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尹大人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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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的喧闹声不同寻常,昏睡之中的阮慕阳意识到这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挣扎了好久,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发了一身的虚汗。

    房内一个人都没有,珐琅也不在。

    阮慕阳起来,发现手和脚似乎都没什么力气,头也重重的。

    穿好衣服开门走出去,她发现客栈楼下的大堂里来了好几个官差,合月他们正在与官差对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阮慕阳走下楼梯。她发现客栈之中一片混乱,许多住在客栈之中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夫人,您终于醒了,方才怎么都叫不醒你。”珐琅走到阮慕阳身边,打量了她一下说,“夫人,你的脸色怎么有点差?”

    阮慕阳摇了摇头:“没事。”

    她走到合月身旁,看了看他冰冷的脸色,又看了看官差问道:“官爷们,这是怎么了?”原先即便活了两辈子,阮慕阳始终在京城里足不出户,可以说被养得非常娇,别说是抛头露面了,就连男性亲属之间都是要避嫌的。

    可是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她也不顾上那么多,没办法再娇气了。

    其中一位官差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道:“您就是那位夫人?不知夫人府上何处,为何这个时候到金陵来。”

    “去探亲,却被大雨困在了这金陵城。我们都是良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误会?”阮慕阳虽然是和颜悦色的,但是神情之中的沉静和姿态的端庄透着一股尊贵,叫人不敢轻佻。

    官差笑了笑道:“这位夫人,没有误会。只是昨天一夜的大雨让长江的水势猛涨,就连城中的秦淮河里的水也漫上了岸。知府大人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特令城中的年轻壮丁都去修筑巩固堤坝,以防堤坝崩溃,水淹金陵城。我瞧着这几位都是年轻力壮劳力mdash;mdash;”

    合月立即道:“不行,我等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夫人。”他的态度坚决,是以才会跟金陵的官差发生冲突。

    官差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可是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

    珐琅冷着声音说道:“我今日瞧着街上金陵本地的年轻壮力那么多,怎么不让他们去,偏偏让我们这些外乡人去?”

    客栈之中的其他外乡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到底是跟在张安夷身边见过许多高官的,合月丝毫不畏惧:“我们夫人要是出了事就连你们知府大人也担待不起。”

    “你们!”官差气得不行。“区区妇人而已,居然敢拿来跟我们知府大人比,来人!这几个人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绑也要绑去!”

    “慢着。”阮慕阳的声音响起。

    都是些欺软怕硬,只知道欺压在金陵无权无势的人的。看来金陵的水不比沧州的浅。

    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为的是等尹济回金陵,若是这时候起冲突,即便几个官差不是合月他们的对手,但是动手就会惹上官府,恐怕他们又没办法安生了。

    阮慕阳和气地说道:“我们既然落脚在金陵城,自然是要为金陵城出一分力的,怎么会不愿意呢?”

    说着,她朝合月使了个眼色,让他忍一忍。

    合月立即明白了阮慕阳的意思,说道:“夫人,那么我们几个去,我将合木留下来保护您。”

    谁知那个官差立即反对道:“不行!都得去!少一个就是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他的声音高亢。

    阮慕阳的眼中一瞬间闪过冷意,随后笑了笑。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她对合月道:“那么你们都去吧。”

    合月皱起了眉。

    “去吧。”阮慕阳再次道,“我在这客栈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放心。”

    他们六个人之中只有四个会武的,若是真的起了争执,又要跑,出了城路又不好走,若是遇到大雨,就更难办了。

    所以只有答应了。

    见合月不做声了,官差得意地笑了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刚刚那厉害劲呢!还不是要跟官爷我走?”

    “你!”合月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看着合月他们以及客栈里其他壮年男子跟着官差离开,阮慕阳脸上浅浅的笑意落下,消散于无,眼中的阴翳就如同外面下着雨的天,阴沉沉的望不到边。

    刚起床时那种全身发沉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随手撑在了桌子上。

    珐琅吓了一跳道:“夫人,你的脸色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半是感染了风寒,不碍事,先扶我回去睡一会儿吧。”

    上楼在床上躺下后,阮慕阳的眼皮开始发沉,昏昏欲睡。

    珐琅看得着急:“夫人,我去请大夫吧。”

    “现在金陵城的情况,难民那么多,还要防着疫病,大夫恐怕不太好请。我先睡一会儿吧,等真的好不了了再去请。”说完,阮慕阳便睡着了。

    另一边,京城。

    合光他们寻着合月留下来的记号一路寻找,可是在出了山东之后记号就消失了。

    “二爷,再往南去就是两江两淮,记号大概是因为大雨给冲刷掉了。现在好几个地方发大水,从山东往金陵许多必经之路上都被水漫了,路不太好走。夫人他们恐怕也被困在了哪里。”

    张安夷的神色之中难得的透着几分旁人都能看出来的凝重,语气悠远。听不出情绪:“路断了便绕路。”

    合光点了点头说:“是。属下已经派人在四处寻找了。”

    阮慕阳失踪的事情,张安夷没有在府中声张。其实府中真正会关心少了个阮慕阳的并没有几人。好在老尚书和老夫人现在不过问府中的事情,深居简出,他们没派人来问,也就不用说。另外,张复和季氏倒是派人来关心过,只不过被张安夷找了个理由打发掉了。

    吩咐完合光之后,宫中来人将张安夷宣进了宫。

    “张阁老来了。”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太后,裘太后与众人印象之中的“太后”有很大的不同。没有老态,反而越发的美丽动人。

    她面前的案上放着十几份折子,高高地摞起。

    “张阁老,近日朝中参你的折子不少,说你去沧州知府衙门大闹了一场,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将沧州知府的儿子绑回了京城。”

    平日里每日都有弹劾张安夷的折子,只是这几日,御史们参张安夷的折子比平时要多。

    张安夷似乎早就料到了裘太后宣自己进宫所为何事。神色之中丝毫不见慌张,诚恳地说道:“请太后娘娘明察,臣对皇上、对光华忠心耿耿,并未说过任何大逆不道的话,更不会有别的心思,一切皆事出有因。”

    忠于皇上、忠于光华的江山社稷,唯独不提忠于太后裘氏。

    “哦?有何原因?”裘太后笑了笑。

    张安夷道:“臣目前还在查证,等证据确凿了自会禀报。”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此刻不会说了。

    看着他这副表面上看起来恭敬,实际上对自己丝毫不畏惧的样子。裘太后眼中闪过冷意,随后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了:“那就等张大人查实了再告诉哀家。若是到时候张大人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可要想想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从裘太后那里离开后,张安夷便去了内阁。

    “听说太后刚刚召见你了?”沈未打量着张安夷的神色问,“因为最近参你的折子?”

    张安夷一边拿起案上的急待处理的文书看着,一边点了点头。

    沈未自然不担心他会吃什么亏,只是道:“我看了那些折子,都是跟沧州知府孙振有关。听说孙振的夫人跟太后是闺中密友。那些整日除了弹劾旁人就没事做的御史言官恐怕都被当了枪使。”

    她说话的时间里,张安夷已经飞快地看完了一本地方官上奏的折子,抬起了眼睛看了看她说:“这些御史不成气候。”

    听出他话语里带着的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轻视,沈未笑了笑,随后又摇了摇头,揶揄道:“张二你最近心情欠佳,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伤人。”

    张安夷勾了勾唇没有搭理她,而是将手里刚刚那份看完的奏折递给了沈未。

    沈未接过看了看之后,压低了声音说:“又是参金陵织造的折子。这金陵织造可是太后的娘家。”

    “几个月前的折子了,被压到了现在才到内阁手上。”张安夷说道,“裘氏外戚在江南一带现在权势更大了。”

    沈未点了点头。说:“那一带积弊严重,正在下雨,若是雨势大,那么先前的问题都将暴露出来,尹济是太后的人,派他去巡查确实是个妙招。”都是裘太后的人,两方争斗,无论哪一方失败,都是裘太后的损失。

    “如今圣上年纪还小。裘太后垂帘听政。”张安夷的目光落定在案上袅袅飘着青烟的香炉上,悠悠地说道:“只是这光华的江山,不能落在外姓手中。”

    金陵城之中。

    阮慕阳一睡就是大半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睡了一觉身子好受多了,她起来走向床边打开窗子往外面的街道望过去,只见官差正与流落街头的难民拉扯着。年轻力壮的已经被抓取巩固堤坝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难民们哭喊着请求,官差们不为所动,只是道:“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还不快走?”

    老弱病残哪里经得起推搡?再加上官差们的动作粗暴,叫人看着不忍心。

    这时,珐琅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夫人,您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阮慕阳回头问,“合月他们回来了吗?”

    珐琅摇了摇头。她怕阮慕阳吹风,走到她身旁想把窗子关上,在看到外面街道上的情景的时候叹了口气,说:“这金陵知府真不是什么好官,将能干活的难民全都抓走了。竟然还要将他们的父母、妻儿赶走。”

    “什么?”阮慕阳不敢相信,“这金陵知府竟然敢这么做。”

    珐琅道:“夫人,听说这金陵知府上面是金陵织造,与金陵织造是姻亲。”

    阮慕阳微微皱眉。怪不得,这金陵织造就是裘太后的娘家。

    忽然,外面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阮慕阳最看不得的就是老人和孩子受苦,当即便道:“下去看看。”

    见官差在抓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阮慕阳立即道:“住手。”

    “哟,夫人。又是你。”

    竟然是上午将合月他们带走的那个官差。阮慕阳心中厌恶他们,懒得同他们说话。

    那个小女孩也是机灵,一看到阮慕阳,立即咬了一口那个抓着她的官差的手。那官差吃痛松开了手,骂了句:“臭丫头。”

    小女孩立即跑到了阮慕阳身边,拽着她的裙子哀求道:“这位夫人,救救我吧。我不想被他们赶出城。”

    “你爹娘呢?”阮慕阳问。

    小女孩哭着说道:“我是逃难过来的。我们村子发大水,我爹娘被淹死了。这位心善的夫人,救救我好不好?”

    “臭丫头!”

    眼看官差要来抓她。阮慕阳叫道:“住手。”

    “夫人,您这是要多管闲事?”这官差一口一句“夫人”,语气之中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满满的都是嘲讽和轻视。

    阮慕阳并不与他做口舌之争,而是看向那个小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抹了抹眼泪道:“我叫二水。”

    是个机灵不怕人的。

    能被她遇上也是缘分,而且又合眼缘,阮慕阳想了想道:“你还有亲人在吗?若是没亲人可愿跟我?”

    二水眼睛一亮,狠狠地点着头道:“愿意!愿意!夫人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珐琅道:“官爷,她已经跟了我家夫人了。就不算难民了。”

    官差看了看二水,又看了看阮慕阳,冷哼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走!”

    看着官差离开后,阮慕看着二水温柔地笑了笑阳道:“走吧,跟我回客栈,先好好清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二水站在原地拉住了她的裙摆。

    “怎么了?”阮慕阳回头。

    “夫人,跟我一起逃难过来,一路上很照顾我的大娘和姐姐们都被官差赶走了。还有那些路上认识的叔伯们也被抓走了,您能不能救救他们?”

    对上她那双包含期盼的眼睛,阮慕阳心中不忍,移开了眼睛。

    朱门酒肉臭。

    别说是京城,就算是现在金陵的贵族恐怕还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现在只有能力救下一个你,其他人我救不下来。”看着她失望的样子,阮慕阳又道,“不过很快会有人来救他们的,很快。”

    阮慕阳的语气像是在承若。

    金陵知府将难民赶走多半是做给尹济看的,平江离金陵不远,尹济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回去之后,当天夜里,阮慕阳忽然觉得身子难受极了,头疼得厉害,身上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样。

    她发热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只有二水一个人在。

    洗干净脸,换了身珐琅的衣服,二水的模样也水灵了不少。

    “珐琅呢?”阮慕阳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

    二水担心地说道:“珐琅姐姐去请大夫了,夫人,您觉得怎么样了?”

    阮慕阳摇了摇头,心中无奈。

    自从到了下雨的地方,她便开始诸事不顺。与尹济错过了不说,现在竟然还病了,当真是与水八字不合。

    “夫人,我扶您起来喝点水吧。”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但是二水做事非常利索。

    喝了几口水之后,阮慕阳问了一些她家里以前的事情,也才知道她原来九岁了。

    没多久,珐琅回来了。

    “夫人您醒了?”看到阮慕阳醒了过来,她十分高兴,“您昏睡的样子可把我吓着了。”

    阮慕阳笑了笑道:“我没事。”

    “珐琅姐姐,大夫呢?”二水问。

    珐琅的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发大水,得了疫病风寒的人不少,城中的药铺便开始坐地起价,一药难求,坐堂的大夫更是根本请不走。”他们剩下的钱只够住客栈以及一些普通的开销,根本买不了那么贵的药材。

    她也是气极了,眼睛都红了:“夫人,这金陵的世家贵族、商户名门比京城的那些还要过分,目无王法!”请不来大夫还买不到药材,她跟了阮慕阳这么多年,鲜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她们家小姐更是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阮慕阳安慰道:“没事,也许我睡上几天就好了。平日里我身子还算好。”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珐琅抹了抹眼泪,叫了声:“夫人。”

    阮慕阳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又睡着了。

    就这样一拖就是两日,阮慕阳躺在床上醒醒睡睡,睡睡醒醒。

    “珐琅姐姐,夫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太好。”二水说道。

    难民驱逐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尹济应该要回来了。珐琅想了想,心中有了决定,道:“我出去守守看尹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二水,你在这里照顾夫人。”

    尹大人?

    尹大人奉旨巡查两江两淮。等尹大人回来做什么?

    二水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珐琅已经走了。

    珐琅的运气,或者说阮慕阳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守了大半日,到了快黄昏的时候,城里终于有动静了。

    官差开路,金陵知府郑碌亲自迎接。

    “恭迎尹大人。”马车前,郑碌笑得脸上出现了褶子。金陵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郑碌堂堂知府连伞都没有撑,表现足了对尹济的恭敬。

    尹济微微撩开了马车的车帘,看了郑碌一眼,也是一脸和气的样子道:“有劳郑大人亲自相迎。也不枉本官心系金陵,走吧。”

    他这么一掀帘子,被官差阻挡在外的珐琅看见了他。

    眼看着马车要行驶起来,她大叫道:“尹大人!尹大人!”

    “做什么!”官差立即拉住了她。

    郑碌隐隐地听到声音,以为是闹事的灾民,立即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身旁的人得了命令,走向珐琅。“什么人在这里大声喧哗?惊扰了尹大人怎么办?还不带走?”

    “尹大人!”珐琅不管不顾地挣扎,奈何立即不够大,很快就被官差架到了一旁。

    而那马车的车帘始终没有掀起来过。

    马车行驶,车轮滚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的声音比起平时有些粘腻。偶尔驶过水坑,更是会有水声。

    直到尹济的马车走了很远,珐琅才被人放开。

    官差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是个女子,不像是灾民,便警告了她一番放开了她。

    尹济的马车去的不是金陵知府的府衙。而是金陵织造府。

    如今的金陵织造便是裘太后的父亲裘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大大的“金陵织造”四个字,尹济的脸上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活脱脱像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他进去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亦有人将他送至了府门口。

    与人寒暄过后,从石阶上下来,尹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尹大人!尹大人!”

    尹济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哪里来的刁民,胆敢冲撞尹大人!还不退下?”尹济身边除了自己的小厮之外,还有金陵的官差。

    官差匆忙上前就想将珐琅架走。

    珐琅挣扎着大叫道:“尹大人,我是珐琅啊!”

    珐琅这个名字听着更是熟悉,尹济不由地望了过去,在官差用身体阻挡的缝隙之中,他隐隐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再定睛一看,他眼中闪过讶异,立即道:“住手!”

    官差不得不住手,讪讪一笑道:“尹大人,只是个刁民。”

    尹济充耳未闻走上前,看到狼狈的珐琅,眉头挑得高高的,语气之中也有几分复杂和奇异:“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这里”二字咬得特别重。

    珐琅在这里,很有可能有一个人也在这里了。

    见到尹济十分不易,珐琅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惊喜又带着几分着急:“尹大人,快救救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