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成观赏热带鱼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狄恩都在坚持着自己的笨办法。因为他只有一种笨办法。

    如果说没有任何收获，这并不准确。似乎，也许，可能，狄恩有了一些进展。但如果说他有收获的话，他也没办法清楚的说出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狄恩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回到了十几岁，变回了那个懵懂的小男孩。总也说不清楚，自己喜欢的那个同桌的她，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不喜欢自己。

    这种暧昧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很久，久到狄恩几乎忘记从何时开始。

    作为观赏热带鱼的这些日子中，时间对狄恩又一次没有了意义。尤其是在开始有意识的进入深层睡眠之后。现实的客观时间，与狄恩感觉中的时间之间，产生了极为严重扭曲。

    也幸好在罐子里狄恩看不到任何钟表，更加没有人告诉他准确的时间，否则这种不对等的扭曲感回更加强烈。

    错乱的时间持续了多少，狄恩早就已经说不清楚来。但他却知道，潜艇快要靠岸了。因为狄恩看到，那个久未出现的奥金涅茨少校，又一次出现在这个屋子里。

    狄恩就是由此判断出，这是靠岸前的最后一次例行检查。确认所有的设备和人员，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狄恩也还依然健康。

    再看到这个人，狄恩就明白被饲养的日子就要走到头了。非常反常的把自己养起来，当然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高兴的把他放上案板。

    从现在的状况上看，狄恩推测这个潜艇应该快要靠岸了。准备处理自己的案板，应该是一个级别很高的并且完整的实验室，而且是在陆地上的。

    潜艇要靠岸了，狄恩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种结果对于狄恩来说，并不能算是意外。从他被从床上移到罐子里开始，狄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狄恩就在为了这一天而拼命准备着。而目的，就是能够成功的拼掉自己的命。说起来很拗口，不是吗？

    但这就是现实。选择在什么时间，什么方式死亡，就是狄恩的抗争。又一次进入了梦中，狄恩自己的世界中已经不再是一片单调的白色。

    这里有了一段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流到到哪里去的江水。江水上的那段只有一半的桥上判断，这应该是鸭绿江的一段。狄恩就坐在江岸边的一张长椅上。在他的右手边，还有一轮怎么也落不下来的夕阳。

    这片空间并不是狄恩有意选择这个场景。这江水，这断桥还有长椅和护堤，也都不是一下子都同时出现的。

    第一个出现的东西，就是这张长椅。在狄恩还是一个三期黑色素瘤患者，在安东的每一天午后，他都会坐在这张长椅上等待着日落。

    长椅出现在狄恩的意识之中后，便开始感染周围的空间。渐渐的，长椅旁边有了地砖，有了护堤，有了江岸景观道。再然后就有了江水，横在江水上的断桥，以及夕阳？

    随着狄恩进入这片空间的次数增加，关于这片空间的细节也渐渐丰满了起来。甚至于，就连长椅的温度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唯一与那里不同的，就是像卫星一般围绕在狄恩身旁的，那三颗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异物。

    正是它们的存在，才会不断的提醒狄恩，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并不是坐在长椅上看夕阳，而是与这三颗异物建立联系。

    再一次进入这里，依旧是坐在长椅上，但狄恩此时的感觉却与以前完全不同。因为这一次，狄恩是带着最后的心情来的。这让狄恩仿佛变回了几个月前的那个自己。

    只有一点点不不一样的地方。在面对死亡这终点的态度上，那时他只是被动的等待，而现在则是主动去追求。

    狄恩放松的瘫坐在长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那半颗，怎么都不肯落下去的夕阳，发呆了很久很久。

    这很久很久的时间中，他既没有回忆过去也没有展望未来。而只是在不断的重复一句话：该死的太阳，落下来！

    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最后，这个该死的太阳真的落了下来。随着夕阳慢慢的沉入了江水中，一颗明亮的月亮升到了狄恩的头顶。

    太阳当然不可能掉进江水里，就算它有一天真的掉下来了，这条鸭绿江也装不下。

    这片空间复制于真实的记忆，却毕竟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在这里的一切的规则，都来源于狄恩的意识对规则的认识。

    所以，狄恩也可以重新设定规则。让太阳落下来，把月亮弄到天上去。

    无论如何努力，都写不出一行正确的数字或者文字。无论如何，按不对一串自己烂熟于胸的密码。类似这种经历，相信很多人都曾经有过。

    能够在自己的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且尝试改变梦境的经历。很多人都曾经有过，但成功的人极少。而狄恩，便是这极少中的一个。

    这其实与自我意识是否强大无关，更与大脑开发程度无关。只和一件事有关，那就是怀疑，自我怀疑。

    现代人中，除了神经病和自大狂之外，很少有人可以完全不会怀疑自己。因为今天的社会活动中，充斥着太多被过度修饰甚至扭曲的东西。

    有太多太多的人，根本就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的看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不会怀疑。

    狄恩能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他的职业特殊，更加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只是因为，狄恩曾经真正的经历过生死。

    经历过了生死之后的人都会发现，过去很多十分在意的事情，其实都没有他们原本以为的那么重要。在生死面前，九成九的事，都只是闲事。

    弄沉了夕阳，升起了月亮之后，狄恩又弄倒了断桥，还让一群鱼在天上飞来飞去。这些看似没有任何目的的胡乱折腾，其实都是狄恩针对某个目标的不断尝试。

    又是很久很久之后，这片空间被狄恩弄得面目全非，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如果把这里的景象拍摄向来，拿到现实的世界中去。一定会被打上若干不同风格的标签。

    比如，立体主义，未来主义，抽象派，行动派，至上主义，形而上主义，等等等等????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之后狄恩坐着的这张长椅，还有身边像卫星一样环绕的三个东西。

    不需要用眼睛看，狄恩就能感知到这一方小天地的每一个细节。因为在这里发生的每一次荒谬的改变，都是狄恩亲自完成的。

    啪！！狄恩打了一个响指。

    声音很轻，却给这方小天地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声响指之后，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一条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流向哪里的江水。一轮无论如何都不肯落下的夕阳。还有一张长椅，一个人和三个东西。

    虽然知道这里并没有空气，但狄恩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自言自语。

    “在一起了这么久，我们彼此之间都有了充分的了解。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所以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一直帮助我活下去。”

    在一个只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中自言自语的做法。几乎就是典型的神经病症状。而如果再加上他诉说的那些对象，便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去掉了。

    停顿的片刻之后，卡尔继续说道：“因为，你们也想要活下去。不仅是活下去，你们还要繁殖，要完成生物的本能。只要我没有遭受生命危险，你们就全都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狄恩伸出手，向过去无数次曾经尝试过的一样，试图触碰这些像卫星一样东西。结果也如同过去无数次一样，没有任何的收获。手指划过它们，没有任何一丝感觉。

    “我要说的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我……我们的身体将要发生的事。我们的身体，将会和外面那个罐子一起被运到某个是实验室中。然后我们的身体会面对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再然后你们就被发现。

    这种结果的产生，不会有任何一点的悬念。我们的身体会被一微米一微米的切片研究，就像……火锅店里的羊肉片。看过我的记忆，你们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们一定会被发现，然后会发生什么，你们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你们中的一个，曾经经历过。”

    狄恩自说自话了这么久，三颗卫星一样的异物第一次有了反应。它们在狄恩身边游弋的速度，狄恩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明显变快了许多。

    在自己的意识中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不一定要用嘴说出来。狄恩这么做，就是为他要更加的强调这些话的分量。游弋速度开始变化的异物说明，狄恩这么做是有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