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我会永远记住你 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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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泽没走远,听见动静又折回来,看见柳一一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干呕,那一刻满心火气变心疼。

    他倒杯水出来,喂她嘴边,又抚背顺气,声音放缓,疑惑:“不是有吃药吗?怎么越来越严重?”

    柳一一漱漱口,把杯子还给他,毫不讲究地坐在门廊下,歇口气:“没什么大事,大夫说把这几副药喝完就好了。”

    丹泽问她,抓的什么药?

    柳一一言简意赅,说调养身子的。

    丹泽当下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先把人扶到屋里,好声好气哄:“一一,说好不走,为什么又闹着要走?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在府里歇养,我能早点回肯定回来陪你。”

    柳一一异常反态不狡辩,不顶嘴,也没露出怨恨的表情,就像打了霜的茄子蔫蔫的。

    “到底怎么不高兴?”丹泽看她这个样子,想发脾气也发不起来,一把把人搂怀里,“叫你别乱跑是为你好,临近年关,燕都表面看起来平静,背地里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衙门、刑部还有大理寺都忙,我还有一堆卷宗没看,又不放心把你一人丢在府里。”

    柳一一静静听,而后像失宠小狗窝进主人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想给你添麻烦,我知道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比不上你心里那个人,可我尽力改。”

    “一一,我不要你改,你做自己就好。”丹泽叹气,手臂往怀里紧了紧,就觉得柳一一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你不爱哭,现在三天两头哭。”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柳一一吸吸鼻子,搂着他的脖子,“就是好一阵坏一阵,你在的时候就没事,你不在我就爱胡思乱想。”

    丹泽轻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一一,你这口气怎么才能顺?”

    柳一一把头埋他衣服上,声如蚊吟说一句:“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丹泽就更不知道。

    他抱着她好一会,心平气和地说:“一一,我们换个想法,假如最开始我碰到的是你,也许我不会喜欢温婉蓉。”

    “为什么?”柳一一听他说什么都像口蜜腹剑,又改口,“你不用安慰我。”

    “没安慰你。”丹泽失笑,“这个问题我反思过,如果那个时候是你救我一命,哪怕只有半个馒头,我想起码你现在不是老姑娘。”

    柳一一听懂他的意思:“你会早早娶我吗?”

    “会。”

    “多早?”

    “等你满及笄。”

    “我现在也就比及笄大三岁而已。”

    “所以啊,”丹泽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也没大多少,还是小姑娘一枚。”

    他温柔说话时嗓音清澈,吐息在耳边,轻轻痒痒的,像一潭阳春白雪把柳一一困在其中。

    她嘴上说不信,却抱得更紧,然后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丹泽,我们生个孩子吧,哪怕我没名分。”

    丹泽当下没太在意,只笑:“名分肯定给,孩子也生,但现在不是时候。”

    柳一一声音闷闷的:“你说什么时候?”

    “等眼下这些事都过去吧。”丹泽怕她多想,拍拍背,低头亲了亲白嫩的后颈,“好不好,嗯?”

    柳一一沉默片刻,点点头。

    总之,丹泽哄一哄确实能管两天,但他发现柳一一消停是消停了,人也变了,不像以前嘴巴嘚嘚说个没完,或者一见他回来特别兴奋,围着他转,把绣好的图样拿给他看,求夸奖,要听好话。

    柳一一现在更多静静做自己的刺绣,丹泽主动跟她说话,她就答两句,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既不炫耀也不嘚瑟,静得如同没有存在感。

    然后她绣累了,就自己脱衣服上床睡觉,也不让丹泽碰。

    丹泽倒不勉强,她不让碰,他就不碰,只当她生闷气,抱一抱哄一哄,没深想。

    柳一一一开始还能在寅时过半的时辰陪他起床,伺候穿衣吃饭,后来越来越嗜睡,晚上早睡,早上也起不来。

    丹泽问过几次,她身体到底出什么问题,再去医馆看看,柳一一就敷衍而过。

    而后又过几天,柳一一难得早起,伺候完穿衣洗漱,两人坐在饭桌上时,她忽然主动提出去西伯。

    丹泽有些意外,问她考虑清楚了吗?

    柳一一点点头,吃包子时撕开皮,不吃肉馅,专吃包子皮。

    丹泽还纳闷,说以前最爱吃肉,怎么现在不吃了?

    柳一一把肉夹他碗里,低声解释:“我没作妖,就是吃不了油腻,吃了犯恶心,我吃皮就好。”

    丹泽看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挺自责,心想以后尽量不随便对她发脾气,可火气上来时,就是忍不住,为什么对别人都能忍,到了柳一一这里就忍不了,他也觉得奇怪。

    “一一,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跟我解释。”他说着,主动拿个包子,把皮撕开,肉留给自己,皮放到柳一一碗里。

    柳一一看看包子皮,又抬眸看向丹泽时,一下红了眼眶。

    她哭得莫名其妙,丹泽看她委屈的样子,顾不上多想,赶忙放下筷子哄:“怎么吃个饭也吃哭了?”

    柳一一低头边哭边说:“我不想待在燕都,我先走,去西伯不行吗?”

    丹泽叹气:“没说不带你回西伯啊,你想去我当然乐意,但你知道西伯在哪吗?”

    柳一一擦擦眼泪,抬头道:“我知道,我打听过,挨着西伯最近的城镇是雁口关,大不了我先在那边落脚,等你忙完再来接我,我肯定不是一个人。”

    丹泽对她想一出是一出,听得头大,也没听出“不是一个人”的另一层意思,接着哄:“你知道雁口关那边多乱吗?像你这样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很容易被人贩子盯上,再把你卖到哪里,我去哪寻?”

    柳一一听出话里的重视,破涕而笑:“你少骗人,哪有那么多人贩子,当我小孩哄呢。”

    丹泽正色回答:“没哄你,雁口关大多西伯和中原来往的商队,有黑市,也有正儿八经经商的,你连西伯话都不懂,去了那边无异送肉上砧板。”

    “是吗?”柳一一半信半疑,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天天在燕都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丹泽没接下话,他从雁口关一路随母亲来到燕都,雁口关的生活几乎占他小半个童年,怎么可能不了解。

    念头在脑海里想一圈,不露痕迹岔开话题:“一一,你好好在府邸养身体,我答应明年开春带你回西伯,到时你想回燕都都回不成。”

    柳一一以为他是吓唬,四目相对间,看出丹泽认真的表情。

    她微微愣了愣,就听自己声音说:“你去哪我跟哪,生是你的人,死也入你家的坟头。”

    丹泽听着笑起来,握住她的手:“别说傻话,赶紧趁热吃,我一会要出门,你吃完了就在屋里待着,外面冷,别到处乱跑,等我忙完到冬至就天天在府邸陪你。”

    柳一一点点头,说声好。

    丹泽离府后,柳一一又开始困意上头,她靠在床上绣会“百丹图”,就迷迷糊糊眯着了。

    一觉睡到午时三刻,本来可以继续睡,被小丫头的敲门声吵醒,小丫头说覃府的冬青姑娘来了。

    柳一一立刻爬起来,请人到屋里上座。

    冬青自知礼数,搬了个杌子坐到床边,问起柳一一的身体情况。

    柳一一低着头不言不语,思忖半晌,开口问:“是不是珊瑚说了什么?”

    冬青没正面回答:“柳夫人,我家夫人担心您的身体,要我带一些安胎养神的滋补品来,说男人心粗,这种时候指望不上,柳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柳一一轻轻摇头,说没什么需要。

    冬青微乎其微叹气,心里猜到几分,问:“柳夫人没告诉丹大人身孕这事吗?”

    柳一一依旧摇摇头。

    冬青接着问:“为什么不说呢?”

    柳一一话未开口,泪先流:“我旁敲侧击问过他,他说现在不是时候,一切要等明年开春。”

    冬青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好声道:“夫人,哭不得,哭不得,会哭坏眼睛。”

    柳一一想收却收不住,满心委屈道:“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忙也没时间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冬青一边劝她别哭,一边开解:“柳夫人,你现在这样确实不易走动,奴婢听说城郊有些地方雪都到膝盖深,官道通行也只限商队和官府使用,没有衙门通牒文书根本走不远。”

    柳一一说通牒文书不是问题:“这些丹泽可以弄到,我现在就是不想待在燕都。”

    冬青问她是不是又和丹泽吵架了?

    柳一一摇头,却埋怨:“他现在心情好对我特别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做一点点不顺意的事,他就发脾气,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我在他眼里一无是处。”

    “那都是丹大人的气话,夫人别往心里去。”冬青劝和不劝离,“气话不作数,您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柳一一别别嘴,眼泪不停往外冒,忍不住问冬青:“丹泽不会对覃夫人这样说话吧?覃夫人出身好,外秀慧中,他肯定不敢轻贱她吧?就因为我出身不好,他就毫无顾忌骂我,损我,诋毁我,我跟他的时候,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冬青没说话,沉默等同默认。

    柳一一心知肚明,手背擦擦眼泪:“我也不是逼他娶我,我就想他把我当回事,我有自知之明比不上覃夫人一星半点,可我也有很努力的学手艺,为什么这些他都看不到呀?”

    “我也不想走,可不走怎么办?他觉得我给他添堵,他怎么不想想,他也给我添堵呀!”

    说这话时,柳一一崩溃大哭,抑制不住眼泪决堤。

    冬青听着她哭,原本想好的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就想起珊瑚跟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

    回府后,温婉蓉问起柳一一的情况,冬青唉声叹气。

    温婉蓉心领神会,蹙蹙眉:“又闹矛盾了?”

    冬青说没有,把柳一一的话原封不动说了遍。

    温婉蓉听着也叹气:“柳夫人的感情比丹泽深,顾虑也多,她是怕失去丹泽,又没办法。”

    感情都是旁观者清。

    冬青点头赞同:“柳夫人哭着说要走,奴婢看不像赌气。”

    “她是伤了心。”温婉蓉能体会柳一一现在的感受,当初和覃炀闹得最凶的时候,不也动过和离走人的想法吗?

    冬青叹气,只问,柳夫人那边还管吗?

    温婉蓉犹豫片刻,道:“她现在正需要人好好照顾,我们力所能及能帮一点是一点,就是别插嘴他们之间的事,自己想不明白,外人说再多都是徒然,何况以我和丹泽的关系,也不好多言什么。”

    话点得通透,冬青也听得通透:“夫人,再派珊瑚过去照顾一阵子吗?”

    温婉蓉摇摇头:“珊瑚就别去了,毕竟是人家家事,她一个外人听多了知道多了,反而让人生厌。”

    顿了顿,又交代:“你这段时间辛苦一点,隔两天送些药食同源的滋补品过去,另外找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定时去府上拿个脉,柳夫人不愿跟丹泽说,我们也不要乱说话。”

    冬青应声领命。

    大概有个人能吐露心事,柳一一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大夫到府邸问过诊,说胎气稳固,脉象良好,要柳一一安心养胎,养到足月生产不是问题。

    柳一一难得听件好事,总算露出笑脸。

    送走大夫,冬青见她心情不错,婉言提醒:“柳夫人,这事瞒不住多久,等月份大了,丹大人肯定看得出来。”

    柳一一摸摸还算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会找机会告诉他,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不高兴。”

    冬青笑:“有孩子是喜事,丹大人怎会不高兴。”

    柳一一大叹口气,抬头看过去:“你不知道,丹泽脾气说来就来,有时我都摸不透,而且他说什么就得照办,不按他意思做,他铁定生气。”

    冬青听这话总算明白过来,难怪丹寺卿和覃二爷关系闹得那么僵,就算没夫人这茬,估计两人关系也不会好,脾性太像。

    当然这话不会挡着柳一一说,冬青陪她坐了会,就要回府了。

    临走时,被柳一一叫住。

    她抿抿嘴,想了好一会,决定道:“冬青姑娘,我感谢覃夫人的关心和好意,不知她何时有空,我想当面道谢。”

    冬青迟迟没说话。

    柳一一立刻补充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跟覃夫人说说话,兴许明年去了西伯,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冬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回复,柳一一的要求她可以通传,但夫人有没有时间约见,不敢保证。

    柳一一没勉强,只说能见一面最好,不行就算了。

    这话传到温婉蓉耳朵里,倒没什么别的想法。

    冬青问去吗?

    温婉蓉正在陪两个孩子吃午饭,还在迟疑。

    英哥儿在一旁,偷听大人说话,嘴里嚼着饭,问:“娘,是不是要去见柳姨姨呀?”

    温婉蓉故意板起脸:“跟你说了几次,不许听大人说话,为什么屡教不改?”

    英哥儿察言观色,小人精一般回答:“英哥儿想柳姨姨了,所以听到了。”

    再听语气,就快赶上覃炀歪理邪说时的坦然自若。

    温婉蓉下意识说:“跟你爹就学不到好。”

    她话音未落,飒飒也跟着起哄,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说:“飒飒也想柳姨姨,所以听到了。”

    温婉蓉完全对两个孩子无语,只问飒飒:“你又没见过柳姨姨,跟着哥哥瞎起什么哄?”

    飒飒露出无敌童真笑脸,自己乐,牛头不对马嘴回答:“飒飒就是听到了。”

    不等温婉蓉说话,英哥儿插话道:“娘,英哥儿也要去见柳姨姨,上次她问英哥儿喜欢什么,我还没回答呢!”

    飒飒继续起哄:“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温婉蓉怕两个孩子出去冻着,不同意:“柳姨姨身体不好,娘去看看就回,你们跑去,会影响柳姨姨休息。”

    英哥儿理由多:“我们去不说话就好了呀。”

    飒飒跟着学:“我们去不说话。”

    温婉蓉坚决不同意,结果英哥儿别别小嘴继续吃饭,飒飒则不然,她瞬间笑脸变哭脸,哇一声,亮嗓门一样,哭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去!去!都去!”温婉蓉听怕了尖锐哭声,立刻投降,心里埋怨都是覃炀惯出来的毛病。

    本来不打算见面,结果被两个小祸祸你一言我一语吵不得不去。

    不过温婉蓉出门前跟英哥儿和飒飒打好招呼,说不能让爹爹知道。

    英哥儿立刻捂嘴,直摇头,说一定不说。

    他一捂嘴,飒飒跟着捂嘴,跟着摇头。

    因为带两个孩子出门,温婉蓉肯定照顾不过来,除了叫冬青跟随,另外多叫几个丫鬟随行。

    地点是柳一一选的,临近环城河边一家茶楼。

    覃府马车缓缓靠近,英哥儿红扑扑的小脸从车帘后钻出来,对着一个人影大声喊:“柳姨姨!柳姨姨!英哥儿在这!”

    柳一一循声望去,朝孩子招招手,就见另一个小脑袋跟着钻出来,奶声奶气跟着大声喊:“柳姨姨!飒飒也来了!”

    柳一一没想到温婉蓉把两个孩子都带出来,连忙过去,叫孩子们都进去。

    温婉蓉听见声音,一边把两个小祸祸抱进车里,一边抱歉笑笑:“柳夫人,英哥儿记得你,非要跟出来见你,他出来,妹妹也要出来,你别嫌闹。”

    柳一一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小家伙,尤其飒飒如玉粉般有红似白的可爱模样,喜欢得不得了,下意识摸摸自己肚子,羡慕道:“覃夫人您女儿长得真好看,小美人胚子,长大必然是标致美人儿。”

    温婉蓉要她进马车说话,笑道:“丹泽长得俊美,你长得水灵,孩子一定可爱至极。”

    柳一一低头笑笑,不吭声。

    倒是一旁的英哥儿人不大,事懂得挺多,睁大亮晶晶的眼睛问:“柳姨姨有小娃娃吗?”

    他一说话,飒飒就鹦鹉学舌:“柳姨姨有小娃娃吗?”

    柳一一被彻底逗笑,细声细气回答:“对呀,柳姨姨争取生个跟你们一样可爱的娃娃。”

    温婉蓉发现英哥儿跟覃炀时间长了,越变越皮,纠正道:“见到柳姨姨要问安,又忘了?”

    英哥儿哦一声,马上站起来,作揖行礼,说句:“英哥儿给柳姨姨问安。”

    他问安,覃飒飒跟着凑热闹,学着两手抱拳,作揖行礼,说:“飒飒给柳一一问安。”

    温婉蓉不知道飒飒性格像谁,也没见覃炀喜欢凑热闹,只能耐心教:“姑娘家不是这样行礼。”

    柳一一在坐在一旁,捂嘴笑,满眼艳羡,夸温婉蓉好福气,得一子一女,凑个好。

    温婉蓉边教飒飒,边笑盈盈回应:“你将来也和丹泽多生几个,多凑几个好字。”

    本以为柳一一会高兴,扬起的嘴角却渐渐收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温婉蓉见她似乎有话要说,把两个孩子留在车上,陪柳一一去了茶楼。

    柳一一开门见山向她道谢:“覃夫人,这段时间多亏您帮助,我无以为报,如果府上有需要女红的差事,难织补的料子或者复杂的图样,有需要只管开口。”

    温婉蓉自然不会麻烦她,只劝好好养胎,不易动气动怒。

    她话没挑明,柳一一也当听不懂,只说:“明年开春我也许就随丹泽离开燕都了,再见面不知何时,烦请夫人不要客气。”

    温婉蓉微微叹气,思忖一会,说出心底话:“柳夫人,这话本不该我多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看见你们两人和和美美。丹泽一个人单身久了,难免有缺点,对姑娘家差点耐心,少点包容体贴,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柳一一垂眸不说话。

    温婉蓉想到冬青说的那些话,接着劝:“我猜他肯定不会告诉你,他发脾气,把我从大理寺主事堂赶出来吧?”

    柳一一愣了愣,木木摇摇头。

    温婉蓉笑,又叹气:“证明他脾气就这样,我和他偶尔见一次面,可你天天和他一起,肯定忍受包容得更多。”

    柳一一吸吸鼻子,眼眶泛红点点头。

    温婉蓉拍拍她的手,轻声细语:“我知道你心里没底,害怕丹泽不要这个孩子,但你还是应该告诉他,他在乎你,孩子的事不会不考虑。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有别的想法,你再来找我好吗?”

    柳一一犹豫片刻后,“嗯”一声,点了点头。

    温婉蓉心思能劝通最好,又看外面天气不太好,想到两个孩子不能在外久留,便草草结束这场谈话。

    两人从茶楼里出来,温婉蓉还在劝,柳一一也听进去一些。

    正说话,柳一一突然伫立不动了,满眼惊慌看着前方不远处。

    温婉蓉隐隐觉得不对劲,顺着视线看过去,就发现丹泽冷着脸一瞬不瞬打量柳一一。

    神情跟上次在大理寺发火赶她走是一样的。

    温婉蓉怕他为难柳一一,先开口道:“丹泽,你别胡来,柳夫人难得出来透透气,是我约的她。”

    丹泽根本不理,一声不响与她擦肩而过,挽着袖子,走到柳一一面前,居高临下,沉声问:“剪子藏哪?拿出来。”

    一句话问得两人莫名其妙。

    温婉蓉看看柳一一,又看看他,立刻会意,劝道:“丹泽,你别误会柳夫人,她就是感谢我,哪有什么剪子。”

    她边说,边拉着柳一一的胳膊往旁边走。

    “温婉蓉,这是我家事,你少管!”丹泽完全不领情,大力把柳一一扯回来,不等人站稳,接着问,“柳一一,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把剪子拿出来。”

    “剪子在屋里,不在我身上。”柳一一卯足劲抽回手,对他笑了笑,又看向温婉蓉,“覃夫人,您请回吧,我和丹泽单独说两句。”

    “说?你想说什么?!”丹泽抓起她的手腕,连拉带拽,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劈头盖脸的骂,“柳一一,你在府里作妖,我让着你,让出毛病了!就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吃喝的蠢货,还带剪子出来行凶,真当朝廷有人好办事啊!”

    丹泽走得快,柳一一跟不上,被拉着一路小跑,看得温婉蓉心惊。

    她提着裙子赶过来,叫住丹泽:“你干什么!她身子不好,你还拉拉扯扯,不想她养好是吗?!”

    提到柳一一身体不好,丹泽十分气下去两分,停下脚步,紧紧捏住纤细手腕,继续刚才问话:“柳一一,屋里我翻过,没找到剪子,你自己说把剪子藏哪了?”

    柳一一不答话,只看向温婉蓉,勉强扯扯嘴角:“覃夫人,你看到了吧,丹泽在府里发脾气也这样。”

    说着,她拨开额前刘海,露出上次撞伤的疤痕,心凉道:“您看我头上的伤?就是那天你们见面,我一个人跑回府本来要走,他不让,发脾气要拿绳子捆我,我不从,自己撞的。”

    温婉蓉一怔,本能看向丹泽。

    丹泽极不耐烦地说:“我不要你走,你非要走,现在全赖我不好?!”

    “我没赖你不好,”柳一一说着,开始挣扎,要他放手,却被对方死死钳住。

    “放手!你捏得我好疼!放手!”到后面平静的声音变尖叫,“你每次都这样!是不是我出身卑微,就可以随意打骂啊!”

    柳一一不知哪根筋不对,挣脱不开,又扑上去咬丹泽,还没近身就被丹泽轻而易举扳住双手,扭到身后。

    柳一一吃痛,扭头恨恨盯着丹泽,啐一口,彻底惹怒对方。

    “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行!我们回府,老账新账一起算!”

    语毕,他推着她往前走。

    温婉蓉终于见识到丹泽凶狠的一面,难怪覃炀总耳提面命要她少可怜他,念头转瞬即逝,情急之下,她蹙眉喊了声:“丹泽!柳一一怀孕了!”

    顿时,时间凝固般,所有人静默下来。

    丹泽条件反射松开手,赶紧给柳一一整理好斗篷,语气软下来:“刚刚有没有伤到你?”

    柳一一愣愣看他半晌后,一言不发推开他,顺着河道,深一脚浅一脚往下游走。

    丹泽不敢拉她,就跟在后面,一个劲赔不是:“一一,我不知道你怀孕了,是我疏忽大意。”

    温婉蓉怕出事,赶紧叫冬青和两个小丫头下车,其余人先送孩子回府。

    柳一一依旧不说话,听着丹泽说了半天,倏尔转头对他笑起来,笑得丹泽心里一紧。

    他赶紧解释:“一一,你没事吧?中午我回府找你,管家说你出来了。”

    “然后你心里肯定想,死婆娘又跑哪去了?”柳一一目不斜视接下话,“然后你发现针线篮里的剪子不见了,肯定更气,心想抓住那个死婆娘,非打死不可,对不对?”

    不等丹泽说话,她主动交代:“其实我把剪子藏在暗柜里,我以为你会找到,或者相信我不会做出格的事,可你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我会拿剪子对覃夫人不利。”

    说着,她转头看着他,眼神空洞,问:“丹寺卿,你要不要把我先送到衙门,内监审问?我知道伤害将军夫人及公主殿下是大罪,别说你不放过我,覃二爷也不会放过我吧?”

    丹泽没想到柳一一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装傻充愣。

    他皱紧眉头,上前想拉住对方,被甩开手。

    “我不回去了,丹寺卿,我想一个人带孩子过,谁都嫌弃我,我儿肯定不会嫌弃我。”

    “一一,我不嫌弃你。”

    “是吗?”柳一一睨他一眼,嘴角泛起淡漠的笑,“你总说我作,我今天就真作一回,以你的能力肯定轻易找到我,没想到你中了圈套。”

    说着说着,她又往环城河的桥上拐,走到桥中间,停下脚步,丹泽在两步开外,就怕她气狠了想不开。

    “一一,你听我说,我们先回府,你好好养身子,我什么都告诉你,真的,不骗你。”

    柳一一不理会,不答话,自顾自弯腰脱下棉靴,脱了斗篷,拆了头发,把簪子一根根放在斗篷上,起身时,指了指耳坠子:“丹寺卿,其他东西我都不要,我就喜欢这对耳环,让我带走好吗?”

    丹泽一个“好”字未出口,倏尔远处传来放闸流水的轰鸣声。

    每年冬季,官府为了环城河不结冰结凌,每天早晚放闸两次,冲洗河道及河面。

    柳一一面无表情望着奔腾而来的湍急河水,听着哗啦啦的响动,感受水气扑面而来的湿润,回过神看向丹泽,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

    然而水声太大,淹没她的声音。

    丹泽却皱紧眉头,瞬间读懂她的唇语。

    柳一一说:丹泽,我走了,带着孩子一起走。

    说完冲向桥边,翻身一跃,坠入涌动的河流,整个人立即消失不见。

    身后响起温婉蓉的叫喊:“快救人!不然一尸两命!”

    丹泽二话不说,脱了大氅,一手撑在围栏上,一跃而下。

    河水比想象中冰冷刺骨,连丹泽都觉得受不了,他呛了几口水,饶是水性再好,也架不住放闸水流的冲击。

    短短时间内,柳一一已经离他很远。

    丹泽还是尽最大努力往柳一一的方向游,追赶好一会,似乎水流势头渐小,才拉住柳一一漂浮的衣角。

    “一一!一一!”他抹一把脸上的水,拍拍对方的脸,尽量往岸边靠。

    柳一一嘴唇冻得青紫,脑袋耷拉在他肩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探探她的鼻息,心里一惊,耗尽所有力气把人推上岸,自己则被前来营救的人拖上来。

    丹泽躺在河边不停喘气,冷不防头顶扔下了一件大氅。

    温婉蓉声音凉凉:“穿上吧,别一个没好,又一个病倒。”

    丹泽浑身湿透,被寒风一吹,冻得直打颤。

    “一一人呢?”他缓过劲,披着大氅找到温婉蓉。

    温婉蓉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已经叫人送回丹府,冬青去请钟御医,估摸一会就到。”

    语毕,头也不回离开。

    丹泽站在原地,正好看见柳一一躺过地方残留一滩血迹……

    柳一一被救回来时,丹泽换身干衣服坐在床边发呆。

    门廊下温婉蓉与钟御医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进来。

    温婉蓉说:“钟御医,柳夫人是我旧友,您医者仁心,医术了得,我担心柳夫人闯不过这关,情急之下请您过来,还望见谅,至于皇叔那边。”

    钟御医心知肚明隐晦道:“请公主放心,卑职身为医者,什么该说不该说,谨遵医德。”

    温婉蓉一颗心回到肚子里,送走钟御医,叫丹泽出来,把柳一一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末了,她责怪他:“丹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高兴吗?”

    丹泽皱皱眉,脑子里完全乱套,脱口而出:“我好吃好喝供着她,还要怎样?”

    话音未落,淬不及防一巴掌,一记脆响,把丹泽打懵了。

    “到这个时候,你还好意思说好吃好喝供着她?!她是猫狗?我告诉你,你和覃炀一个臭德行,他曾跟你说过同样的话,被我打过,今天这巴掌,专门给你!”

    说完,叫冬青备车,回府。

    丹泽站在原地,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庞,心里发空又发疼。

    柳一一命保住了,孩子没保住,她睡了三天三夜,丹泽合衣照顾、喂药,守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半夜,柳一一终于转醒。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发出痛楚的呻吟,吵醒趴在一旁打盹的丹泽。

    他赶紧坐起来,握着柳一一的手,关切道:“一一,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饿不饿?我叫人熬了白粥,热在灶上。”

    柳一一摇摇头,第一反应是抽出手,摸摸小腹,气游若丝说:“孩子没了啊。”

    “一一,我求过钟御医尽量保,但没保住,”丹泽立刻抓起软绵绵的手,承诺她,“我答应你,等我们回了西伯,想生几个,随你。”

    柳一一不说话,不哭,不闹,静静看着床顶良久,神志渐渐清醒,恢复些许气力,缓缓开口,提起另一个话题:“丹泽,其实你的过往,覃夫人劝我的时候,说了一些,说你有今天不容易,我也觉得不容易,但你不提,我猜碍于脸面,也一直装不知道。”

    丹泽怔忪片刻,愣愣道:“你都知道了?”

    柳一一点点头,转过脸,轻抬下嘴角:“你我同样出身,你却成凤毛麟角,真真正正摆脱下九流,进入上九流,很厉害啊!我柳一一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稍作停顿,她收回视线,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你能到今天的地位,不是命硬是心狠,花妈妈曾经告诫过我,不是说你是大理寺的,而是说见过你清扫粉巷时的雷霆之势。”

    “花妈妈还说,你的脸用来骗人的,可我柳一一就这么肤浅,就喜欢俊美男子,结果就粉身碎骨了。”说着,她又看向他,自问自答,“是不是挺傻?我也觉得自己傻。”

    她语气里透着绝望,听得丹泽胆寒,他立刻抱起她,发自内心认错:“一一,你别这样,之前是我不好,我疏忽你,你别离开我,我答应带你回西伯,封你台吉夫人,给你一世风光!”

    他边说边放开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羊脂玉牌,拽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道:“这是我外公托人带给我的,他要我回去继承爵位,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我不能说,两国随时可能开战,万一我没能成功离开燕都,皇上不会放过我,到时你也跟着遭殃。”

    顿了顿,他急道:“孩子的事,是我的错,以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再也不说你作,也不跟你动手,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柳一一听出他的诚恳和焦急,点点头说声好:“我不怪你,到现在我依旧不怪你,孩子没了证明和我没缘分,而我和你……”

    她说着说着,开始流泪,大概心冷,泪也是凉的。

    而后像以前小声求抱,贴着温热的身体,声音不再波澜:“丹泽,无论我在你心里算什么,都过去了,我放下了,也不作了,就一个小小要求,无论将来你找什么样的姑娘,记得曾经有个粉巷弹曲的真心实意爱你,为你怀过一个孩子,无怨无悔付出一切,哪怕没有名分。”

    说完,她推开他,盯他半晌,眼中带泪地笑了笑:“丹泽,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我柳一一会记住你,永远记住。”

    之后柳一一彻底消失在丹泽的视野里,什么也没带,那块羊脂玉牌安安静静压在绣好的“百丹图”钱袋上,钱袋里有张纸条,纸条上用簪花小楷留下三个字“柳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