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11 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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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最后看向了太傅姜维。

    须发皆白的姜维出列拱手道:

    “老臣以为南中此事不可缓,近年以来,国家先有魏贼入侵汉中,后有阎宇为祸京畿,朝野人心不安、宵小趁机作乱,此时既已平定南中乱军,就该顺势召回南中霍弋,以昭朝廷赏功罚罪之理!”

    姜维的意思很明白,经过魏军入侵和阎宇作乱两次天府之变,蜀汉朝廷的权威和实力受到严重打击,不仅是周边魏、吴二国虎视眈眈,国内各地大小势力也生出了一些小心思。

    如今镇北将军姜绍迅速入犍为平定了南中乱兵北上为祸的兵事,朝中就该借此机会把国内目前最有可能形成割据势力的安南将军霍弋召回成都来,以此震慑朝野人心,使得那些潜在的宵小之辈心生忌惮,不敢再图谋举事作乱。

    反之,如果在这件事情的处置上束手束脚,那就是明摆着告诉国内国外,蜀汉朝廷已经虚了,连打了胜仗都害怕闹出太大动静,逼反了镇守南中的安南将军霍弋,造成国中无法收拾的局面。

    如此一来,只怕更多地方上的野心家蜂拥而起,都会想着举事作乱,割据郡县,边境地区的魏、吴军队也会探知蜀汉虚实,趁虚而入,再度侵犯蜀汉的疆土。

    “诸位卿家太傅此议如何?”

    太皇太后经过这一两年的磨砺,在国家大事上的战略眼光和政治手段都有了较大的提升。

    她能够看出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已不在要不要处置安南将军霍弋上面,内心虽然也倾向太傅姜维的做法,但是这件事情是要担着引发南中叛乱的风险的。

    若是事有万一,皇家自然不可能来背负这个决策的罪名,当然还是要诸位辅臣在殿前拿出一个明确具体的章程来奏请天子下诏实施最好。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其他人开口,太皇太后眉头微微挑起,凤目含锋,正要开口敲打这些想着明哲保身的朝中大臣们,下首的镇军大将军柳隐终于站了出来,拱手说道:

    “臣以为,姜太傅和樊令君都是为国家竭心考虑的谋国之言。只是臣身为镇军大将军,职为朝廷讨不臣、诛强寇,所以臣附议太傅所言,当赏功罚罪,以恢弘志士之气,毋使内外异法也。”

    同样是老将的柳隐表完态之后,中监军刘遐也站不住了,连忙也出列表明了自己作为武将,坚决维护朝廷权威,为国家讨平不臣的决心和态度。

    这样一来,秘书令郤正表不表态也已经无所谓了,掌握军权的武将一边倒的支持太傅姜维,基本上就是把殿前议政的调子给定下了。

    太皇太后也不多问了,直接准允了太傅姜维所请,让秘书令郤正拟诏,再次发诏要求安南将军霍弋必须入京觐见。

    ···

    入夜,太傅姜维有不速之客来访,从管事口中得知来客身份之后,姜维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之后,还是让人去把来客带到堂上。

    来客登堂之后,见到一名相貌威压、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主位上,心知这就是当前执掌蜀汉朝中大权的太傅姜维,连忙纳头就拜,自报家门,声称是安南将军霍弋派遣他前来拜谒姜太傅的。

    “既然霍安南派你前来带个口信,那就直说吧,他想跟老夫说些什么?”

    来客感觉到姜维对自己这种偷偷摸摸行为的不满,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适合人前进行,更不适合写在书信上留下证据的。

    他只能够头顶巨大压力,小心翼翼地道明安南将军霍弋的请求。

    很简单,安南将军霍弋派人找上太傅姜维,就是想要通过游说这位目前掌握了朝堂大权的老将,来改变如今南中乱军给自己造成的不利局面。

    换句话说,历任三朝,见证了蜀汉由盛转衰的霍弋对重新入朝表现出了浓厚的警戒。

    尤其是蜀汉朝廷经历了两次大动荡,权力倾轧严重,复出掌权的老将姜维是否能够力挽狂澜,把蜀汉重新带出泥潭,走向高峰,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虽然他自知自己罪不至死,通过多个渠道也知道朝廷没有杀他的必要,最大可能就是入京后解除安南将军的军职,挂个闲职,但内心还是不愿意入京。

    只要姜维愿意让他留在南中,霍弋也承诺,他必定有所回报。

    这一点,他还是有足够信心的,南中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物产还是相对丰饶的,号称“赋出叟、濮耕牛战马金银犀革,充继军资,于时费用不乏”,只要姜维开口,他一定能够想办法满足的。

    而且对外也多了一支能够暗中效命于他的兵马。

    若是姜维私心较重,那的确是会心动,毕竟这可是“军资所出,国以富饶”的南中地区,南中的兵卒也是轻剽敢战,能够为自己提供一些不小的助力。

    可是姜维明显是要让霍弋使者空手而归了,他听完来客的话,冷笑一声,肃然说道:

    “霍安南也是三朝的老臣了,相信以他的本事,也是能够知道朝中召他入朝的深意,孤也不必说什么虚言了,只是说个态度,孤既复出执政,那就一心为公、绝无私心,他大可不必担心入朝之后为小人谗言所害。”

    “请转告他,朝中也听到过南中一些不好的消息,但仍然相信他的忠心,已经再次下诏让他回朝,请霍安南务必奉诏入朝,巍巍大汉偏安蜀地一隅尚且不能够接受,哪能够容许那些南人割据一方。”

    “让他不必担心入朝后南中是否生乱,若是真有南人趁机生乱想要割据,那孤就效法诸葛丞相,亲自领兵南下打过泸水去,与那些南人见个真章!”

    ···

    六月份,从南中建宁郡出发的安南将军霍弋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抵达成都,入宫觐见了太皇太后和天子,叩首请罪,对南中乱军一事做了陈情。

    太皇太后、天子包括太傅姜维,自然不会对已经奉诏入京的霍弋穷追猛打,宫中当日就追述多年来霍弋镇守南中的功绩,赐予丰厚的赏赐,加了侍中头衔,把他留在朝中辅佐天子。

    这也相当于解除了霍弋在南中的兵权,算作是对他驭下不严、导致南中乱军北上一事作了处置。

    这一事件的成功处置,给了朝野极大的震动。

    它告诉国内所有人,老将姜维执政下的蜀汉朝廷,与之前大司马张绍执政时不同,也与黄皓时期的截然不同,倒是与诸葛亮执政时期“开诚心,布公道,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颇有相似之处。

    永安都督罗宪收到这一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主动上表自请入朝,但朝中却没有允许。

    理由是前一年东吴兵船才刚刚有趁虚而入、袭击永安的卑鄙行为,罗宪守御有方、保全疆土,还是要以国事为重,继续为国家守好东大门。

    但也下诏安抚罗宪,对他加以赏赐,还征辟他的长子罗袭为议郎。

    罗宪旋即领旨谢恩,即日就催促长子罗袭入京就职,临行前仔细叮嘱他要忠心任事,及时与永安城保持联络沟通,不要涉足朝中的其他事情。

    至此,姜维执政之后,汉中守将辅国大将军董厥身死,南中守将安南将军霍弋入朝,巴东守将永安都督罗宪遣子入朝,最重要的北境军权回归姜家人手中。

    三大方面的军队不同方式表达了自己对朝廷的忠心和服从,中央统御地方的格局重新稳定了下来。

    作为平乱有功、在稳定朝野局面方面出了大力的姜绍也得到了朝廷的诸多赏赐,另外还给他加了蜀郡太守的官职。

    蜀汉国情特殊,治一国如治一州,益州刺史的官职如今是由尚书令樊建兼任,作为平衡,姜维就把蜀中最重要的一个郡给了自己的得力假子。

    这一职位是个实权的太守职位,姜绍之前在犍为治理地方的时间就算拖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年多时间,能够一跃而上成为最重要的蜀郡太守,不可不说是晋升迅速,堪比昔日由地方跻身中央的李严了。

    而且姜绍身上还兼了镇北将军的军职,跟当年的车骑将军张飞领司隶校尉却驻军阆中相似,他未来的重心必然还是放在北境的汉中等地,北伐军队是姜维和他最重视的存在。

    但朝中目前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出镇汉中辅佐姜绍,所以就由姜绍身兼二职,兼顾南北,多数时间在北境汉中等地练兵备战,其他时间回朝兼顾郡务,日常郡中事务则交给郡中佐吏等人负责。

    虽然这明显不是长久之计,但姜绍也得益于这一任命,从犍为平乱回到成都复命之后不必疲于奔命,又立马赶回汉中任事,而是可以一边熟悉蜀郡各县情况,一边借故留在家中陪伴妻子张香和家人。

    留在成都的这段时间里,姜绍也知道了执政的便宜父亲在稳固了对三大方面军队的掌控之后,已经在筹划又一桩内部大事了。

    很明显,复出执政之后的姜维,既在反思、革除之前几任执政宰臣的弊政,也在反思、弥补自己之前几次北伐的不足。

    他自己总结出来的最大一点,就是内外不能齐心协力,更简单的话来讲,就是自己历次北伐,都没有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作用。

    如何集中力量办大事,首要就是要做到大一统和中央集权。

    但大一统和中央集权都是概念性的东西,要支撑起这样的顶层建筑,蜀汉就必须要有一些配套措施,而这些配套措施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四种:

    地理方面的统一和集权、意识形态方面的统一和集权、经济方面的统一和集权、地方人才向中央流通的渠道。

    地理方面自然不用细说,李简在汉中郡搞的度田料民,姜维早年亲自带兵征服汶山郡的羌胡部落,还有姜绍最近的带兵南下入犍为平定南中乱兵。

    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地理方面的统一和集权,防止地方势力的坐大和割据。

    意识形态方面的统一和集权、地方人才向中央流通的渠道这两方面,姜维暂时还没有拿出明确的政策方案来。

    但经济方面的统一和集权这桩大事,他已经授命自己提拔到水衡都尉位置上的陈裕拿出一箩筐财政政策来供自己挑选和决策。

    说起陈裕,虽然此人德行不高,但才华还是相当出众的,跟他那个死**亲差不多,都是才高德薄的人物。

    他把姜维的命令深入理解之后,认为当下朝堂还会对太傅姜维执政产生掣肘的就是尚书令樊建此人。

    姜太傅把自己提拔起来,还重新创设水衡都尉这个前汉的官职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效仿汉武帝筹集战争经费,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分割尚书台的财权。

    是的,蜀汉虽然也有大司农、少府之类的官职,但在“虽置三公、事归台阁”的大趋势下,如今掌控最大财权的仍属樊建治下的尚书台莫属。

    虽然还没有独立出度支曹单独办公,但蜀汉最大的财权就在尚书台的手中。

    以往姜维每次提议出兵,尚书令樊建都会以国用不足、用兵需要加派赋税等理由来搪塞,阻止朝中发兵决策的通过。

    反正国家有没有钱粮,能不能支撑作战,能支撑多久都是由尚书台的人算出来的,尚书令樊建说不能,其他人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来反驳。

    如今有了自己这个水衡都尉在,财权一分割,台面上的账目就一清二楚,不容得尚书令樊建这个老匹夫再用这些借口与姜太傅作对、处处掣肘了。

    当然,水衡都尉陈裕千方百计、苦心孤诣拿出的这一箩筐财政政策,也不是每一条都符合姜维的心意。

    比如效法李简在汉中度田料民一条,姜维想了想,就提笔把它划掉了。

    自己是异国降人,虽然为蜀汉效力多年,也立下了不小的汗马功劳,但不管是原来的荆楚人还是巴蜀人,都对自己有明显的排斥,甚至不少人指责自己损耗国力、用兵无功。

    如今诸葛瞻、董厥、阎宇等人相继身死,重臣就剩下一个樊建在独自支撑,荆楚人在蜀汉朝堂上的势力已经衰弱下去,蜀汉暂时也没有其他外来人员补充,当地的蜀人势力崛起是难以避免的。

    所以,不管是治国理政,还是北伐中原,巴蜀人的力量都是必须充分发挥出来的。

    这个时候搞度田料民,虽然肯定能够增加赋税钱粮,却容易闹得朝野沸腾、人心惶惶,把荆楚人、巴蜀人都给得罪了,十分不利于自己这个执政宰臣地位的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