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69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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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寇的宝藏的确不藏在金银峰上。

    而是藏在山下的藏污纳垢、鲜有人迹的黑泽里面。

    这黑泽原先是个湖泊,后来水量日益见少,才化成了一大片沼泽地,把财货金帛藏在多条小船上,那些小船无雨水之时深陷在泥潭沼泽地里,又有水生草木遮掩,寻常人断难深入发现。

    唯有天降大雨、黑泽水量丰沛的时候,那些小船水涨船高,浮出水面之上,不再搁浅泡在泥水塘里,甚至有固定不牢的,还可能被大量雨水从黑泽里冲刷出几条来。

    这正是应了那句藏金谶语“无水淹三尺,有水淹不着”的道理。

    没想到那金苍头为了活命一通胡扯,意外扯出了关键字眼“不在山上、舟、水”,一下子就点醒了之前一直局限在金银峰上找谜底的姜绍。

    他大喜过望,大手一挥就让侯大目绕过这个苍头一命,赶忙传令让人去给南安的姜由基,让他转变思路,带兵去山下的黑泽里面寻找藏金船。

    至此,他在犍为忙活的各项主要事情就都有个着落,郡中一切可谓尘埃落地了。

    郡中的大小盗寇已经被姜绍率兵悉数荡平,那恶名昭彰的“三将”贼也先后授首,人头都被官兵砍了下来,悬挂在城门楼示众。

    之前郡中两股明争暗斗的地方官吏势力也被姜绍逐个击破,那功曹唐伯琥虽有才名,但细行不检,还牵涉到五斗米教之中,连带他那个老父唐定都要下狱问罪,唐家可谓是家门衰败,令人不禁唏嘘。

    最后就是犍为五斗米教了,这股扎根地方多年、根深蒂固的宗教力量被到任半年的姜绍连根拔起,虽然因为势力庞大也引发了民间叛乱等意外波及,但还是被姜绍带兵铁腕平定下来。

    半年内干完这三件大事的姜绍在郡中可谓收获了巨大的声望和威严,吏畏其威,民怀其惠,在郡中推行政令畅通无阻、上下敬畏,总算是把这一郡五县之地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最重要的,是姜绍有钱,有兵了。

    财货金帛,从搜寻盗寇的宝藏、收缴盐铁官宣辅的家訾、查封五斗米教的教产三处开源,直接让姜绍囊中短时间内赚得盆满钵满,无须再为府库空虚犯愁。

    兵马甲仗,就是从一场场剿匪大小战斗打出来的,如今在郡中拉出了一支打过仗、见过血的五千兵马,乃是姜绍接下来应对任何内外变故的底气所在。

    足兵足食,根基方固。

    因此,他现下战后要忙的就是两件事情。

    一件事是扫尾工作,分辨良善,赦免无辜被裹挟的百姓,顺藤摸瓜收捕郡中剩下的五斗米教主事和涉教人员,然后审讯记录,对上汇报平靖地方之功,对下宣传教中欺众敛财之恶,把平定犍为五斗米教办成一桩铁案。

    另一件事情就是继续借着平寇定乱、清剿郡中漏网之鱼的名头,在保持原有郡中五千兵马的基础上,继续低调扩编军队,以确保一旦内外乱起,手头上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调度出兵。

    没错,在张香回成都、南中派兵进入犍为这一连串的事情里面,姜绍也嗅到了朝堂上的危险气息。

    一场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即将来袭,如果时下风头无两的外戚接不住,那恐怕就是要地动山摇、天翻地覆了。

    连带着不远不近的犍为郡也会受到波及,明显也会被卷入漩涡之中的姜绍无法逃避。

    他唯有暗中筹备,蓄势待时,方才能够避免成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

    剩下的,只能先看朝中了。

    ···

    季春三月,在犍为的姜绍完成自己“三月平寇”的承诺,大获全胜之时,成都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也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姜维府邸内。

    作为儿媳的张香前来探病,只觉得姜维病倒、姜绍外任,这偌大的姜府便没有了精神气,除了些许伤残老卒、心腹仆人,整个府邸再无其他人前来探视,真可谓门可罗雀,凄凄惨惨戚戚。

    这些日子,张香回到成都之后,按照宫中和叔父的指示,不仅要当好家中主妇之职,还要时时照看这姜府一家老小,尤其是旧疾复发的老头姜维,免得让人私底下说他们张家的人没有教养。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朝堂上风声鹤唳,透着处处一股不寻常的诡谲气氛,张香心中放心不下,来府中探病就愈发勤了。

    她一进到房中,就见到亲奉汤药的姜述正在给病榻上面容枯槁的姜维喂药,但姜维似乎已经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喝进去的药都咳了出来,最后一口似乎哇的一下还吐出了黑色的血块。

    “大人——”年少的姜述来不及跟自家兄嫂见礼,见到姜维这副模样,顿时也哇的一声扑在姜维身上大哭起来,哭的口中都断断续续不知在说什么了。

    张香倒是没预料到一来就是这种情景,之前来的时候还有柳氏在场,场面虽然哀戚,可终究没有这么难过尴尬。

    结果今日进门时就听说了柳氏积劳成疾也病倒了,自己还想着看过家翁之后再去探望,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姜维病重、姜述大哭的骇人场景。

    自己尝试着劝了几句,可姜述是少年人心性,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那家翁姜维也是动弹不得,不知道地怎么样了。

    这可怎么办呢。

    古人常用“衣不解带、亲奉汤药”来评价儿孙孝顺,实在就是因为这长时间照顾病人是个费心费力的麻烦事情,久病床前无孝子,要做到这个境界其实是很难的。

    张香从小锦衣玉食,其实也不太会照顾病人,只能够求助于守在门口的一个外貌看起来还是个氐人、神色似乎有点呆滞的壮汉。

    趁着这个间隙,趴在自家老父身上哀声大哭的姜述偷偷抬眼去看手足无措的张香。

    虽然只看到一点侧脸,但见她身材袅娜,露出的线条优美的颈项和锁骨,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还是让姜述忍不住心生羡慕。

    这大兄运气真好,娶了个美人,还真的挺好看,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迎娶新妇。

    这想着想着,哭声竟不自觉间停了下来,嘴角有口水留下,流到了姜维的胸口被褥处。

    张香这时刚好叫不动那个呆立的氐人,也着急转过身来,姜述心头一急,差点就被吓到哭不出来。

    突然他腰间一阵剧痛,顿时刺激得他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且哭的比刚刚还要凄惨。

    张香看到他哭的伤心,自己被也这少年人哭声哭的心烦意乱,更烦躁的是这氐人壮汉似乎是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自己根本叫不动他,也不知道呆立在这门口有什么用。

    她着急之下,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只能小跑着走出去,去找自己的婢女和府中的其他仆人。

    “你个没点孝心的小兔崽子——”

    听到张香的脚步声离开,倒在榻上不能动弹的姜维一下子就伸出大手推开还在鬼哭狼嚎、泣不成声的姜述,挺起上半身骂道。

    “小崽子没个孝心,都说了,要想着自家的老父病入膏肓而伤心痛苦,你这却在现场仍哭不成来,还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把口水流到为父身上。”

    姜维毫不客气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没好气地骂道。他老来得子,终究是舐犊情深,在对待自家这个幼子时候,并不像在军中对待姜绍那么严苛,更多了一些家中父子情深的人情味。

    “啊——大人停手,饶了我罢。”姜述耳朵吃疼,连连求饶。姜维终究还是心疼幼子,见状就撒了手,那姜述小心摸着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辩解道:

    “嘿嘿,大人,我这也是另一种伤心痛哭,涕泗横流嘛。”

    “再给为父贫嘴,那张家的女娃子鬼灵得很,你看她那双眼睛水灵,谁知道会不会早就看出你这拙劣的伎俩,还不给为父认真一点。”

    姜维作势又要打,姜述连忙躲开一点,附和说道:

    “大人说的是,都怪她三天两头来探病,再这样下去,没病也得装出病,嗓子这些天都哑了,还有被你拧得青一块紫一块——”

    话没说完,父子二人听到房外又有脚步声远远传来,姜维二话不说又是铁指一拧,然后闷声倒头就睡,嘴角挤出来一点口水。

    手臂上又是一阵剧痛传来,姜述欲哭无泪,只能够抹了一点口水在脸上,又是扑倒在被子上,哀声大哭起来,“大人——啊父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还说要看我娶妻生子,给老姜家传宗接代的呢,啊——”

    ···

    阎宇府邸,门前更加冷清,除了阎府的人出入外,几乎没有其他车马来到这里。

    开春之后,朝中突然掀起了一波大举攻讦阎宇的热潮,各位早有准备的朝官轮番上阵,纷纷上书弹劾阎宇及其党羽诸多不法之事。

    宫中、尚书台亦反应迅速,旋即下诏彻查深究。

    一时间,阎宇的党羽或被查获罪证下狱问罪,或顶不住这巨大压力自行挂印请辞,或开始四处奔走想转投门户,大有树倒猢狲散的迹象。

    身处漩涡之中的阎宇自然不能幸免,饱受朝官攻讦的他不得不上书称病,开始不参与朝政,摆出一副闭门思过的模样。

    可惜,朝中对他的弹劾仍不停息,有心人已经明白,这阎宇的朝中势力自成都破城之日起就江河日下,今日终归还是到了全面清算的时候了。

    看起来,外戚一方占尽优势,阎宇一方羽翼尽去,而老将姜维更听说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朝堂之上的各方谁胜谁负,局势已经十分明朗。

    大堂上,只穿了一件单衣的阎宇坐在食案后面,原本浓密油亮的须发乱糟糟的,看起来似乎多日未曾打理,他此时也不在意形象,正低头全神贯注掰扯盛在碗里的一只煮熟的鸡。

    他一双沾满油腻的大手先把鸡脖子掰断,然后开始扯去翅膀、鸡腿,最后才顺着开膛破肚的口子猛一用力,把整只鸡破皮肉、析骨头,彻底分成两半,整整齐齐摆放在盘子里。

    干完这一切,他并不急于吃肉,而是伸手抓起碗,将碗里流下来的肉汁一口气吸入腹中,感受鲜美的肉汁化为自己的腹中之物后,才满意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拿起一旁的手巾开始擦拭自己的双手。

    “说吧,陈家那狗崽子前来府中求见,都说了些什么?”

    阎宇一边开始吃鸡,一边抬眼瞥了瞥等候好一阵子的幕僚,低头随口问道。

    那幕僚似乎有些畏惧,斟酌了一些言辞之后才小心地说道:

    “那陈裕求见主公不得,似乎也有些火气,他说自己只是来给某位贵人传个话,也是为了主公好。奉劝主公最好这两日想清楚内外形势,不要再做一些,,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说他口中传的那都是贵人的原话,请主公自行上表谢罪请辞,交出手中的兵权,否则等宫中一纸诏令下达,恐怕就是覆水难收的局面,到时候主公后悔莫及,想当个富家翁都难了。”

    阎宇抓鸡腿的手顿了顿,使劲将口中煮的有些老了的鸡肉咀嚼几下吞入胃中,然后又看了那幕僚一眼,抓起鸡腿问道:

    “某自请出守江州的要求, 你跟他提了吗?”

    “说了。”那幕僚苦着脸点点头,“他说不管是宫中还是台省都绝不允许,今日已是最后的通牒,说,,,说让主公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呵呵。”阎宇闻言冷笑一声,狠狠咬下一口鸡腿,骂道:

    “这陈家竖子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走狗,四处奔走权门之间不说,一看外戚形势有利就转投张绍那厮当起了说客,还敢到某的府上乱吠,某总有一日要让他吃尽苦头的。”

    说完之后,他话锋一转,看着幕僚问道:

    “那现下成都内外情况又如何了?”

    那幕僚脸色凛然,郑重说道:

    “情况不太妙。这朝中已经呈现一面倒的趋势,都是张绍一方的人在上书,其他的再无人愿意为主公出声,甚至听说也多年戍边卫国的功绩都打算否了,那关彝的禁军兵马也不断在调度,这陈裕今日又来作最后传话,估计那张绍一方很快就就要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