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妍的旧疾还是在门派小比中落下来的。那时女儿在比武台上当场晕厥，叶重山还是亲自号的脉，苏妍体内真气失控，丹田受损，需要耗费不少天材地宝才能调养过来。由于苏妍修为进境极快，上界十分看好，早已内定了待苏妍在下界磨练一段时日便将其接去上界，再加上要与苏家交好，因此送下来了一批上界才能炼制出的丹药。后来苏妍的经脉和丹田虽然无恙了，可心伤却落了下来，修为一直迟缓不前，渐渐令上界失望，才被叶重山打发去了南海月灵岛。

    修仙之人不仅要锻体，还要磨练意志，否则便会在修炼过程中遇到瓶颈，难以突破。苏妍有此心伤，光是筑基这一道坎就被卡了许久，最后还是靠丹药灵石堆过去的，因此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克服自己的心病。想到最近西北大军在苏家攻城拔寨，叶重山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可真是苦了她了。”叶重山假装伤感了一阵，避重就轻地问道，“是否需要我送些药材过去？”

    苏音玫听了这话却是心凉了半截。都说心病需要心药医，叶重山又不是不知道苏妍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落下的病根，每次却都只是这般敷衍。外人只道叶重山特别宠爱苏妍这个女儿，隔三差五地就送点东西，只有苏音玫才知道，小比过后，叶重山对苏妍的态度就判若两人了，只是看在苏妍还有希望结成金丹的份上才保持了最起码的关心。

    “这些年又是固本培元的丹药又是稳定心神的法宝的，没少着滋补她，可又有什么用呢？”苏音玫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瞅着叶重山的神色，见对方没有因为她这稍有些得寸进尺的抱怨而不快，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当初若是杀了那小杂种，说不定妍儿早就痊愈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夫妻间的埋怨，不必较真，可在叶重山听来却是极为刺耳。卢家过去乃是和叶家平起平坐的名门望族，苏家却是叶家分出去的旁支，不过是近几年经营的好了，才慢慢起来了。一个后起之秀，竟敢如此蔑称老牌势力的正统传人，当真是目中无人得紧！也不知是苏家过于狂妄，还是苏音玫太没教养，连对大门大户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样的人，以后厉害了，只怕是不会给叶家好脸色的，上界之人竟然还要与之结盟，真是修仙修的脑子都没了。

    心下不喜，叶重山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这话说的也晚了，多少年过去了，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伤你女儿之人现在在那流放之地戍边，你找个由头给他安个罪名，杀了便是。”苏音玫眼神一暗，一瞬间杀机外露，察觉不妙才恢复到柔若无骨的状态，媚态百生地撒娇道，“莫非你女儿还比不上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吗？”

    若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形象，叶重山还真想说，比不上！当然比不上！女儿能干什么？女儿能帮他打仗吗？能给他守城吗？能替他治理地方吗？能为叶家震慑宵小吗？不能！不能！不能！女儿的用途就是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当成礼物送出去，作为两派交好的象征，有点什么事勉强充当个外交使节在别的门派那里说上几句话，前提还得是个聪明伶俐的，就苏妍那种，叶重山觉得不给自己惹麻烦就不错了。

    这种便宜货，要不是交欢一夜损他十年修为，叶重山早就纳上七八个妾，生个一打出来，挨个门派塞上一个，从此天下太平，万事无忧，皆大欢喜。

    再说那卢云峻，十多年前来到叶家时，叶重山就见猎心喜，说什么都要将对方收为养子，可惜最后在上界的干涉下不了了之，让叶重山那叫一个追悔莫及，当初怎么就娶了安慧雅，而不是安家小女安慧兰，结果导致这等不世之材落到卢家去了。要知道卢云峻可不是寻常的上品天资，而是上品里万中无一的顶级资质，几百年都见不着一个的，如果是生在叶家，只怕叶家中兴、铲除丹鼎道门、统一北望洲也是指日可待了。

    即使不能将对方纳入叶家内门，叶重山对这个卢家后人也是格外照顾。上界不敢用一个外姓之人，叶重山却是没这样的顾忌，用人重在收心，降服了对方的心，便能叫对方死心塌地，只要别把人放在不得不反的位置上，便毋需担忧。叶重山原本想将卢云峻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好将叶家最重要的中央军交给对方指挥，毕竟外姓之人不能入上界，可对方那上品顶级的资质也不能白瞎了，能够物尽其用，为叶家开疆拓土是最好。

    然而叶重山的如意算盘，却是被门派小比的意外给打乱了。眼见着苏妍倒下，叶重山是急得把椅子扶手都给掰碎了，外人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忧心自家女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在悲愤自己多少年的布局因为苏妍这档子事儿彻底毁于一旦啊！苏妍重伤，苏家必然要讨要个说法，叶家必须要惩处凶手，罚得轻了别人觉得没诚意，罚得重了叶重山又舍不得。若是等苏家找上门来，叶家势必陷入被动，局势也非叶重山一人能掌控，索性当机立断，罚上一百鞭子，对寻常人而言足以致命，叫人以为他是爱女心切、怒急攻心，可深知卢云峻实力的叶重山却清楚，这点刑罚只能给对方造成点皮肉伤罢了。

    所谓上品顶级资质，是真能实现传说中的百日筑基，百日并非虚指，而是实实在在的数字，从开始修炼到返虚飞升，前后只需要十三年。要不是卢家大火，卢云峻本可以在二十岁之前成为上下界最强大的修士，只要拖着不肯飞升，不出百年，符箓派就可以重新成为最具实力的门派之一。即使是体表经脉被毁，对方也仍然具有近乎于上品的修炼速度。叶重山确认了其为顶级资质后，便叫对方小心保守这个秘密，刻意压制修为，因此才用了十年达到筑基。他自己也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连上界都没有告知。

    正是因为长期压制修为，再加上对方经历过太多的大起大落，心智上远比同龄人成熟，意志也极为坚定，卢云峻的神识才会锻炼得比一般修士强上太多。相比之下，苏妍从小被苏音玫保护得太好，处处宠爱，又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就是心浮气躁、最容易走火入魔的时候，而且进境飞快导致根基不稳，在这等神识凝聚出的强大气场前，就如同拿鸡蛋碰石头一般，直接就彻底崩溃了。

    目睹这一切的叶重山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经历过卢家灭门惨案，卢云峻对外界的一切都极为警惕，轻易不敢信任他人。为了打动对方，叶重山可谓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觉得有望了，却要因为当众偏私苏妍而失去对方的信任。可若是执意保住卢云峻，只怕会被有心人调查出上品顶级资质的秘密，叶重山只能出此下策，将损失降到最低。事后虽将卢云峻派往昌明关驻防，统领叶家三大主力部队之一的西北军，却仍然打乱了叶重山的全局布置。

    可为何如此之巧，苏妍之前没被淘汰，连着胜了几场后却撞上了卢云峻？经过叶重山调查，才发现是因为外门弟子看无端端闯入叶家的苏妍不顺眼，在对决抽号时做了手脚，故意要给苏妍点颜色看看。哪想到苏妍这么不禁碰，这可算是捅了大篓子了。叶重山怒极，没过多久就找了些由头将这些惹事的外门弟子统统杀掉，却仍是不解气，连带着对苏氏母女也冷淡了许多。

    如今想起这些，叶重山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听到苏音玫怂恿他除掉卢云峻，更是心中冷笑，那苏靖平没法在外交上给他压力，就要派苏音玫来他这里大打感情牌吗？可惜啊可惜，苏妍害他失去彻底收服卢云峻的机会，这个仇他还没报呢！苏家遭到西北军进攻，他只有四个字评价：干得漂亮！让他阻止卢云峻？想都别想！心中腹诽不已，叶重山表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罪名倒是不用找了，他私自调走西北军去进攻风水道门，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只是现在他手上握着五万四千兵马，要是叛变了，对叶家可是极为不利，须得小心行事才好。”

    私自调走西北军去进攻风水道门！听了这话，苏音玫差点没一口血喷出！难怪她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之前对她那般热情，感情是借着她的无知从她这里打探消息来了！还什么探探叶重山的口风，根本就是利用她来弄明白到底西北军进攻风水道门是叶重山亲自授意还是确为意外吧？！

    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一脸虚伪，哪还有当初哄她上床时的情深意重？这叶重山，分明是不满意安慧雅的肚子，要借她的身子生个继承人罢了。现在她生下了苏妍，叶重山眼中就再也没有她了！

    这两个男人，一个当她是工具，另一个还当她是工具！就没有一个当她是人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有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父亲？又为什么，她要嫁给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

    苏音玫只恨不得当场摔了这镜子，嚎啕大哭一场，可多年修炼出来的城府却还是让她控制住了情绪，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语气柔弱中带着坚强地说道，“此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只是这军政之事，不是我一个妇人能参与的了，妾身不便多言，只盼夫君能早日将这罪大恶极之人缉拿归案。音玫先去照顾妍儿了。”

    说着，苏音玫就撤了灵石，将通玄镜关了。手中握着冷冰冰的灵石，她望着镜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凄苦的模样，险些将灵石砸到那镜子上，只盼以后再也不要看见这物什，尤其不要看见里面映出她曾经的心上人的那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

    然而苏音玫早已不是感情用事的小女孩了。颤抖着手将灵石收好，她抹了抹眼角的湿润，重新整理了下情绪，才迈出房门。

    “母亲，爹爹他怎么说？”一见苏音玫走了出来，苏妍便欣喜地迎了上去。

    瞧见女儿期盼的模样，苏音玫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一把抱住对方，眼泪决堤般落下，“妍儿，我们母女俩的命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