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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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野庆黎醒来时全身大汗淋漓,她发现海滩上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在收最后一把遮阳伞。小野庆黎睡眼惺忪,他走过来说:“我打算走之前来叫醒你。一下子晒得太黑没有好处。”“谢谢。”她低头看到自己晒成深红色的大腿,不禁叫道:“MyGod!”她快活地大笑起来,想邀他一块聊聊,但他已带着一顶帐篷和一把海滩遮阳伞走向一辆汽车,于是她就下水去冲洗身上的汗珠。他走回来,把铲子和筛子收到一起,塞到一块岩石的裂缝里。他朝海滩四下快速巡视一番,看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请问现在几点了?”小野庆黎问。“两点了。”他们一起面对大海,眺望了片刻。“这时辰不坏。”他说,“这不是一天中最糟糕的时辰。”他看着她,她一时觉得自己生活在他眼中那片明亮的蓝色世界里,这意念十分强烈和自信。他扛起最后一包杂物朝特斯拉太阳能汽车走去,小野庆黎也上岸,抓起浴衣抖了抖,径直走回旅馆。

    母女俩走进餐厅时将近三点了,强烈的光线穿过户外摇曳的树枝射进来,空无一人的餐桌上晃动着一片斑驳的树影。两个智能机器人服务员,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用汉语大声交谈。她俩一进来,他们便住了口,随即给她们端来一份普通的午间客饭。“妈妈,我在海滩坠入爱河了!”小野庆黎说。“爱上谁了?”“先是迷上了一大群可爱的人,后来爱上了一个男人。”“你跟他说话了吗?”“只说了几句。金色头发,很英俊。”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不过他已经结婚了,事情多半是这样。”

    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总是尽心尽意地指点她,这种状况在演艺界也许并不少见,但需要指出的是,小野洋子这么做并非为补偿她自己所遇到的挫折。现在,她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个人的苦楚或怨恨,她两次称心如意地结婚,又两次离婚,但每经历一次,她那心悦诚服的禁欲主义情感就愈加深厚。她的前一个丈夫黎日庆,曾当过十星球轮值指挥官,另一个是导演稻盛和夫。他们对她都有些影响,而她想要把这些影响完全转移给女儿。她从不放纵小野庆黎,她要让她长得健壮。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辛劳和热心,要在女儿身上培养一种理想主义。眼下,她已多少接受了这种理想主义,并学会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因而,当小野庆黎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时,她就得到由她母亲的爱心和她自己组成的双重外壳的保护。她少年老成,不信任那些浅薄、浮夸和平庸的人。然而,由于小野庆黎在电影界一举成名,小野洋子觉得该让她在精神上断奶了。母亲相信,女儿也会由此感到高兴而不是忧伤。

    “那么,你喜欢这个地方了?”母亲问道。“要是我们认识那些人就有趣了。这儿还有另外一些人,但他们没多大意思。他们认出了我,不管我们去哪儿,大家都看过《回家的女儿》这部片子。”小野洋子等着女儿这股自负的激情平静下来,随后,她平淡地说:“这倒提醒了我,你什么时候去见见斯皮尔伯格?”“我想,要是你休息好了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去。”“你去吧,我不想去了。”“那明天再说吧。”“我要你自己去。路并不远,何况你又不是不会讲英语。”“妈妈,难道就没有我不必做的事吗?”“好吧,那就晚些时候去,不过要在我们走之前。”“好的,妈妈。”

    午餐后,她们都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乏味无聊,这或许是旅行者容易产生的感受。没有发生什么事来让她们激动,门外没有人来召唤她们,她们自己的一些想法也不会突然从别人的脑袋里冒出来。她们眷恋着好莱坞的喧闹,感叹这里的生活停滞不前。“我们就呆两天,妈妈。”她们回到房间时小野庆黎说。室外,一阵轻风吹过,炽热的气流穿过树丛,热风从百叶窗窜进室内。“你在海滩爱上的那个男子怎么样?”“妈妈,亲爱的,除了您,我谁都不爱。”

    小野庆黎来到旅馆门厅,向智能机器人服务员打听磁悬浮列车的情况。身穿褐色卡其制服的服务员懒洋洋地靠在服务台旁,呆板地瞧着她,接着又突然注意起他的职业礼仪来。她坐上太阳能汽车,同两个谦卑恭顺的服务员一起去车站。他们毕恭毕敬,一言不发,这让她很尴尬,她真想鼓励他们:“说下去,别在意,这不会打搅我的。”磁悬浮列车公司的形象生动的广告招贴,要比窗外始终呆滞不变的大海景象更有新鲜感。这儿的列车没有整日风驰电掣、疲于奔命,它蔑视来自第二宇宙的那些急急忙忙、风风火火的人们,它是穿越这片浪漫国度的优雅人生的一个部分……

    翌日,银滩车站外,几个出租车司机在他们的车里打瞌睡。远处的海滨大道上,欧式别墅、整洁的商店以及高档旅馆都装有面向夏天大海的模样呆板的遮阳篷。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儿是有季节的,小野庆黎看来落后于时尚了,因而颇有点不自在,似乎她对过时的东西表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情趣。似乎人们会惊诧,为什么她在去年冬天与今年冬天这两个欢乐季节之间的冷清的日子来这里?而在好莱坞,真正的社交生活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坐列车还得等上近一个小时,小野庆黎和母亲走进位于和平大街的列侬咖啡馆。夕阳将一片树影洒在咖啡桌上,一支管弦乐队在演奏《哈巴涅拉》和今年才流行一些乐曲,欢迎他们想象中的周游列国的宾客。走出咖啡馆,她为母亲买了日文的《商界》。小野洋子坐在头等车厢座位上,一边喝着苏打水,一边翻开《商界》,列车启动,呼啸狂奔起来……

    磁悬浮列车把母女俩从银滩带到了北海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租了辆太阳能汽车,她俩在北海城四处兜风。傍晚时分驱车回旅馆真是赏心悦目,犹如给儿童用的玛瑙和玉髓饰品着色一样,海的上方也染着一层神奇的色彩,绿如草汁,蓝如洗衣水,暗红如葡萄酒。沿途看见农户在门前用餐,听见乡村酒吧葡萄架后传出的钢琴声,让人心旷神怡。当汽车拐弯离开峭壁,在暮色中穿过绿树成行、芳草连片的堤岸,驰向银滩旅馆时,月亮已在栈桥上方起舞……

    旅馆后边的山坡上有个舞会,睡在蚊帐里的小野庆黎聆听着随那朦胧的月光传入的音乐声,感觉到处处都有欢乐。她不禁想起银色海滩上遇到的那些有教养的人来。她想,明天早晨也许会见到他们,但他们显然已结成一个妄自尊大的小团体,他们一旦将遮阳伞、狗和孩子安置好,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一部分海滩圈起来了。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在明天得加入这个团体而不是混迹于其他什么人群中。

    翌早,拉塞尔夫妇还没有来到沙滩,小野庆黎刚铺开浴衣,两个男人,戴棒球帽的和那个高个子金发男人,就是人们传言中的那位要把服务员锯成两段的人,离开人群向她走来。她坐起来,用欣喜的微笑欢迎他们不请自来。“你好,我是索罗斯。”棒球帽说,“我们在猜,今天上午你是不是会来。我们聚到一起,还准备了食物和饮料,你看,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邀请。”索罗斯显得和蔼可亲、风度翩翩。听他口气,他一定会关照她,似乎稍后,他就会为她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出无穷无尽的壮丽的前景。他给她作介绍而设法不提及她的名字,并让她很快明白,大家都知道她是谁,但完全尊重她的私生活。这种礼貌,自她成名以来,除了来自职业老手,小野庆黎还没有见识过。

    戴安娜的珍珠项链贴在褐色的背脊上,她正翻阅着一本制作温泉椒麻鸡的食谱。她约莫二十五岁,小野庆黎估计,她的脸可以用常见的美丽来形容,仿佛雕刻而成。“你在这儿要呆很久吗?”戴安娜问,她的声音低缓,有点刺耳。突然,小野庆黎闪出一个念头------她们可以再住上几天。“不很久。”她含糊地回答,“我们出国有些日子了,去年冬天,我拍电影时得了肺炎,我正在慢慢康复。”“哎呀!怎么得病的?”

    “是因为游泳。”小野庆黎不太愿意透露她个人的私事,“那天我得了感冒,但没有在意,正好要拍一个镜头,我得跳入一条河里。这可是代价昂贵的一个镜头,整个下午,我一直在跳,不知多少次。我母亲找了个医生到场,但无济于事,我还是得了肺炎。”小野庆黎还没等他们开口就断然地改变话题,“你们喜欢这个地方吗?”“他们一定喜欢。”索罗斯慢吞吞地说,“他们发现了这个地方。”他慢慢地转过高贵的头去,双眼温柔地、深情地望着小野庆黎。

    “我们的看法是。”奥巴马说,他调整了一下遮阳伞,遮去落在小野庆黎肩膀上的一缕阳光,“北边所有的旅游胜地,都被北极熊国人占了,他们不怕冷,而我们多半来自热带或亚热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开始到这儿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