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厂向来都是嘴硬心软，听到黄禄货都快送到了再通知他，嘴上愤恨，但还是很快就让人一起帮忙着把堆货的地方收拾了出来。等林晓三人刚开进来，工厂院子里早就已经站着不少人等卸货了。

    三人下车来，黄禄笑着朝李厂打了声招呼，便要递烟过去。李厂冷哼一声，接了过去别在自己耳朵上，没抽。黄禄也不生气，转头继续对在场帮忙卸货的师傅们一个个地递烟。

    “怎么这个点过来？”李厂看到林晓，脸色好歹没有像刚才那么难看了，问道：“恰好算着，我们刚吃完饭来让我们活动活动，消消食儿？”

    “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就把这事儿给忘

    了。”林晓笑笑，倒是很热真地开始道歉，说：“这批货的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工厂一有空隙马上就给我们做的。所以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货能什么时候出来。昨天何总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说是已经拉去染厂了。但昨天你也知道，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堆积在一块儿，也就把这条消息给忽略了过去。”

    李厂本就不是真的想对他们生气，也知道凡特斯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又听完林晓这么一通诚恳的解释，自己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们仨也没来得及吃饭吧？”李厂走上前来，朝三人摆了摆手，说：“都先去吃饭去，饭没吃好来干什么体力活儿？”

    黄禄朝何其辛看了一眼，问道：“是不是还没吃饭就过来的？”

    何其辛下意识地就想拒绝黄禄的邀请，略微一犹豫，还是又点了点头。

    他下午还有个挺重要的会议，早上收拾了很久才西装笔挺地去公司。没想到工厂这么快就联系他，告诉他大货做好了一部分。可原本的货车司机，因为前一天晚上开了夜车，早上那个点就算是被硬叫起来了，状态也不会很好。临时去找，也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熟悉路线的司机师傅。最后何其辛心下一横，便西装笔挺地亲自上阵了。

    下午还有会议，从这里回去没有时间再吃饭不说，搬东西肯定也会把西装给弄脏。

    在场的李厂黄禄还有林晓，不管哪一个都是人精，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为难。现在也不过只是找个台阶，适当地让几人先走而已。

    “先去吃饭。”何其辛说道。

    只不过很快，何其辛就后悔了。

    三人坐在逼仄狭小的小饭馆里，西装笔挺的何其辛显得格格不入。

    强忍着心理不适，在长凳上坐下来之后，看着桌面上明显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擦不干净的油渍，恨不得马上起身离开。

    “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好吃又干净的馆子了。”黄禄抢在何其辛发作之前，开口说道：“毕竟是厂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西餐厅肯定是不可能了。但这家我敢打包票，一定好吃。”

    何其辛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点了什么菜？”

    黄禄显然是这里的老顾客了，一进门来，老板娘和他打了声招呼，连份菜单都没递过来。黄禄招呼两人坐下之后，便径直去了后厨点菜。

    黄禄头也不抬地说道：“豆花肥肠，凉拌鲫鱼，火锅鱼还有仨小菜。”

    林晓心下一凛，视线不自觉地往何其辛那边看去，担心对方听到这几个菜名转身就走。何其辛不太喜欢吃重口味的东西，更不用说什么肥肠之类的了。在她印象中，何其辛对吃的没要求到仿佛没有任何味觉。清淡的日料和牛排咖啡，几乎就能横贯他的一生。

    出乎意料的是，何其辛听到这些菜名，只是微微地冷哼了一声，甚至还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不用想，黄禄都知道林晓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解释说道：“体谅一下何总，天天和鬼佬们吃饭，都快忘记油烟的味道了。偶尔吧，也是该尝尝这些人间的味道了。”

    “就这炒肥肠。”黄禄笑了笑，继续说道：“何总以前就挺喜欢吃的。”

    林晓看了看西装笔挺坐得笔直的何其辛，又看了看端上来的“豆花肥肠”，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时间向来最会骗人。

    几年过去，最好的朋友可能会变成路人。最亲密的恋人，可能也会分道扬镳最后形同陌路。所有的爱好、习惯，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推着往前慢慢腾挪的同时，开始悄无声息地被隐藏掩埋。

    可爱好喜欢，却是没法彻底抹去的。

    熟悉的味道，总能很轻易地将所有的喜欢唤醒。

    林晓看着眼前的人，莫名觉着，对方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冰冷和强大的气场，在低头吃饭的那一瞬间，消散得所剩无几。

    “你们昨天的直播我看了。”快吃完的时候，何其辛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林晓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也是，昨天这么大动静，你没看才算稀奇。”

    何其辛点点头，嗯了一声，说：“爆火出圈。”

    黄禄听着他这一句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认真赞同的话，没吭声，只是转头去招呼老板娘把最后几个菜早点上上来。

    “还行。”在接何其辛的话方面，林晓就显得相当专业了，不管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她都能泰然自若地接着说下去。“后面还有好几家媒体都想要采访我们，不过暂时都拒绝了，等平台回复一个确切的处理方案。”

    “你们还挺精。”何其辛笑了笑，说：“现在四处都在盯着你们，想看看接二连三冲上热搜的凡特斯，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让人震惊的离谱操作。没想到，竟然是老老实实等平台处理。”

    “那当然。”林晓也跟着笑了起来，说：“上再多次热搜，短视频点赞再多，那也是其他平台的流量。店铺发展，还是得看现在的平台，具体要依靠仰仗着什么，我们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

    黄禄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乐了起来。

    不管何其辛的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林晓都完全不接招，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说。一个劲儿地把自己身份放低之后，饶是何其辛也完全没法继续说一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行了，先吃饭。”黄禄心情莫名大好，给两人挨个儿递了瓶饮料过去。

    “对成延，你有什么打算？”何其辛却不想绕过这个话题，看着眼前两人径直问道。

    “没打算。”黄禄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语气里倒是多上了几分怅然：“我答应过路宁，只要她在我们直播间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我就不会再追究成延的责任。城南服饰那边，我也还会去帮着尽量说说。”

    “呵。”何其辛冷笑一声，斜了黄禄一眼，说：“您还真是活菩萨。我看你后面不是没打算，是打算去申报感动中国或者好人好事吧？”说到最后的时候，何其辛的语气里带上了很明显的怒气，声音止不住地上扬，完全和他现在这幅“绅士”的做派相反。

    林晓难得看到怒气四溢的何其辛。认识那么久，还是只有在她决定从VISION辞职的时候，何其辛这么不加掩饰地愤怒过。

    “行，很好的建议。”黄禄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等下次媒体过来采访的时候，我让他们帮我问问，这种情况到底有没有可能。”

    何其辛的声音依旧冷冷的，说：“送你去精神病院的可能性更大。”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林晓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主动接过话茬，说：“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让人意外了。NEW-S-TEP成功洗刷了名声，凡特斯也借机迎来了流量高峰，勉强能够算得上是双赢。如果后续，平台方面对NEW-S-TEP还能给一些支持的话，那这一波就不算很亏。”

    “差点亏得倾家荡产，还不算亏？”何其辛没好气地说道。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之前NEW-S-TEP那次，我已经能算是亏得倾家荡产了。”

    黄禄这话说完，何其辛没再说话，只是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面前的饭菜也没有再继续动一筷子，显然非常不高兴。

    “不过，都过去了。”黄禄翘了翘嘴角，看了林晓一眼，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来：“现在NEW-S-TEP有机会回来，凡特斯现在也冲上了头部梯队，就挺好的。”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想尽一切快意的办法去惩罚和制裁对方，纵然能够大快人心，但对于现在的黄禄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他在最需要这些慰藉的时候，没有得到，现在已经全然不需要了，再强行去折腾，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其他人或许不懂，总觉得曾经受到过那么大的伤害，现在情况好了，回击过去自然是理所应当。但林晓懂他，甚至在他还处在往事揭开的冲击中时，就已经懂了，并且替茫然中的黄禄做出了最佳的决定。

    林晓同样经历过黑暗和苦痛，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彻底走出来，除了自己。

    但当自己已经走出来之后，所看到的也就只剩下了前方。痛苦不堪的往事，再提起反而还会耽误了自己往前。

    前方，才是他需要一直追寻，并且能够带来快乐的。

    “嗯，随便你们吧。”何其辛终于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出声说道：“不过我这次过来，主要是因为听到了一些其他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