姐的欢颜更重着慕仪,笑意深邃,“业不愿见小姐伤心失望。

    对于裴业突如其来、来势汹汹的深情表白慕仪表示很淡定,鉴于这位仁兄有着“十七岁时街头偶遇一美貌卖纱nv,一见倾心无法自拔,兴冲冲拿出三千金要买她为自己一世纺纱,最后被人家泼了壶酒”以及“二十一岁时拿着举世难求、千金不换的李元名画《姑苏柳》去讨一个初初相识的小倌儿欢心,然后两人关在房内三日未出”等剽悍记录,这会儿对着才见过两面的自己剖心剖肺也就显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比起他的一腔柔情,此刻更扰乱慕仪心神的明显是那个让她始料未及的消息。

    琼华楼的太祖御书原来早已丢失,这么多年来挂在那里的不过是被人掉包的仿冒品!

    这真是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本以为既然秦继拿走的御书是假的,那么真的便一定是被裴呈和沈翼他们合伙藏起来了,只要御书还在,总能想到办法找出来。但若是这御书一开始便丢了,事情可就真的难办了。

    裴业说十年前御书已然不在琼华楼,那么它到底是在裴呈任上丢失的还是更早?而今次他们之所以设下这个局,会不会就是发觉了这个秘密,索x在构陷姬骞的同时,找一个人来背这盗窃太祖御书的黑锅?若御书真的不是被他们藏起来而是十j年前就被人偷走,那么想找回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回的困境也就成了彻底的死局,除了缴械认输好像便没别的路可走了。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子。

    心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疯狂地叫嚣,她却始终抓不住确切的踪迹。可是她知道,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裴业离去之后许久,慕仪仍一个人在水阁内出神,瑶环瑜珥试探着想进来看看,刚挑开帘子就被她一脸的茫然呆滞给生生吓住。作为打小f侍她的贴身侍nv,她们深知每当自家小姐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她心中正掀起一层层海l波涛、劈下一道道闪电惊雷,而这时候她脑中琢磨的问题都是她们

    无法理解的,譬如朝代兴替、家族荣辱、如何帮助吴王殿下斗倒太子以及上回那本精彩到死的《雪谷生死情》怎么还不出新一回……

    这回的内容似乎关系太祖御书?神神叨叨的,还是不要掺和了。长公主只吩咐她们两个照顾好小姐起居,这种出谋划策的事情向来是余傅母负责,抢饭碗伤感情。这么想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回原处,由得水阁内的小姐自己慢慢纠结去。

    慕仪的脑子里似乎卷过了一场飓风,乱哄哄的一p尘嚣,四周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见碧湖之上微风拂动莲叶发出的簌簌之声。她闭着眼睛,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回忆这j日的事情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慢慢的,一些之前被忽略或者当时发觉事后又被抛诸脑后的疑点,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有一个人,一个本该与这个故事没有关联的人,却处处遍布身影。一次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合时宜,又合情合理。

    等等,那夜在镜华阁,丁氏曾经说过……

    呼吸仿佛一瞬间被人攫住,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脑子却逐渐清明。

    似一块丝绢抹去镜面上的灰尘,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猜测。很大胆,近乎荒谬,可若那是真的,这所有的谜团就通通解开了。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去证实。必须去证实。

    晃荡着身子,慕仪颤悠悠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去。s1;

    丁氏这一天的心情时忧时喜,七上八下,十分煎熬。白日里刚听说自家那个放诞不羁的侄儿竟当着吴王殿下和众人的面对温大小姐无礼,搞得不欢而散,紧接着又从探子那里得知温大小姐于无人处掌掴了吴王殿下,表情悲愤。大小姐含泪而去后,便立刻在沉香水阁约见了裴业,两人遣走了下人关在里面不知说了些什么,起先还听到过j声轻笑,后来却什么声响都没了。裴业离去之后温大小姐又一个人在里面坐了很久,再出来时,神情竟有些失魂落魄的。

    她走出水阁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去请吴王殿下过来。”

    幽香袭人的内室,丁氏眉头紧蹙,“你都听真切了?”

    “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婢子压低声音,开始给主母讲述适才听到的内容。

    原来温大小姐一回到沁园就轰走了满屋子f侍的人,只留了那位余傅母,待到无人时抱住余氏语带哭腔道:“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傅母,他从头到尾就是在骗我。”余氏还担心隔墙有耳,但温大小姐只哭闹不休。

    没过多久,吴王殿下便来了,这回连余傅母都给轰出去了,房间内只留了他们两个。下人中有觉得此事不妥想劝一声的,让大小姐一顿训斥给吓得不敢开口了。

    吴王殿下听声音还算冷静,先给温大小姐斟了杯茶让她‘降降火气’,结果大小姐直接把茶杯给砸了,劈面喝问道:“你此次带我出来到底为了什么?”

    吴王殿下也有些恼了,“你早上打了我一巴掌不够,现在还要来跟我闹是吗?”温大小姐更生气了,“你还怪我,早上裴休元对我无礼时,怎不见你斥责他呢?”

    吴王殿下讥讽道:“裴休元?早上不是还叫裴业么?看来你们聊得确实很愉快!”

    温大小姐道:“你这般yy怪气的做什么?我跟他清白得很!”吴王殿下冷哼,“我自然知道你跟他清白,区区一个裴休元,怎入得了温大小姐的眼?”温大小姐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吴王殿下道:“什么意思你会不知?”

    温大小姐这回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从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吴王殿下问:“我从前说的什么话?”

    温大小姐声音压低了j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委屈,“你从前说你喜欢我,只是喜欢我这个人,不为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怎的,吴王殿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回了句,“自然是真的。”温大小姐继续问:“那你这回带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姓温,因为,我是温慕仪?”可这回不待吴王殿下回答,大小姐便又厉声斥道:“你不要想再骗我了!我也不要为了你继续犯傻!你以为爹爹对你很满意么?在……爹爹早就不乐意帮你了!你这个……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吴王殿下登时便恼了,“我早知道你这些日子已动了别的心思,嫌我这里庙小了!行,你也不用再找借口!你有了更好的去处我自然不会拦着,这便腾出地方来,也算全了我与大小姐的多年情分!”

    撂下这句话,他开门便走,温大小姐追出去的时候满眼是泪,院子里的下人们个个都瞧见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婢子顿一顿,才又道:“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吴王殿下与温大小姐都不像会这般冲动的人。夫人,您看会不会有诈?”

    丁氏轻笑出声,“蹊跷?哪里蹊跷?我看一切都合情合理得很!没想到今次竟是给我歪打正着了。我原想着,这两人自小结亲、青梅竹马,关系要好一些也属正常,但要说情分有多深却是不大可能的,素日里情深意重的样子更像是做给旁人看的。可如今看来,他们居然真对彼此动了心思。那晚镜华阁雅宴,我本以为拿端仪皇后之荣来诱h温大小姐的效用最大,现在看来,竟是后来谈及吴王对她心思不纯的话对她触动更深。我之前暗中将夜宴的事放出去一些,以吴王的心智不难猜到那晚温大小姐听到了些什么,必然会生出猜疑来。果不其然,他居然丢下了那么重要的事跑到这里,就为了见她一面。可谁知,竟碰上了休元这个魔星,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搞得这对小之间嫌隙更深,再克制隐忍也难免会失态。”顿了顿,“休元这孩子,空有才名却无心仕途,从来都只会惹事闯祸,没想到这次倒无意中帮了大忙了。”

    丁氏没有高兴多久,一盏茶之后,婢子进来传话,说温大小姐命人来向夫人请辞,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聚城本家。

    丁氏挽留得十分卖力,奈何慕仪去意坚决,口称:“离家多日,思母心切,只想快些回去常伴慈母膝下。”丁氏无奈,只得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众人于府门前为她送行。

    慕仪的脸se看起来有些憔悴,上了胭脂敷了粉也遮不住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竟似彻夜未眠一般。然而她还是端庄得t的,带着淡淡笑意与丁氏辞别之后,便上了马车。

    终于离开处处都是眼线的郑府,众人均感轻松,慕仪和余紫觞各执一杯茶,严肃地开始意见j换。

    傅母方面率先发言,“我真是不想说你了,那种丢人败兴的苦情戏m你都演得出来,简直可以去写书了!”

    小姐方面矜持表示,“还是傅母教导有方,阿仪昨日的表现,也算是对得起打小看的那些痴男怨nv的故事,还有写故事的前辈们了。”

    傅母扶额,“你跟吴王殿下事前也没商量,他怎么能领会得那么快?”她这话本是随口问的,根据慕仪一贯的风格,多半会很不害羞地答一句,“自然是我们默契非常呀!”但今日,却有些反常了。

    慕仪笑容淡去,别开头不愿再说。余紫觞看着她:“怎么了?”

    慕仪不语,余紫觞握住她的手,不再发问,只是加重了力气。

    慕仪心头茫然,目光盯着车厢上的花纹,半晌也不动一下。她不是不愿意告诉傅母她的心情,只是连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昨夜在沁园那间满是窃听机关的屋子里,她与姬骞靠着眼神j流,临场发挥、默契配合,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直到她莫名其妙地冒出那句话。

    “你从前说你喜欢我,只是喜欢我这个人,不为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事实上,姬骞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只知道她与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夫q。他们是青梅竹马,是两小无猜,可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喜欢,或者心悦这样的话。

    唯一一次让她心动并铭记的,近乎于承诺的话,还是发生在她六岁那年。

    那一年陛下最钟ai的nv儿紫堇公主出降,十里铺锦、全城夹道相送,她也被姬骞带去看热闹。他们坐在玉满楼视野最好的雅座里,看着珑安街上蜂拥而出观看公主出降的百姓,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奢靡华丽。他将她放在自己膝上,看着她一脸雀跃,唇凑到她耳边,“阿仪喜欢当新f子?”

    “当新f子?”她疑h地睁大眼睛,“什么是当新f子?”

    “就是像紫堇姐姐这样,穿着好看的衣f,坐在花轿上,让人抬到夫君家里去!”

    慕仪沉思一瞬,欢呼道:“好呀好呀!阿仪喜欢穿着好看的衣f坐花轿!”顿了顿,又苦恼地皱起眉头,“不过他们要把阿仪抬到哪里去呢?”

    姬骞忍不住笑起来,“阿仪是四哥哥的新f子,自然,是要抬到四哥哥的家里了!”

    “抬到四哥哥的家里么?”

    姬骞抱着她换了个方向,额头相触,轻声道:“对。抬到四哥哥家里,然后跟四哥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多么动人的话语。可当初听到的自己,却完全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在为可以跟喜欢的四哥哥在一起而开心。但开心了一会儿,又苦恼地摇头,“不行。阿仪还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呢!我要是一直跟四哥哥在一起,他们会想念阿仪的!”想了想,又补充道,“阿仪也会想他们的!”

    姬骞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呢?哦,好像是笑了笑,就将目光移向了窗外,之后的时间再没有开过口。她觉得自己惹他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特意去跟慧行师父学了一首曲子,想弹给他听算是致歉。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跟慧行大师讨教琴曲,搞得慧行大师激动莫名,一曲《负荆请罪》三天不到就练熟了。可是姬骞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露出开心的表情,只是轻叹口气,摸摸她的丫髻,温言:“阿仪,你没有错,不需要跟四哥哥道歉。”

    “那紫堇姐姐出嫁那天,四哥哥后来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是生阿仪的气么?”她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姬骞笑意温柔,“是四哥哥自己的问题,跟阿仪没有关系。四哥哥不好,让阿仪担心了,该我跟阿仪致歉才对。”

    他说着就拿过她的“绿猗”,也弹起了《负荆请罪》。她坐在他身旁,双手捧着下巴看他弹琴,他间或抬头与她相视一笑,似一颗石子落入水潭,泛起阵阵涟漪。头顶的海棠树落下飞花,飘落琴身,飘在他们身上,也飘入她的心底的那个小水潭。

    那时候她不明白。他说,那是他的问题。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问题他找不到办法解决。那将永远是他的问题。于是在后来,也慢慢变成了她的问题。

    那是他们想方设法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昨夜,在她不受控制地问出那句话后,姬骞明显神情一滞,他带j分愕然地看着她,似乎一瞬间陷入了迷惘。他们从前不是没有在人前扮过情深意重,但因为彼此不过是未婚夫q,慕仪当着外人更是一直谨守端方自持的形象,这种话语绝不会宣之于口。

    所以在愣了p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自然是真的。”目光却看向一侧。

    她因为这短暂的沉默和他闪避的眼神,全身一寸寸冷了下来。

    头抵着车厢板,慕仪自嘲一笑,肯定是这回出来遇到太多事情,搞得她都魔怔了。

    马车在下午驶回聚城温府,慕仪简单梳洗过后,便去母亲的房内恭领责罚。

    临川长公主一壁煮茶,一壁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nv儿,“我也不是想怪你,只是此事你做得太不周全,连个条子都不留,一个人也不带就跟着阿骞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的名节还要不要?”

    慕仪颔首以示受教,长公主摇头叹息,“去把班昭的《nv诫》默录一百遍。”

    这是惩罚了。《nv诫》全篇一千六百多字,一百遍就是十六万字,罚得略过凶残。慕仪却心头一松,无论如何,只要母亲还肯惩罚她,情况就不算太糟。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诺。nv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nv儿想请阿母应允,准我入端仪皇后旧居,在那里默录《nv诫》。”

    长公主疑h挑眉,“为什么要去那里?”

    慕仪一脸诚恳,“自然是为了更好地追思先贤遗风,反思己身之过!”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良久,慕仪努力睁大眼睛,想向母亲证明自己的无辜和真诚。最后还是长公主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想去便去吧,不过先说好,你想在里面看看或者别的都行,但不许胡来。”

    “阿仪怎么会在端仪皇后的屋子胡来呢?阿母多虑了。”慕仪一脸甜笑,直如要渗出蜜来一般。

    所谓端仪皇后旧居,即是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前所居闺房,唤作昭园。端仪皇后年y时,温氏已是聚城富甲一方的官宦人家,子弟世代读书入仕,虽不像如今这般显赫权重,却也是福泽绵延的簪缨世家。

    端仪皇后乃是聚城温氏那一代的长房嫡nv,父亲是一族之长,跟慕仪如今的情况倒是十分相似。也因此,她的闺房也是亭台楼阁,雅致敞亮。

    慕仪走在回廊上,一壁打量周围景se一壁道:“这地方我还是头回来,环境倒是幽静,地方也宽敞,是完全保留着端仪皇后居住时的样子吗?”

    负责领路的李管事回道:“是,因为当年端仪娘娘留下吩咐,不许动这院子的一c一木。她在世时还曾回来小住过两次,待到娘娘殡天之后,这院子也一直没人动过。”

    “当时这院子一共住着多少人?”

    “除了中间那栋二层的小楼是端仪娘娘一人居住以外,其余十二间屋子里一共住了娘娘的一个傅母、两个贴身侍nv、四个可入房伺候的婢子、两个厨娘、两个针黹娘子,再并上四个侍弄花c的婢子一共十五人。哦,还有十来个跑腿听差、洒扫庭园、做些粗笨事的仆役是不住在这院子里的,只是白天过来g活儿,晚上去自己的房里睡。”

    也就是说,当时伺候端仪皇后的下人足足有二十j个。温氏如今权倾天下,这种规格在煜都温氏不过是寻常嫡nv的最低标准,受宠些的庶nv若父亲愿意抬举也能够得上,慕仪自己的下人更是这些的三倍都不止,即便是在势力稍弱的温氏其他支族,这样的排场也算不得什么。但在一百年前,在当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聚城温氏,二十j个人来f侍一个小姐,真真算得上隆重了。

    “端仪皇后当年很得昌国公的喜ai么?”她好奇问道。昌国公即端仪皇后之父,当年做主将温氏其中一脉从聚城迁至煜都的第一人。

    “这是自然。端仪娘娘美貌倾城,智计无双,不仅是国公的心头宝,更是当时名满天下的美人!”李管事带着一g骄傲说道,“端仪娘娘的美名,大小姐从前也该听过才对,怎会有此一问?”

    “哦,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觉得有些奇怪。”慕仪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而漫不经心,“既然端仪皇后当年名声这么大,总该有人求娶才对,怎会耽误到十七岁还未出嫁?”

    史书记载,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时年方十七,一年后太祖于甘留称王,号为齐王,并在称王三日后迎娶温氏,是为齐王后。

    李管事笑着摇头,“这老奴就不知了,许是一直没有寻着可与娘娘匹配的郎君也未可知。”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前,是定过亲的?”

    李管事笑意一滞,“这,老奴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谈话间已经走到了端仪皇后当年寝居的小楼,李管事将楼门打开,“这小楼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外,一直没人进去过,今次也是长公主吩咐,夫人才肯将钥匙拿出来。大小姐只在一楼写字便好,万不要上去二楼。”

    慕仪点头应好,李管事再留下四个婢子命她们好生f侍,这才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余紫觞一直跟在慕仪身边,此时方站出来淡淡吩咐,“大小姐写字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你们留在房外等候吩咐便是。瑶环瑜珥,你们也留在这里。”

    二nv行礼称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四婢,四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敢反驳,只得乖乖领命。

    关上楼门,余紫觞才对慕仪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仪转头就将李管事嘱咐抛到脑后,目标明确地走到楼梯开始往上爬,“傅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关于太祖御书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一直围绕着一个跟这件事本该没有关系的人。”

    余紫觞紧随其后,“你是说,端仪皇后?”

    “对!”上到二楼,慕仪开始左顾右盼,“将御书挂上琼华楼的是她,在上面题字的是她,下命令道御书永远不得离开琼华楼的也是她。可是为什么要把太祖起兵当晚所作的笔墨挂在千里之外的琼华楼呢?又不是要拿来展览!这种东西难道不该保存在皇宫内更合理一些?”

    顺着屋子走到里面更深的地方,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慕仪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纱帐妆台、高床软枕,“那晚镜华阁雅宴,丁氏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当时忙着跟她敷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昨天下午跟裴休元谈过之后仔细回忆了一遍,这才想起来,丁氏那晚跟我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以前,是许配过人家的。因着素来有点身份的世家nv子,十来岁基本上都已定了亲,我当时听了也没太在意,只当自己从前听过却未上心。可昨天细思下来才发觉,从小到大,我竟从未听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之前,跟哪家郎君有过婚姻之约。”

    余紫觞蹙眉,“也许,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悔婚一事不太光彩,这才瞒了下来?”

    慕仪摇头,“那时的温氏也是聚城的大户人家,能跟备受宠ai的嫡长nv定亲的人必然也有点身份,定了亲的q子跟别人跑了是何等的屈辱,对方哪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太祖那时候初初起兵,又怎么敢这么嚣张去抢别人的未婚q?”

    “你的意思是?”

    “其实能让这件本该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变得无声无息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但不知怎的,闪过我脑海的解释就只有那一种。”慕仪语气悠悠,“那便是端仪皇后的夫家,在她随太祖离家之前,已经不在了。”

    余紫觞笑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猜,端仪皇后原定的夫君,是那盛y太守赵舜?”

    “对啦!”慕仪笑眯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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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你这荒谬的想法是打哪冒出来的?”余紫觞目光炯炯,显得十分感兴趣。

    “还不是多亏了那裴休元。他昨天魔怔一般一味向我示好,我后来回想时,不知怎的就把盛y太守跟温氏联系了一下,忽然就生出了这个想法,还越想越觉得合理!然后昨夜在郑府沁园,我故意问……吴王殿下,问他‘这回带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姓温’。其实我不仅是说给丁氏听的,我是真的在问他。他看我眼神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所以朝我点了一下头。”

    余紫觞思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吴王殿下会去琼华楼是因为得到消息说,那里近期会有赵舜的后人前来窃宝。他既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还专程跑这一趟接了你一起去……”

    慕仪语气中没有被人利用又隐瞒的悲愤,只淡淡道:“因为我姓温,我是端仪皇后的后人!而他认为,带着一个端仪皇后的后人,会更有利于引出那个赵舜的后人。”

    “听着倒是很合理,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就只有证实了?”见她一直在床榻四周的地板墙壁敲来敲去,“你是在找机关?”

    “自然。”慕仪点头,“年代久远,聚城温府都不知道扩建多少回了,关于此事的记录就算有,也一定早就销毁了。如果还有什么地方可能藏有能证实这一点的东西,也只能是这个百年来j次大兴土木都未动过一下的昭园了。”

    “那你怎么这么确定端仪皇后会把秘密藏在这间屋子里?”

    慕仪一脸倨傲,“自然是来自我们同为嫡长nv的,心灵感应!”

    余紫觞:“……”

    正感无力,却听到慕仪发出声低呼,她已经移开了那个最低年龄一百岁的梳妆台,敲击里面的墙壁时,却发现手下的木板有松动的痕迹。

    “这里这里这里……”她朝余紫觞打手势,两个人齐心协力,终于将那块木板给抠了出来。s1;

    后面是一个中空的格子,一个檀木小匣静静地躺在里面。

    慕仪小心地取出匣子,凝视上面的铜锁p刻,表情肃穆地把它朝余紫觞递去。余紫觞接过匣子,取下头上金钗cha进锁眼,j番拨弄,便打开了铜锁。

    慕仪真心实意地称赞:“傅母您真是一把好手!就没有你不会的!”

    余紫觞望天,“不客气,行走江湖,比别人多一门手艺傍身而已。不过回头我恐怕得去你的寝室内找找,应该也能发现这样藏宝贝的地方。”

    慕仪:“……”

    匣子从内用一层油纸密封着,里面的手札和书信都保存得很好,慕仪一边念着“祖宗莫怪祖宗莫怪”,一边很不客气地在里面翻找。很快,她便翻到手札的某一页,对余紫觞笑道:“我一开始就猜会找到这个,果然!”

    余紫觞笑着摇头,“我不用看。想也知道,这种匣子里放着的,多半是些儿nv情长的书信。”

    “不是那个,是更要紧的东西!”

    余紫觞不紧不慢地凑近细看,却立刻惊愕地睁大了眼,“这是……”倏尔自嘲一笑,“是了,那墨水原是端仪皇后秘制的,她这里有配方也是正常。”

    慕仪手中翻到的那页,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端仪皇后在太祖御书上题字时所用的那种平时看不见、只在月光下显现的墨水的配方。

    当天下午就在端仪皇后的旧居内,温慕仪花了三个时辰写了一封长长的密信,再以“事关重大不得不十二分慎重”为由,冠冕堂皇地使用了三重暗语加密。

    她此举着实没安什么好心,无非是心底对姬骞积怨难消,憋着劲想给他找不痛快。他们之间约定的密m向来只有彼此知道,所以即使她写的信解读起来再麻烦再复杂,他也无法假手于人。一想到他将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完成这个头痛的工作,她就满心舒爽,舒爽到即使自己要在让他头痛之前更加头痛地编写密信也毫不在意。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求的大抵便是这一瞬间的快意吧。

    将信j给周映送出后,她饮了半盏茶,开始安心地默录《nv诫》。长公主惩罚的默录并不是简单地写一百遍就可以了,而是要先后变换古文、大篆、小篆、隶书、八分、c书、行书、飞白八种字t,狠辣非常。她一边写一边愁眉苦脸地想,如此庞大而惊心的工作量,也不知道在她离开聚城返回煜都之前,能不能做得完。

    结果第二天午后,在她刚将每种字t都用了一次、开始默录第九遍时,长公主突然把她唤了过去,淡淡吩咐,“明日我将启程前往盛y,你随我一起。”

    “去盛y?做什么?”

    “盛y郑氏家主夫人丁氏修书予我,说是出了一桩大事,请我过去仲裁。”

    慕仪对上她的目光就明白了,后日便是姬骞找回御书的最后期限,他们请母亲过去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姬骞既是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母亲的未来nv婿,他们请她去做仲裁就不怕她徇s护短?

    带着这样的疑h,她又回昭园默录了一下午的《nv诫》,然后在第二日清晨坐上了前往盛y的马车,当天下午再次回到了离开不过三日的郑府。

    丁氏亲自带着数十人在正门恭迎主驾,阵仗十分张扬,长公主笑意yy与她热情寒暄之后,便住进了郑府安排好的院子。慕仪欣w地发现,这回的住处终于不是那个机关密布的沁园,同时因着长主随行仆婢众多,郑府也并未派来太多人手f侍,身边不再充满窥伺的眼睛,慕仪觉得轻松不少,连往日瞧着生厌的园林风景此刻也顺眼许多。

    因为有母亲在,也不需要她出面跟丁氏周旋,慕仪乐得轻松,吃吃玩玩的同时,还chou空打听了下那位被她p灰的郑姗小姐现在情况如何,不出所料得到了“因为外面流言纷纷,小姐已闭门不出好j日,关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的答复,对此慕仪也只能表示无奈,转头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盛y太守裴呈以“为”为由,在太守府后院召开夜宴。长主带了慕仪一并列席,到了后不出所料看到列席的除了裴呈、盛y郑氏家主郑砚,便是多日未见的姬骞了。青衣潇然,仪态从容,含笑立于庭中朝长公主行礼,“骞见过姑母,姑母大安”

    长公主示意他免礼,慕仪随在母亲身后,见状亦施礼道:“小nv见过吴王殿下。”

    姬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只停留了一瞬,淡淡道:“mm多礼了。”

    裴呈与郑砚迎了上来,与长公主行过礼后,裴呈恭敬道:“想来长公主也该知晓了,今次臣邀长主前来,实是为了一件大事。未免外泄,不得不用这为的由头来掩人耳目,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长主恕罪。”

    临川长公主笑道:“什么事情孤大致也知道,无非太祖御书遭窃,吴王好巧不巧正跟那窃宝的贼子扯上了关系,许下承诺七日之内寻回御书,不然便甘领罪责。算起来,今儿便是最后期限了吧?”

    “长主英明,正是为了此事!”郑砚道,“因这太祖御书不比寻常,见过的人少之又少,砚算一个,裴大人算一个,然我二人无论谁来做这断明真假的仲裁都不够资格,这才冒昧请来了长主,还望长主勿罪!”

    “事关太祖御书,孤身为太祖后人,又是温氏宗f,此事本就责无旁贷,两位大人请孤过来是给我个尽孝心的机会,孤多谢两位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两位切勿如此,不然孤便要心下难安了。”

    这么一说,裴呈郑砚也不好再客气下去,众人相继入席。慕仪的桌案置在母亲身侧,因席上有男子,侍nv本想取来屏风为她遮挡,却被长公主拒绝了,“又不是正经的夜宴,席上除了长辈便是你的未婚夫婿,不用竖屏风了。再则,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你还能隔着屏风去看那太祖御书不成?”

    慕仪低头称诺,侍nv也只好退下。

    裴呈朝姬骞问道:“人已悉数到齐,敢问吴王殿下,太祖御书何在?”

    姬骞神se不变,“谁说人已到齐?本王的人还尚在路上。御书在他手中,他不到,今儿的事情便没法开始。”

    “那敢问殿下,那人要何时才能赶到?”

    姬骞看着黛蓝的夜空,淡淡道:“不知道。不过,等到这月亮升到最高处时,他也该赶到了吧。”

    裴呈眉头微蹙,“殿下莫不是有心拖延,其实根本未曾寻回御书?”

    姬骞尚未回答,长公主却突然道:“既然吴王说他的人还在路上,那么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大碍。再说了,那御书本就是要借着月光才辨得出真假。”

    长公主都开口了,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裴呈无奈颔首,“既然长主如此说了,我们便再等一会儿吧。”

    慕仪冷眼旁观这情形,略一思忖便觉出关键来了。

    照裴业所说,御书已然丢失数年难以寻回,他们糊里糊涂被牵扯进来,找不回真的御书又不愿意认输,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假造一幅了,自己给姬骞送去了端仪皇后题字墨水的配方为的便是这个。可伪造御书的过程想必也是颇费周折,姬骞手底虽然各方面人才众多,但如今远在盛y,只怕一时也难以调集,若再有什么人从中作梗,耽误了时辰只怕也是有的。

    瞧如今这情形,怕是过程中已经出了什么岔子吧。

    裴呈郑砚咄咄b人,方才若没有母亲出言相帮,难保姬骞不会就这么被他们定下罪来。可这也恰恰是令人奇怪的地方,母亲会出言帮着姬骞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是自己的未来nv婿和嫡亲侄儿,论亲疏论情理也不可能去偏帮那些外人。这点他们也该料到,却仍旧请了母亲来做这仲裁,到底想做些什么?

    至于御书能不能够如期送到,慕仪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按照传奇里惯用的套路,这种时候从来都是要先让读者提心吊胆一会儿,才会让能够救主角于危急的宝物在最后关头拉风登场。

    她十分淡定。

    果然,今次的剧情没有让她这个资深读者失望,就在月亮升到最高、裴呈已经从桌案后起身一脸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褐se的身影从天而降,跪在姬骞脚下告罪,“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他身形有些微摇晃,脚下有血迹渗出,慕仪不知道他在之前遭遇了什么,但看这情形,怕是一场恶战。

    姬骞唇畔含笑,“不迟。你能够及时赶到,便是你的功劳了。”

    那人垂首不语,只是取下身上的包袱,双手奉上。姬骞接过包袱,示意那人退下,然后慢慢取出其中的卷轴,“这七日来本王动用了身边最精g的数名暗卫,四处搜寻打探,总算不负所望,在盛y以东三百里之外的一处村庄寻到了那窃宝的贼人。本王本想将那贼子生擒回来问罪,奈何其人武艺实在高强,一番殊死缠斗,还是被他逃脱。不过还好,贼子虽然逃脱,本王却夺回了太祖御书,亦算不辱使命了。”

    解开卷轴上的丝带,扬手一挥,卷轴在月se下打开,露出里面的内容。洁白的纸张上赫然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朱红大字,字t是太祖最擅的八分,遒劲潇洒,隐带g睥睨天下的傲然。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慕仪低声念道。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那晚太祖所题的竟是这八个字。

    相传当年秦皇嬴政一统天下后,命丞相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咸y玉工孙寿将和氏璧磨平,雕琢为玺,即为传国玺。太祖在斩杀赵舜之后,以血书此八字,其心昭然。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那位天命皇者虎视天下的野心便是如此昭昭。

    众人都起身上前,接过御书仔细打量。慕仪一点都不但心那八个字会被看出是假的,太祖擅书法,尤工八分,他的字t有许多人临帖学习,连她都能模仿得八成相似,她不信姬骞的手下会无能到在这上头被看出破绽,那么重点便只能是在端仪皇后的题字上了。

    纸张右下角,是一行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的簪花小楷:“君子立于世,志存高远,悲悯众生,卓然不落凡俗。琼华血se,永以为记。”月se下,那行小字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如纸张上浮动的幻影一般。

    长公主、裴呈、郑砚先后看过,彼此对视默然无语,还是长公主先笑出来,“种种特征全都符合,看来这确是是太祖真迹无误了。”

    姬骞唇畔带笑,“多谢姑母为侄儿证明。不知两位大人可还有疑虑?”

    二人凝滞p刻,终是慢慢道:“看这情形,应是真的……”

    “主公!”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众人应声回头,只见一管事模样的人立在那里逡巡不前,表情焦急,却碍于裴呈的命令不敢上前。

    许是情绪不佳,裴呈不耐地喝问:“我的吩咐你没听到吗?有什么事情回头再禀,这里是你现在可以来的地方吗?”

    那管事忙跪地告罪,“主公恕罪!小人不敢忘记主公之命,然,然,确有大事……”

    “何事不可明日再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仪驾已至府门,还请主公速速准备迎驾!”

    众人都是一惊,虽然早知道太子巡视河道到了附近,却没料到他会抛下手边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只有姬骞看着前方,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一阵忙乱,待到众人赶至前院时太子已经入内,随行的除了执金吾沈翼和万黛,还有一大帮不知道是搞些什么的人。慕仪看着乌泱泱的人头心里一个咯噔,在这之前太祖御书遭窃一直是只在不到十人间流传的秘密,如今太子这个阵仗,是打算把事情挑明了?

    素有温雅之名在外的太子姬謇不顾众人疑h的神情,诚恳道:“孤在洛城听闻盛y出了大事,心中着实挂念,不得不抛开公务亲自过来一趟,望能略施绵力,早日寻回遗失的御书。”

    长公主笑道:“阿謇你可真是个aic心的主儿,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肩上揽,巡视河道这般辛苦还不忘盛y这边,真真令人钦佩呐!”姬謇笑称不敢,长公主却话锋一转,“不过今次你怕是来晚了。阿骞已经寻回了太祖御书,我们方才验过,确是真迹无疑。”

    姬謇面露喜se,“是么?如此甚好!素日里父皇最ai称赞子霈的贤能大德,如今你立此大功,回京之后孤必定替你禀明父皇,求一份厚厚的封赏!”

    姬骞笑道:“二哥过誉了。寻回太祖御书乃是臣弟身为姬氏子弟应尽的本分,实不敢言功。”

    姬謇含笑摇头,“你就是谦逊惯了。”顿了顿,“子霈寻回的御书,可否借我一观?”

    “这是自然。”

    姬謇接过御书仔细打量,眼神扫过端仪皇后的题字时,唇畔的笑意慢慢敛去。他将御书凑得更近,仔细端详了半晌,终于抬起了头,表情却十分严肃,“这便是子霈你寻回的御书?”

    姬骞应道:“是。”

    姬謇神se冰寒,“今次子霈你恐怕是遭人蒙蔽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太祖皇帝的御书!”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彼此打量着神se,反倒是被质疑的姬骞还算镇定,“噢?不知二哥是从哪里瞧出这御书是假的?”

    “本来孤也是瞧不出的,姑母与两位大人俱是行家里手,此番却也被蒙蔽过去了便可看出这赝品仿制的精细。然而一月前,孤与父皇曾偶然谈起太祖皇帝旧事,这才得知当年太祖所题手书在挂入琼华楼五十年后,曾在一次变故中遭到损毁,上方的轴杆摔出了一小条裂缝。当时在位的太宗皇帝本想重换一根轴杆,然而考虑到其乃端仪皇后装裱,连轴杆都是娘娘亲手所制,加之那条裂缝并不明显,这才作罢。此事鲜有人知,孤若不是事先听父皇说起,也不知道当中竟有这样的玄机。”

    见众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手中的卷轴,“而子霈寻回之物,轴杆完好无损,并无任何损伤。”

    话已至此,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子既然敢搬出陛下,此事必然不会有假,而照他的说法,吴王殿下寻回的太祖御书,竟当真是个假货!

    慕仪旁观事态的发展,心头微紧。

    看来太子这次当真是有备而来,先让姬骞以假御书蒙骗住众人,再亲自出面于最后关头拆穿他的计策。到了那时,姬骞不仅要承担遗失御书的罪责,更要命的是还会背上伪造太祖御笔、以假充真的大罪,那可是欺君之罪!

    她有些着急,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姬骞,却见他眉头紧锁,凝视着手中的卷轴似乎陷入沉思,心头又是一沉。

    这次不会真在y沟里翻船了吧?

    “呵——”一声轻笑蓦地响起,在一p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众人诧异地看向出声的姬骞,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似乎知道众人的疑h,姬骞笑着扬了扬卷轴,“二哥果真好眼力。诚如二哥所言,此物确不是太祖真迹。”

    众人大哗,面面相觑之后裴呈率先发问:“吴王殿下早知道这是假的,而不是被人蒙蔽了?”

    姬骞点头,“然。”

    “既然殿下早知实情,为何还要拿这赝品来糊弄我等!”裴呈语气中添了义愤,劈面喝问道。

    姬骞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本王为何要拿这赝品出来,恐怕还得问裴大人自己呐!”

    裴呈头p一紧,“殿下何意?”

    漫不经心地扫视手中卷轴,姬骞淡淡道:“裴大人难道就不好奇,这赝品本王是从哪里得来的吗?还有那太祖真迹,此刻又在何处?”

    姬謇注视着他,“子霈知道太祖真迹何在?”

    “自然!”姬骞郎朗而笑,“还请二哥再给臣弟一个机会,随臣弟去个地方。只要到了那里,今晚的一切,自然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荒唐!”裴呈喝道,“先前我等便依从吴王殿下所言,等着你的属下带了御书过来,结果竟是假的!此刻殿下又要带我等去到何处?还想继续拖延下去么?寻找御书刻不容缓,岂容如此耽误!”

    “反正也耽误了这么久了,再耽误p刻又有何妨?”姬骞冷冷道,“裴大人若是心中没鬼,又怎怕随本王走这一趟?”

    众人听姬骞竟j次三番暗指裴呈与御书丢失一事有关,甚至与以假充真都有g系,不由心头微惊。裴呈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时颇为恼怒,“好!臣便随殿下走这一趟,看殿下是否真能找出真的御书出来!”

    “如此甚好!”姬骞笑着转身,“裴大人已然应允,现在只差二哥的意思了!”

    姬謇面se不变,“裴大人既为盛y太守,便是此地东道主,自然以他的意思为准。

    ”

    “东道主?”一个清脆的nv声忽然传出,“你们既要问东道主的意思,怎么漏掉了我呢?”

    太子和姬骞相继回头,对上笑意yy的慕仪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太子苦笑道:“是理是理。竟忘了盛y翁主还在此地,是孤糊涂了。”

    姬骞也笑道:“那翁主殿下是准还是不准呢?”

    慕仪眨眨眼睛,“你先说说你想去哪里吧?”

    姬骞笑,“本王想去的,自然是太守公子裴业裴休元的寝居之处。”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长公主带j分笑意看向裴呈,难得的是他这回倒是没有发出质疑,只是咬牙道:“好,甚好!臣这便带诸位去往犬子之处!”

    裴业的居处在太守府东边,众人穿过内河上的白玉桥,转过十二折回廊,远远便瞧见了林叶遮掩的院门。裴业已得了消息,正立在门口等候,颀长身姿立于灯火阑珊处,十足的招人注目。

    慕仪无奈地叹口气,悲哀地反省为什么自己认识的男子,个个都这般招蜂引蝶,真是不给人留条活路了。

    裴业见众人走近,含笑行礼,“业参见太子殿下、吴王殿下、临川长公主,j位殿下大安!”

    太子笑着让他起身,“休元君能屈尊相迎,已令孤惊讶了,不必如此多礼!”s1;

    太子这话着实客气得紧。按照规矩,裴业在太子仪驾初至时便该出来相迎,然而他不但没出来,甚至在得知诸位贵人将亲至他的院子时,也只是在门口等一等,实在是失礼到了一种程度。奈何裴休元才名清名太响,恣意狂纵的名头更响,是以他做出什么事来大家都不好责备,不然若是被他的歪理一个驳倒,再被满世界的名士指为“俗物”,管你是太子还是藩王,一样吃不消。

    反正他还算给他们留了面子,没做出客人入了院子还高卧床头的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引众人入正堂坐好后,裴业笑道:“不知诸位此刻来此,所为何事?总不会是为了业的丹青吧?”

    “休元君所料虽不中亦不远矣。”姬骞笑道,“本王此番不是为了求画,而是为了求字。”

    “求字?业可写不出什么好字来。”裴业挑眉笑道。

    “休元君过谦了。本王听闻休元君近日刚得了一幅好字,甚是好奇,还望君赐予一睹。”

    “一幅好字?怎么业自己都不知道呢?殿下是在说笑吧。”

    “本王都厚颜出来讨要了,休元君竟还不肯应允么?也罢,此番还好我提前做了回小人,已命人去休元君书房中寻了出来。”

    裴业面se微变,却见许知由外而入,手中捧着一幅卷轴,恭敬地呈给了姬骞。紧随其后是一个郑府的家仆,有些急迫地跟裴业告罪,“公子,这人……这人突然闯进来抢了东西便跑,小人无能,没能拦住他!”

    裴业挥手示意他退下,看着姬骞冷声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姬骞笑意yy,“休元君休恼,实在是本王视好字如奇珍,恨不能一睹为快,冒犯之处还望休元君恕罪!”言罢便“唰”地抖开了卷轴。

    缓缓打开的卷轴上露出的是极好的飞白书,上题“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笔画间夹杂着丝丝点点的白痕,如枯笔所作,显得飞动洒脱。而当中每一点的写法也各不相同,正是飞白书最难的地方。

    本以为卷轴打开会看到太祖皇帝的御书,谁料到却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众人都有些失望,随之而来的还有疑h。

    “吴王殿下,这便是您的东西?”裴呈问道,神se间隐有得se。

    姬骞还未回答,一个从开头就默不作声的人忽然开口,“这字迹,我怎么瞧着,像是温大小姐的手笔?”

    慕仪瞥一眼不怀好意的万黛,默然不语。

    太子轻斥,“阿黛,你胡言乱语什么?阿仪mm的笔墨何其矜贵,怎会为休元君所得,还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可不要污了阿仪mm的清誉。”

    万黛面带不忿地反驳,“我可没有乱讲。我跟阿仪mm打小一块儿长大,是不是她的笔迹会看不出来?不信我们这便让阿仪写j个字来瞧瞧,是不是一人所写一眼便能认出!我竟不知,阿仪mm与裴君的情分已这般深了,连题字相赠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万黛这话还有一层意思。题字相赠,说白一点,便是s相授受。一个已有婚约的世家贵nv跟一个素有风流之名的贵胄公子之间s相授受,传出去是绝听不到什么好话的。

    太子闻言为难地看了看慕仪,转向临川长公主,“姑母您看,这是阿仪mm的笔墨么?”

    这问话是个陷阱。

    长公主若答“是”,慕仪与男子s相授受的罪名就坐定了,紧接着会传出什么流言委实难料;可若是长公主答“不是”,他们总有办法向大家证明那其实就是,到时候声名受损的就不只慕仪一人了。

    慕仪看着面无表情的母亲,明白她此刻心中的波澜,双唇抿得更紧。

    其实从卷轴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便一寸寸冷了下来。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缓缓打开、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她的笔墨。是她专程写来送给他的礼物。

    去岁严冬,煜都大雪纷飞,他擎着青绸伞和她并肩走过晖昇殿前的广场,她伸手接住飘飞的雪花,却听到他在旁边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写一幅字?我喜欢你的飞白书。”

    那时候她笑着回头,“李元的飞白书你不是藏了许多么?要我的作甚?”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微微地笑,“他的和你的,怎么能一样。”

    闺阁笔墨向来不轻易外传,她此前就只给他和哥哥写过j幅而已,都是篆书或者楷书,飞白因为她一直练不到上佳,故而不愿露丑。姬骞会提这个要求,是因为得知她的飞白近日大有长进,这才来讨这个便宜。

    她看着掌心晶莹的雪花,心情愉悦,略一沉y便笑着应下了,回去之后挑了纸研了墨,从李贺的《苦昼短》里选了最喜欢的一句认真写了,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亲手j给了他。

    她还记得他打开卷轴的时候面上的欣喜,可是半年之后,那幅字却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盛y,出现在了裴业的书房。

    真是可笑。

    不愿见母亲为难,深吸口气,她刚想扬声应承下来,却听得另一个清越的声音先于她响起,“万大小姐误会了。这字非为温大小姐所写,实乃业的手笔。”

    万黛错愕地看着裴业,“你说什么?”

    裴业耐心重复,“我说,这字是我写的,与温大小姐半分关系也无。”

    “笑话!”万黛冷笑,“裴君的字迹众人难道不识么?便是阿黛身处闺阁,也曾见过阁下的笔墨,裴君可不要因为顾念情面,便为阿仪mm矫辞作伪啊!”

    裴业笑,“君子立于世,自当磊落坦荡,焉敢虚言?业会出此言,确实是因为此物当真是业所作。再说了,若真是友人所赠题字,自然会有落款印鉴。此物之所以没有,不过是因为其乃是业写来自赏,无所谓落款有无。万大小姐若还不信,业也可依大小姐方才的法子,当场写出来供小姐鉴别。”言罢唤人取来文房四宝,执笔挥毫,顷刻间宣纸上落下的,是如那卷轴上如出一辙的十个大字。

    万黛瞪着那张纸半晌,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裴业一字一句道:“好吧,姑且算这字是裴君所写。那么敢问裴君,以温大小姐的字迹写这么一幅字,是何缘由?”隔着三个人慕仪都能感觉到她强压下来的怒火。

    裴业笑得更加愉快,“怎么万大小姐竟然不知么?业还当整个盛y城都已知晓了呢!”目光温柔地落在慕仪身上,“业倾慕温大小姐风姿,yu求小姐的笔墨而不得,只好自己动手仿制一幅,权当安w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少不得又是一番轩然大波,然而出自这个素来惫懒的裴休元口中,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再说了,j日前“裴休元当着吴王殿下的面对温大小姐言辞无状”的事他们都多少有所耳闻,现在再出这么一出,仔细一想,前因也能对上后果,倒是十分可信。

    万黛冷笑,“你既然说你得不到温大小姐的笔墨,又从何模仿起呢?无师自通了不成!”

    “业自然业的法子。温大小姐在郑府借住数日,每日习字留下不少墨书,离开时许是收捡的婢子不仔细,竟遗落了j张,被偶然进去的郑大小姐瞧见了。郑大小姐仰慕温大小姐的卓绝书法,遂将其留了下来打算临摹学习。我不小心知道了这个消息,本想央了她把那j幅字给我,可谁知郑大小姐甚是识礼谨慎,如何游说也不肯。我没有办法,只好请她把那墨书给我一赏,暗中记下后回来便仿了下来。”

    裴业口中的郑大小姐正是七日前被慕仪教训得颜面无存的郑姗,慕仪死也不相信她会因为仰慕自己的书法,而留了她的笔墨来临摹,更何况她也确定她离开的时候,瑶环瑜珥收拾g净了所有东西,绝不曾遗落下什么。但裴业既然这么说,那么……

    她的目光转向那幅字。方才心头烦乱,她竟不曾看出,那幅字并不是写了大半年的样子,看起来还很新,应该就是最近所作。

    那么,这其实是她当初写的那幅字的拓本?

    姬骞蓦地出声,“既然休元君这般说,我们便着人去请郑大小姐过来。郑大人,你说呢?”

    郑砚眉头微蹙,眼中闪过迟疑之se,然而一瞬后他便笑着称是,遣了仆从回府去请长nv过来。

    待仆从去了,姬骞道:“既然休元君承认这幅字是你所作,那么事情便简单了。”

    “吴王殿下何意?”

    “本王带诸位到休元君处,为的是寻一件东西。”点了点手里的卷轴,“不是为了休元君的墨宝,而是为了,太祖皇帝的御书!”

    “太祖皇帝的御书?哪一幅御书?”

    “原本挂在琼华楼里那一幅。”

    “吴王殿下是在说笑么?殿下您自己都说了,那御书挂在琼华楼内,怎么此刻又找到我这里来了?”

    “七日之前,它是挂在琼华楼内,但是就在一日前,它到了另一个地方。”

    裴业淡淡笑了,“听殿下的意思,是在业这里?”

    姬骞扬声唤道:“邹嵘。”一长髯中年男子躬身入内,“这位是盛y最负盛名的装裱匠人,由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他说完,便将手中的卷轴j给了他。邹嵘接过后在案j上摊开,从随身的木箱里拿出各种工具开始忙碌。只见他在纸张上喷了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后,小心地用镊子将面上的宣纸夹起一个角,然后慢慢揭开。众人都注视着他的动作,待到邹嵘将那张纸完全揭开之后,不由得一个个瞠目结舌。

    那题着“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的宣纸之下,居然还藏了一张纸,夹在两张纸中间。上面有殷红的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遒劲挥洒的八分书。

    姬骞从容地拿起卷轴,走到门外“唰”地打开,月光斜斜照s到上面,右下角那行幽蓝se的簪花小楷也慢慢浮现。

    太祖琼华御书。

    姬骞笑意淡淡,“诸位可上前细瞧,这幅卷轴的轴杆上,可有二哥所说的裂痕?”

    众人应声上前,只见轴杆尾端上,一条细小的裂缝清晰可见。

    “正如诸位所见,此书不仅有太祖皇帝和端仪皇后的题字,轴杆上也有二哥所说的裂痕。此前本王并不知道太祖琼华御书上还有这个标记,不仅本王,想必全天下都没j个人知道,所以根本无从做假。如今既然所有特征都符合,诸位还有什么疑h吗?”

    郑砚看一眼面se难看的裴呈,“敢问吴王殿下,太祖御书缘何会在……”轻咳一声,“会在裴世侄处?”

    “这便要问裴太守了。”姬骞目光锐利,“我的属下两日前千辛万苦寻回了太祖御书,谁知当天夜里却被人暗中调换,他们不动声se一路尾随,最后却发现对方居然潜进了太守府。我收到奏报很是惊奇,嘱咐他们不要打c惊蛇,想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七日之期将至,我见他们用来调换的赝品倒是仿得j乎以假乱真,便想不如先以之假冒,待他们以为计策得逞,兴许便露出马脚来了。奈何二哥睿智,臣弟这雕虫小技还是被瞧出来了。臣弟无法,只能带诸位来此,亲手将太祖御书找出来。”

    解释完毕,姬骞似笑非笑看向裴业,“敢问休元君,这太祖御书,为何藏在会在你的字画之下?”

    裴业除了方才御书显露的瞬间面se微变,之后就一直十分镇定,此刻闻言甚至露出一点笑意,“业不知。”

    “休元君不知?可这御书确实是从你这里找出来的。你方才亲口所说,这是你亲手所题的字……”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哦,差点忘记了,敢问休元君,此幅字画的装裱之事,是哪位匠人所为?”

    裴业对上姬骞的视线,微微扯动嘴角,“乃业亲手装裱。”

    “那本王便不懂了。此物既然为休元君亲笔所题、亲手装裱,那么,贼人是在何时寻到机会将这御书夹藏其中的?”目光沉沉地看着裴业,“抑或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暗中将御书夹藏其中的贼人,从头至尾,都是休元君一人所为……”

    “吴王殿下!”裴呈激愤开口,“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本王血口喷人还是裴太守你言行不端、错漏百出!”姬骞神se冷肃,口气第一次变得严厉,“本来此次太祖御书遗失之事就与本王无关。此乃盛y地界,出了这等大事,合该裴太守你来负责!可本王却无端受累,立下这七日之内寻回御书的承诺。这也罢了,本来太祖之事便是我姬氏皇族之事,本王做什么都是应当。可裴太守这j日做出的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倒真让本王困h了!你是觉得御书遭窃与你半分g系也无吗?这滔天大罪你也不用负上一星半点的责任吗?简直荒唐!食君之禄不知为君分忧,我大晋养着你这等c木傀偶般无血无泪、无心无肝的臣子又有何用!”

    看裴呈被震得面se苍白,姬骞冷笑着转身,指着那幅卷轴道:“如今,就在这太守府之内,就在太守公子的书房之内,居然让本王寻出了遗失的御书,且方才令公子当着众人亲口承认,这乃是他一手题词装裱,并未假手他人半分,敢问此事,裴太守要如何解释?”

    裴呈哑口无言,看向默不作声的独子,咬牙道:“阿业,到底怎么回事!”

    裴业扬唇轻蔑一笑,并不回答。

    事实上,他如今说什么都不起作用了。若方才他不曾亲口承认那是他所题之字,此刻还可推脱是从旁人处所得,那么当中经手之人众多,自可说是被人从中寻了空子。可他已然承认那是他亲笔题字,且是仿的温大小姐笔迹,属不便告人之事,也不可能j给匠人去装裱,如此一来,根本无从推脱起。

    慕仪凝视着姬骞唇畔的笑意和裴业眼中的嘲讽,忽然就明白了。

    那幅字确是她写的字的拓本没错,将这拓本覆盖在太祖御书之上再j给裴休元的应该便是姬骞,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把自己从赠字的环节中摘掉,再让裴业心无芥蒂地接受,但结果便是这幅字进了裴业的书房。而他应该提前放出风声让太子知道他打算以假充真,引太子带着一帮人过来拆台,再当着太子和众人的面从裴业这里搜出这幅字画,到那时便是百口莫辩。

    至于为什么会将太祖御书夹藏这幅卷轴之内,想必是他认为裴业对慕仪有意,不明就里之下看到慕仪被自己的行为牵累,即将名节有损,自会挺身而出,也正好步入他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好一招引君入瓮。

    慕仪想起方才姬骞冰寒的嗓音,再看着他此刻冷漠的眼眸,轻轻地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冰冷无情的模样,冷得直yu令人打一个寒噤。素日里他对她一直都是温柔亲昵的,便是偶尔刻意做出来吓唬她的冷漠,也透着无法掩藏的纵容。

    可转念又想,以前他也从未这般肆无忌惮地拿她做过靶子,也就苦笑着摇摇头。

    正在这时,前去请郑大小姐的仆人也回来了。

    郑姗恭敬地行了礼之后,示意婢子呈上一个木匣,“适才听前来传话的仆人说了,便将此物带了过来。这便是小nv在沁园发现的温大小姐笔墨,因心中仰慕这才留下来打算临摹学习,不想竟惹出这样大的麻烦,实在罪该万死!”

    仆从将那j张纸展开,皆是字迹灵秀的诗词,其中一篇便是李贺的《苦昼短》,正是以飞白所书。众人将其中那句“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与方才那句两厢对照,毫不意外地发觉笔法如出一辙,甚至连“似”字最后那一笔拖的长度都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更是铁证如山,姬骞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太子,表情从容而笃定,“事关重大,还请二哥裁夺。”

    太子沉默p刻,“休元君,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业只能说,我对御书为何夹藏其内半分不知。除此之外,便没什么了。”裴业语声淡淡。

    “裴太守呢?”

    裴呈躬身跪地,“臣为官多年,自问一心为君、尽忠职守,今次之事明显是有人刻意所为,意yu栽赃嫁祸、危害朝纲。臣一身清白,还望太子殿下为我做主!”

    “太守大人稍安,若你当真清白无辜,孤自会为你做主。”太子面沉如水,“至于休元君,按律,理应暂且收押入狱……”

    裴业不在意地挑眉,“如此,便请殿下按照规矩来吧。无须跟业一介白衣过多客气。”

    长公主忽然冷声道:“事关重大,孤以为,恐怕还是得上禀皇兄、以求圣裁才算得妥当吧?”

    太子面se不变,“这是自然。”

    “如此便好。”长公主有些不耐道,“折腾这么久孤也乏了,这便回了。剩下的事情就j给你了。”言罢转身而去。

    慕仪随在母亲身后,走出院门的时候回眸瞥了一眼,却见月se朗朗下,裴业神se淡然,半分没有即将身陷囹圄的困顿,依旧是一派名士洒脱的风采。而在他身侧,姬骞笑意柔和,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表情,这一刻她却觉得那么陌生,陌生到好像从来不认识一般。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她,沉沉的眸子里浸润着幽幽月se一般温柔动人,或许还有笑意。仅仅一瞬,便又移转开去。

    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