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拒不从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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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终有回,黑妻一去永无期,人累,心更累。也不看纷纷跪下为自己说情的众人,周文龙万念俱灰。浴血征战,多少兄弟为自己付出性命,生死线上徘徊,死人堆里打滚,照样落一个背主罪名,伴君如伴虎果非虚言。闭上眼,任由捆绑,默默回思凄苦母女和无辜小儿,不再辩解。

    怯薛军阵营骚动不安,绝大多数军士冷眼旁观,少部分将领可一下子慌了手脚。何为背主?旧主未嗝屁就投新主是也,连驸马爷也被追究,接下来不言而喻。心里有鬼,自然发慌,相继跪下,一个个惊恐不安。

    身为叔父,百户长自当冒死劝谏,当然也逃不脱背主嫌疑,“末将身为驸马爷长辈,也该同罚,请大汗恩准!”

    暗示护送大军集体跪下求情,缓缓跪倒,年长皇子无可奈何。虽不太喜欢甚至厌恶南蛮小儿,但也明白利害关系,不得不帮腔,“孙儿斡儿答启奏大汗,父汗和阿不花公主被长生天召去,乃天力所为,谁也无能为力。周将军尽到了为人子为人夫之责任,求大汗看在转世小主的份上,饶过周将军。至于背主之说,纯属捕风捉影,请大汗明察。”

    一旦查下去,又会带出一大帮人,甚至危及储君,导致局面更为复杂。同时跪下,重臣耶律楚材婉言劝谏,“大汗息怒,微臣也相信驸马爷不会背主,原因无他。既为背主,必有所图,可驸马爷又图什么?恕微臣妄言,长皇子殿下肯下嫁阿不花公主,必然认定驸马爷不会背主,我们是否应该相信长皇子?”

    “转世小主?”扫视一遍,一目了然的君王沉下脸,“说客还不少,都不怕死,尤其你……”指指长孙,上涌的怒火被灵柩一下子打熄,喘口气,闭眼摆手,“退下,先送长皇子回家,耶律楚材,你又在帮谁?”

    “回大汗,微臣在帮我大蒙古国,驸马爷来回奔波,一再遭受打击,实在可怜……”话语无懈可击,耶律楚材大胆进言,“储君新立,一旦发生纷争,对江山社稷极为不利,请大汗三思。”

    “禀大汗,转世小主乃阿不花公主所生,父汗刚离世,小主即降生,时辰非常吻合。且身上的肤色胎记与父汗一模一样,据军师推断,必为父汗转世无疑,求大汗赐名!”眼见帮腔者甚众,年长王子不再害怕,“西域需要保护神,长生天赐我小主,实乃天意,望大汗开恩。”

    “准,待朕回怅后起名……”不得不收回成命,瞪一眼并头跪下的兄弟俩,老君王抬抬手,“平身,念你连丧义父父汗和妻子,朕暂不追究!”

    “谢主隆恩,送大汗回金怅——”擦一把冷汗,千户长轻拽恍恍惚惚的义弟,“快,叩头谢恩!”

    “谢大汗恩典!”本能叩头,周文龙悲愤万分。杀与不杀,放与不放,全凭屠夫一句话,人还得感激涕零。也不知什么时候轮到诛灭自己的九族,有种自个把自个干掉,那才叫大义灭亲,人世间会太平许多。

    回到金怅,病容稍减,恢复帝王风度的苍老雄狮暗自斟酌。皇儿命薄,长生天待其不公,但封地不可一日无主,二皇孙拔都有勇有谋,必能接掌西域。至于南蛮小儿,不足为虑,敲打一番即可。封赏必不可少,还得重赏,不然愧对憋屈的长皇孙。

    “启禀大汗,微臣斗胆做主,替转世小主想出一个名字,请大汗斟酌……”大胆进言,耶律楚材低声劝谏,“以微臣之见,对周将军也需安抚一二,另外,是否考虑把哲别大人原部赏给拔都王子,以扩充西征大军实力?”

    “朕正在考虑,西域未平,的确需要将士齐心……”默默点头,若有所思,铁木真叹口气,“拟旨——”依言龙飞凤舞,耶律楚材很快完成诏书,盖上玉玺,召长皇孙入怅,宣旨完毕,皆大欢喜。

    名字一并赐下,连带赏赐若干,对于悲伤小将,安抚同时进行,“周将军上前听封,大汗赐你一项特权,探马先军可以自行扩充兵力,人数上限为三千,超过三千须拔都王子特许。另外,赏金银……”

    只关心前一项,紧张聆听,周文龙喜忧参半。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扩充兵力,可喜。但眼前的老狐狸显然把握十足,由王子亲自监管,把探马先军和自己变为看家护院,实在可悲。赐名察罕巴儿思?什么意思?无名无姓,只怕小儿长大后连自己祖宗在哪都不清楚?

    不敢吱声,不敢详询,也不敢不叩头,谢恩完毕,等溜出怅外,周文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默默擦汗,低声询问结拜长兄,“敢问兄长,何为察罕巴儿思?哪个是名,哪个是姓?”

    “恭喜转世小主,贺喜驸马爷,察罕乃白色,巴儿思乃猛虎,白色可是我蒙古族最为崇尚的颜色……”一一解释,贴耳密语,千户长悄声叮嘱,“赐名归赐名,义弟还须帮小主起个名字,但仅限于私下里称呼,以免小主忘宗。”

    恍然大悟,连连称谢,小将不住抹泪,“只可惜……花儿……再也听不见了……”

    “唉,请义弟节哀……”默默相陪,千户长小声提醒,“灵柩自会有人照看,义弟不必操心,皇后曾反复叮嘱,让为兄一见到你就带你去第一翰儿朵。能否撑住?不行的话,咱明日再去?”

    “去,不去对不起母后……”擦去泪水,整理装束,对如何处理麻衣孝服颇感为难,小将急得不行,“脱还是不脱?会不会招来闲言?”

    “周将军,大汗传下口谕,让你马上去参拜长皇后。同时提醒,不许泄露半分机密,否则严惩不贷……”转出金怅外,耶律楚材摆摆手,“先脱下,让贵兄长代为保管,去吧!”

    不再犹豫,把脱下的孝服交给亲兵,兄弟俩直奔第一翰儿朵。天色渐渐黑下,点点烛火,丝丝凉气,夜风轻拂,人感觉轻松许多。拖拽沉滞的脚步,在兄长的鼓励下,周文龙弯腰禀报,“劳烦小姐姐禀告母后,文龙奉命返回蒙古,特来参拜。”

    “驸马爷请——”莞尔一笑,侍立帐外的年长婢女毕恭毕敬,“皇后朝思暮想,特命奴婢一见到驸马爷,无需通禀,让您直接入帐……”话虽如此,但依然拔高嗓音,“秉皇后,驸马爷来了……”眼睛一眨不眨,“驸马爷,您……您刚哭过?”

    “谢谢小姐姐……”话语客气,勉强一笑,小将含糊其辞,“没……路上遭遇……遭遇沙尘暴……所以……才……”

    “哪位驸马爷?是文龙吗?”眼虽花,但耳朵还没背,听出熟悉嗓音,老皇后大喜,“文龙,你父汗身体可曾康复?有无信物带回?哦,花儿肯定生了,是男是女?母子一定平安,给本后报喜的吧?”

    入后帐,强忍伤悲,一头跪下,不敢抬头,唯恐露馅,小将尽量放缓声音,“文龙拜见母后,经御医精心调制,父汗转危为安,身体正在康复中。临行匆匆,没来得及带上信物,不过父汗托文龙转告母后,待父汗身体痊愈后一定回蒙古觐见母后……”

    话语虽流利,但终归神色不对,头也不抬,人继续信口雌黄,“文龙给母后报喜了,花儿公主生了,母子平安,小主非常健康,大汗特赐名察罕巴儿思,以彰皇恩浩荡。”

    “我蒙古又添一员虎将,本后的子孙愈发增多,真让人高兴……”喜不自禁,老皇后连连抬手,“别跪了,起来陪本后好好说一说。嗯,小主,察罕巴儿思,霸气……”沉浸在虚假喜报中,对多重身份的女婿在偷偷抹泪毫无所觉,“你父汗还说什么没有?”

    “一路鞍马劳顿,文龙颇感不支,请母后原谅……”语气显得非常疲惫,再次叩头,小将主动请辞,“时间不早了,文龙不敢叨扰太久,请母后早些歇息。”

    “嗯,去吧,明日,明日再来。本后很想了解你父汗的近况,还有小家伙,一定可爱,有其父必有其子……”摆摆手,老皇后一脸关心,“瘦了,这段时间来回奔波,也的确辛苦。来人,送驸马爷,另赏赐西夏进贡的糕饼一盒。”

    一切原本无事,只可惜被一声惊叫彻底破坏,“啊,驸马爷,您怎么哭了?”奉命送小将出帐,眼尖的年长婢女看清泪痕,一脸吃惊,“敢问驸马爷为何如此?”

    “没,小姐姐看花眼,文龙哪里哭了?”冲婢女暗使眼色,周文龙急出一身汗,“天气太热,汗水……是汗水……别……”

    “转过身……”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老皇后吃惊不小,“让本后看看,泪水跟汗水大不一样,难道……”身体一晃,“难道你父汗已……”

    “没……没有……父汗一切无恙……无恙……”不敢不从,挤出笑脸,周文龙极力掩饰,“报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哭呢?”

    “上前——”加重语气,老皇后变得越来越紧张,“说,你父汗到底如何?若敢哄骗,本后照样严惩……”借助烛火反复辨别,看清发红的眼眶,眼泪再也忍不住,“都只瞒着本后一个人,瞒着本后一个人,呜呜……”

    一句话惹出大祸,不住哆嗦的婢女叩头不迭,“请皇后恕罪,奴婢不该多嘴,实在该死,请皇后降罪……降罪……”

    “母后误会了,文龙……文龙只不过一时兴起,陪结拜兄长喝了几杯,才会这样……”继续编谎话,但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汗水,小将苦不堪言,“如若母后不相信,可以现在就去金怅,大汗会告知实情,看看文龙是否哄骗?”

    “真……你父汗真没有?”侥幸心理占据上风,悄然收泪,老皇后缓缓摆手,“谁也不会对本后说实话,欺本后走不动路,哼,本后明日就启程赶往你父汗所在驻地,看看事实究竟如何?”

    “母后万万不可如此,这一路舟车劳顿连文龙也受不了,何谈母后?”连声劝阻,小将惶惶不安,“千户长就在外面,他可以为文龙作证。”

    “本后还没有老糊涂,去吧——”默默垂泪,孤苦的老皇后呐呐自语,“术赤,我的儿,你可别抛下母后。不然,母后会……会伤心……呜呜……”

    “谢母后——”惶恐退出帐外,冲紧张的兄长挥挥手,小将飞步离去。

    守灵不到一个月,唯恐发妻查出端倪,铁木真下令密葬。方式一模一样,只是规格更高更讲究,全蒙古有资格的大大小小官员一律亲临现场祭拜,陪葬品也极尽奢华。全程参与,傀儡般的周文龙只知道叩头、弯腰、拱手还礼,等葬礼完毕,人终于病倒。

    暂居兄长毡帐,御医奉命登门医治,歇息几日,拖着病体,小将随大军折返碱海驻地。躺在车架上,追忆往昔,人始终不曾闭眼。一旦闭眼,悲苦黑妻的音容笑貌就活生生闪现,泪水始终没有干过。

    时间在默默奔行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夏天一去无踪,悲秋姗姗来迟。无心观赏沿途的绚烂风景,待身体稍稍复原,强自下车,小将上马随大军火速赶路。近两个多月后,满载而归的大军进入封地边界,接应人马一涌而出,奔上前的拔都王子急不可耐,“此行如何?大汗可有赏赐?”

    看一眼满载锦帛和财宝的车架,嗤之以鼻,“本王不需要这些哄骗世人的东西,周将军,你来说——”

    挤上前,年长王子沉声禀告,“此行收获巨大,父汗没有枉死……”亮出圣旨,语气嚣张,“除去四皇子,在其他皇子中,我们的兵力变得最为强大。哼,再也不用看他人脸色了。”

    接过圣旨,细细查看一番,年轻王子翻身跪下,恭恭敬敬叩头,“父汗,儿臣永生铭记您的恩德,待建立汗国后,再来遥祭父汗!”

    翻身而起,冲随行的蒙军副帅桀然一笑,“大人接旨——”

    看着跪下的副帅,郁闷心情一扫而空,拍拍小将,扫视一圈,拔都王子拔高嗓音,“都听好了,至今儿起,本王代父汗做主,把阿不思公主下嫁给周将军,为接连发生的丧事冲喜,也为转世小主找一位最可靠的母亲!”

    “恭喜驸马爷——”羡慕的目光转瞬包围发呆的年轻驸马爷,一干将领纷纷涌上前道上祝贺,“贺喜驸马爷,小主由阿不思公主照顾再合适不过,的确应该冲喜,王子殿下英明……”

    脸色由白转青,继而发红,回过神,小将单膝跪下,话语间毫无商量余地,“恕文龙无法从命,花儿若泉下有知,也绝不会让文龙迎娶阿不思公主,请王兄收回王命!”

    “你……”圣旨在手,万事无忧,年轻王子勃然大怒,“尔敢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