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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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瑾虹仙姑归去, 海面上只剩一妖、二仙、三人大眼瞪小眼。

    还一妖, 在苍渤上仙袖内酣眠。

    “尘华上仙, 多谢。”少昊一改先前冰冷,声音、眼神都带上暖意, 一霎间温润如玉。

    南钰没想到这位上仙不随娘, 还是个能分清好赖的,忙道:“苍渤上仙客气了, 举手之劳。”

    “从思凡桥到这里,单单举个手怕是不成。”少昊笑笑, 看一眼下面的双层大船,“上仙认识他们?”

    对着释放恶意的, 南钰骗得心安理得,对着释放善意的, 他就有点心里敲鼓。

    一是亏心, 二也是怕事后打脸, 毕竟很快他可能就要帮底下那四位捉瀛天了——师父对不住,若他们四个真不行, 徒弟还得出手——届时闹出动静,再引来这位,一看他们五个同仇敌忾呢, 不用想也知道先前的不认识是瞎话。

    “上仙不必如此辛苦, 我只随便问问。”少昊给南钰修了个台阶, 救对方, 也解脱自己。

    南钰舒口气, 心说从前没怎么接触这位苍渤上仙,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

    正感慨,对方忽然下沉落至水面,足下又起了细细的浪。

    苍渤上仙掌人间水域,可驭一切江河、湖泊、大泽、汪洋,踏个浪太平常了。

    但如果一边踏一边和浪花说话呢?

    “嗯……哦……懂了。”不住点头的苍渤上仙终于结束倾听,没找南钰,而是驱使细浪将他送到船下,一跃上了甲板,逐一看过四人,末了颔首,“多谢几位出手相助。”

    显然对方已知来龙去脉,南钰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这也行?!”

    少昊见甲板上四人还蒙着,索性先回头给仙友解惑:“东海的任何动静,海上海底都算,没有能瞒过我的。”

    南钰知道,这件事师父告诫过他。

    但师傅没说这东海里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他的耳目啊!所以人家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不用你,人家也可以知道答案!还能不能平等地做仙友了!

    “这是仙术?”南钰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少昊笑了:“天生的。”

    果然不能。

    “伤害”完仙友,少昊回身重新面对四人。

    谭云山已从他的举动、说词还有南钰的反应里猜出个大概,这会儿视线重新对上,便很自然道:“它救过我们,我们却没真正救下它,所以担不起这个‘谢’字。”

    少昊摇头,眉宇间有丝自责:“若无你们和尘华上仙争取时间,我下来就得收……”最后一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即使如此,他的眼底还是一沉,目光变得极暗,看得出,他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只是一种假设中的可能都不行。

    谭云山知道那个让他变色的两个字是——收尸。

    袖口中睡着的家伙忽然动了两下,少昊紧张地抬手去看,发现对方只是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着,无奈地笑,眼神却重新明亮起来,尽是宠溺。

    再抬头唤南钰时,声音暖得像日光:“上仙下来吧,我知道你和他们是朋友。”

    “这它们也知道?”今日下凡,南钰从始至终都装陌生人,那小浪花再多,也不过是告知少昊所见所闻,总不会看他一眼,就能猜出他和那些家伙认识吧。海水而已,又不是无数个谭云山。

    “它们不知道,它们只是告诉我,船行东海两日有余,这几位交谈中提过你不下数十次。”少昊不卖关子了。

    南钰解惑,然新谜又起:“都说我什么了?”

    少昊有些犹豫,毕竟两边都算对袖中的家伙有恩,索性转头问四人:“坏话能说吗?”

    四人果断摇头。

    少昊了然,看向南钰:“没说什么。”

    南钰:“……”

    尘华上仙短时间是振作不起来了,少昊体贴地放他静一静,收敛玩笑,同四人说正事:“我知你们此行目的,捉妖兽是功德之事,亦是修行,只要不惹出乱子,我不会插手,”他言简意赅,“但你们于我有恩,我也便多嘴提一句,东海中并无上古妖兽,若有,我不可能不知道,也不会放任它作乱不管。”

    四人怔住。

    刚黯然蹲下的南钰又猛地站起:“此话当真?”

    少昊正色点头。

    南钰哑然。

    既灵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它就藏在瀛洲仙岛之下,会不会是瀛洲的仙气遮住了它的妖气?”

    少昊道:“妖气是可以被遮住的,然而它只要在这东海之中,便躲不开海水,但凡有海水遇见它,我都会知晓。”

    南钰不是想抬杠,真心问:“有没有可能它用某种妖法,在海底造了一处无水之地蛰伏?”

    少昊沉吟片刻:“倘若真是这样,收此妖的时候请务必叫上我。”

    南钰很自然将自己归至尘水修仙组:“担心我们力不能及?”

    少昊远眺海面:“我怕它背后有事。”

    天帝之子,多少继承了一些先九天之忧而忧的大胸怀,常备忧患意识的结果就是凡事都先往坏处想。他不知道自己这不经意的一句,已勾得另外五人心事重重。前路本就布着迷雾,现下又笼上阴云。

    言尽于此,少昊再没有更多可说,便干净利落道别:“今日之情暂且欠着,来日有需,尽管言语。”

    苍渤上仙没上九天,而是下了东海。入水如鱼,游向大海深处,渐渐成为一道暗影,最终彻底消失。

    “怎么急匆匆似的。”从头到尾没吭声的白流双总算不用憋着了。

    她是随口咕哝,冯不羁却明白缘由:“海蛇终生都在海中,成妖后亦然,可偶尔离水,却离不得太久。”

    白流双没料到自己歪打正着。

    原来是急着带小灰蛇回去啊,她想,那这个什么苍渤上仙还真是长得也好,心也好,和其他臭神仙都不一样……

    南钰皱眉看着某白狼脸上的向往之情,不知道那是给海蛇的,给苍渤的,还是给东海的。反正不太顺眼。

    “那瑾虹仙姑是帝后的人吗?”谭云山一直惦记这个。

    他们原是提防着别遇见苍渤上仙,不成想世事难料。幸而庚辰上仙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他们倒从少昊处赚了个人情。可苍渤上仙这里平了,却惹了个瑾虹仙姑,谁知道会不会有后患。

    说到这个,南钰心里也蒙上阴霾:“她是帝后最贴身的仙姑,必然是奉了帝后之命,才有今天这一出。否则她和东海八竿子打不着,不会无缘无故下来为难一只小妖的。”

    众人沉默。

    少昊明显护着那小灰蛇的,帝后明显要除掉小灰蛇的,儿子和娘斗,胜负难讲,只能盼着帝后把精力都放到不省心的儿子身上,最好是忘了他们这几个无辜路人。

    不过就算帝后那边消停,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冯不羁:“南钰,你觉得刚才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真的没发现瀛天,还是怕我们惹乱子,想让我们尽早离开东海?”

    “我和他不熟,今天算是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南钰实话实说,“但我觉得他不像在骗我们。”

    既灵同意:“如果他的目的只是希望我们离开,大可直接用浪把我们这船送回海边,不让我们靠近瀛洲就是了。”

    白流双听得云里雾里,也插不上话,发现谭云山也没出声,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头杵杵他胳膊:“要成仙的是你,好歹说两句嘛。”

    “你别招他了,他现在郁闷着呢。”冯不羁在刚才的一瞬,来了灵光,“明摆着是有人把瀛天藏起来了,否则被少昊发现灭了,谭二来收谁?”

    既灵心情复杂地看这位伙伴:“你的意思是为了助谭云山顺利成仙,有人把瀛天藏了三千年?”

    冯不羁哑口无言。

    还真是,苍渤上仙又不是二十年前刚司职东海,说为了谭云山成仙,从三千年前瀛天蛰伏的时候就开始酝酿,也太牵强了。

    谭云山看着伙伴们为自己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就觉得前路如何无所谓了。

    成仙也好,有阴谋诡计也好,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船行出半个时辰有余。

    风平浪静。

    南钰已回天上——瀛天在不在东海,讨论不出真正结果,但尘华上仙不在思凡桥,谁都看得真真,他不可偷闲得太过分。

    褚枝鸣现在“改过自新期”,也不敢离开忘渊河畔半步,远远见友人回了思凡桥,正觉欣慰,就见屁股还没坐热的尘华上仙又飞起来拦住就近路过的一个仙婢。

    九天里有仙友愿意同仙婢们搭话,但南钰从不如此,褚枝鸣不解挑眉,奈何离得有些远,什么都听不清。

    不过南钰那笑脸还真是下足了工夫,暖意盎然里还带着顽皮可爱,实让人难以拒绝。

    模样好的就是占便宜,褚枝鸣默默叹口气,低头看自己于忘渊中的倒影,竟起了一丝微妙心酸。

    南钰不是无缘无故拦着人寒暄的,而是一眼认出那仙婢是帝后宫里的。

    不敢打听得太直白,怕对方起疑,只得东拉西扯旁敲侧击。得来的东西不多,但也足够拼出一些脉络了。

    今日帝后设宴,把几个儿女都招回来了,说是久未相见甚是想念。但不知为何,宴至中途,苍渤上仙骤然离席,给的说法是东海那边有急事,但具体没讲更多。总之苍渤上仙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然后没拦住他的帝后脸色更糟。

    重新坐回思凡桥,南钰没有“原来如此”的豁然开朗,反而心情有些闷。

    堂堂苍渤上仙,想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何必非找一只妖?为了一条区区小蛇,和自己的娘翻脸?再说,妖能懂什么,不知人情,不通世故,乃世间最不可理喻之徒……

    “嚏——”卧在甲板上的小白狼抬头看看自己招来的小风细雪,不懂明明一点不冷,怎么无端打了喷嚏。

    想不出个所以然,它又重新把下巴放到爪子上,慵懒趴下来。

    不远处窗棂里,既灵、谭云山和冯不羁,围炉取暖。

    浪来得毫无预兆。

    比先前更凶,更猛,更不留余地,白流双只觉得身体一歪,未及滑出甲板,便同整个大船一起被卷入海浪之下!

    她想呼嚎,却只能不断喝进海水。她终于闭嘴闭气,四爪乱刨着往上游,但一个又一个的浪打得海水剧烈颠簸,每次刚接近水面,又被打下去!

    无法呼吸让胸口快要炸开,白流双几近绝望,狼形几乎是她力量最大的状态了,若连这样都无法冲出水面,变为精魄只能更被打至海底深处!

    等等,她尚且如此,姐姐呢?其他人呢?

    白流双心中一惊,忽觉余光中大片阴影,她猛然看过去,只见大船就在不远处,已被浪打得不成样子,尽管木质结构让它向上浮,但持续不断的巨浪却把它死死摁在海面之下!桅杆已折,栏杆已断,再结实的船也经不住这样摧残!

    净妖铃!

    白流双终于在大船附近的水中看见一个散着银光的钟形轮廓!

    不再犹豫,她逼出藏于耳中的避水丹,一口吞下。

    身心瞬间一片开阔,她一边本能地张大嘴喘着粗气,一边奋力往净妖铃的方向游!

    被卷入海里的一刹那,既灵几乎是懵的,等她反应过来闭气,已呛进了好几口咸涩海水。

    身体在水中骤然而轻,却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沉,海浪卷着她上下颠簸,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冯不羁已漂到船外,正奋力同海浪抗争,看起来精神抖擞。

    她仍在船舱中,可船舱连同船一起都已在水下。炭炉漂到眼前,火已熄灭,彻底漆黑。炉后不远处,谭云山用力抓着摇摇欲坠的木质门框。

    既灵庆幸他们还没被海浪卷至更深处,否则连这点日光都透不下来了。

    她没办法想象这样的情形下睁开眼睛却看不见谭云山,她会疯。

    谭云山显然深知一旦随波逐流,以自己的身手容易回天乏术,于是拼劲全力与门框僵持。

    既灵想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吃避水丹,都生死一线了,什么瀛天什么成仙,哪比得上活命重要。不料刚抬眼,便扫到一抹黑蓝相间在门框之外一闪!

    既灵悚然,瞬间明白过来,那海蛇妖根本没放弃!

    她奋力地往谭云山那边游,这样的距离划一下手臂便可到,不料刚动,巨大的水流便将她猛然往后推,及至后背重重撞上窗棂!

    疼,但尚有海水缓冲,可忍。

    但门框外的黑蓝海蛇已来到谭云山腰侧!

    它是冲着谭云山来的,既灵几乎可以确定了,它想要的就是谭云山那带着仙缘的精气!

    谭云山终于从既灵惊变的脸色中察觉不对,一回头,就见已随水漂起的腰腿旁边,熟悉的泛着幽光的那一截截蓝。

    黑蓝相间的海蛇在水中有种诡异的斑斓感,邪魅,妖冶。

    谭云山想去摸菜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海蛇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冲上来,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腰窝!

    刺痛几乎是瞬间的,然后才是渐渐的麻。

    谭云山清晰感觉到身体正渐渐无力,门框就快要抓不住了,闭气也越来越难……

    海蛇在咬一口之后便如雷劈一样抖了下,顷刻松口撤开。

    谭云山的血让它灼痛,却也让它更兴奋。

    这不是仙血,尝一口,伤不到它太多,但这人确实货真价实的仙缘之人,吸掉精气,可少修百年!

    毒素已开始蔓延,接下来它要做的不过是以逸待劳……

    有东西破水而来!

    海蛇敏锐察觉到了水流变化,咻地往下一潜,巨大的钟一样的法器自上方掠过!

    它刚要舒口气,忽觉不对,抬起头,那大钟竟变得更大,如天罗地网般直冲它罩下来!

    海蛇拼劲全力逃窜,却还是被钟沿刮到了尾巴,一霎,剧烈疼痛!

    净妖铃暂时缠住了海蛇,让谭云山得以喘息。

    但没用。

    谭云山一张嘴,就只能喝进无数海水,他想去掏避水丹,可手根本动不了。确切地说,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了,抠着门框的最后一根手指也松开,身体越来越闷,思绪也越来越飘……

    既灵好像游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避水丹往他嘴里塞。

    他很想吃,可咽不下。

    既灵似乎急得快哭了。

    他不想看她哭。如果不是中毒,他可能会去找那个蓝黑相间的家伙,即便不杀也要收拾一顿,谁让你害我朋友不高兴。

    既灵自己吃了避水丹。

    谭云山终于安心,下个瞬间却被人轻轻环住,然后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近,近到连睫毛都数得清。

    避水丹被哺到更深处。

    谭云山终于顺利咽下。

    身体豁然轻盈,谭云山第一次发现,呼吸是如此美好。

    然而毒素未清,他依然浑身发麻,那种被砍被刺都感觉不到疼的麻。

    喂他药的人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毫不温柔地翻他腰带衣襟。

    谭云山想说不用这样,找个避水丹,又不是打劫。

    既灵不知谭家二少心情,先前光顾着渡气喂药,现在轮到她要救命了。

    好在这人没把避水丹藏太深。

    自己的药给了对方,自然要找对方的药给自己,天经地义。

    眼看着既灵吃掉避水丹,于顺畅呼吸间脸色渐渐红润,谭云山终于放心,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过思绪断线之前,他改主意了。

    下次遇见那条黑蓝海蛇,光收拾一顿不够,必须杀。

    如果不是那个王八蛋把他麻成木头人,他就不会错过一个姑娘嘴唇的柔软。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