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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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安河谷,代善趴在案几上,就着火把,看着一张绢制地图,多尔衮就坐在他的旁边。

    “中和既下,”阿济格首先开口道,“李信已成瓮中之鳖,不如诱其出城,一举击破之。”

    岳托冷笑道:“若是能诱他出城,还攻中和作甚?”

    今ri凌晨,多尔衮奇袭中和,斩百余首级,断了李信的南方退路。

    “一ri之内,我部奔波百余里地,”多尔衮缓缓说道,“经过平壤城时,城门紧闭,不敢邀战,而今之计,不如围三阙一,只要夺了平壤城,阿敏所部失了北方凭借,又南临汉城这座坚城,自会不战而降。”

    代善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了多尔衮一眼,心中有些迟疑,多尔衮年纪虽小,谋略却相当出众,小时候深得奴尔哈赤所爱,甚至有传位给多尔衮的意思。

    可是他刚刚所说的那番话,看似四平八稳,细细一推敲,却是臭不可闻。

    只要防守得力,就是再多五万大军,也攻不下平壤!

    当初李信能够轻取平壤城,全靠了朝鲜将领们的帮忙,不然再给阿敏五万人,他们也打不破平壤。

    朝鲜党争激烈,从倭乱开始,所有的城池,大多数都是被自己人卖掉的,真正被攻取的次数,少之又少。

    “萨哈璘,”他看着自己的三儿子,问道,“平壤城最近可有兵马出入?”

    萨哈璘是他的骄傲,跟岳托和硕托那两个反骨仔不同,不仅生xing聪颖,而且忠心耿耿,唯一的坏处,便是体弱多病,不似长寿之人。

    大军的谍报,都由萨哈璘负责,不管多尔衮打什么主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有兵马出入,”萨哈璘脸se沉重地说道,“不过城中探子来报,李信不仅建立了两千铁甲重骑,而且还调集城中各类匠人,打造了一些大型的战车。”

    “战车?”代善和多尔衮都同时问了出来。

    明军在野战中,最擅长的,便是使用战车和火枪,来与草原的骑兵对战。尤其是在戚继光任职蓟镇时的戚氏偏厢车,高三层,如同一座小型的移动城堡,每层都有大炮和火铳,火力很猛。

    一座戚氏偏厢车,能驻五十名士卒,数十座这样的车子连接在一起,便能完全遏制女真骑兵的攻击。

    不过自从戚继光过世后,这种偏厢车因造价过高,就被明国废置了。

    而普通的偏厢车,并不能有效挡住骑兵的冲击,而且女真兵在与明军对阵时,通常都有一层木板在阵前当防护,普通的明军火铳也不能有效杀伤女真军。

    因此后来被用到实战中的偏厢车战术,越来越少。

    李信造车,难道是为了……

    多尔衮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yin霾,在此刻之前,一切顺利,所有的战局,都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只要杀了代善和李信,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北地第一名将。

    十七岁的多尔衮,期待着一战成名的那刻,已经很久了。

    从他母亲被逼自尽那时起,所有的兄弟,都成了他的敌人,甚至他的亲哥哥阿济格,也不被他瞧在眼里。

    不管你想做什么,李信,你总逃不过我的谋划,多尔衮的心中,把自己的计划,又调整了一下,将代善的死期,又提前了半个时辰。

    “李信要出城与我们死战!”多尔衮斩钉截铁地说道,“大贝勒,我愿领军前去城外设伏!”

    有两千重甲铁骑,还有新打造的战车,李信的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对于李信的大胆,代善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又不愿让多尔衮去设伏,以这小子的能力,十有仈jiu,能够击败出城的李信,白捡了一个大功。

    倘若李信真要出城,那就让萨哈璘去捞这个军功吧。

    “萨哈璘,你带三千人,去北门外设伏,李信的军队若是经过,不用拦他,等他与我们交战之时,你再从后杀出,攻其不备!”

    代善看着多尔衮,眼神里露出一丝凌厉之se。

    出乎他意料的是,多尔衮居然难得的低下了头,脸se涨得通红,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怒火。

    小子,你还年轻着呢,跟二哥斗?代善的心里,不由得涌出一阵快意。

    次ri午时,平壤内城的玄武门,三千骑兵领先出了城,随后是两千重甲骑兵,最后是辎重队。

    并没有厢车出征,萨哈璘的脸上,露出了沉重的神se。

    “许桓,你怎么来的平壤?”

    两千重骑的最前面,是全身都罩在三重甲里的李信,如同一个铁桶般的头盔与面甲中,传出他那有些沉闷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耀武营新任把总许桓,再后面一点,是同样身着盔甲的闵度。

    他们出征之后,金志赫与海塔守城,吉楞比领着三千奋武营在前开路,没有跟他们走在一起。

    “我父原为辽阳城的守备,被朝庭以通敌的罪名杀了,”许桓的声音,在面甲后显得很平静,“辽阳城被女真人攻破,我母亲又死于女真人的屠刀下,我跟大明和金国都仇深似海,便逃到朝鲜,当了几年的山大王,倒也快活,前些ri子,元帅征兵,我听闻元帅是汉人,便投了过来。”

    “通敌?”闵度在旁问道。

    在辽阳通敌,只能是与女真私通,既然如此,为何他母亲又被女真人杀了?

    奴尔哈赤当年对明朝的降将,可是关怀备至,李永芳这个老汉jian也能成为他的孙女婿,便是千金市马骨的典型。

    “辽阳副将颇廷相,私下买卖军粮,被我父亲所察,便陷害我父亲。”

    “朝中jian宦横行,”闵度笑道,“许将军一家的惨剧,也是那些老百姓的惨剧,元帅,你可知大明为何以庞然大国之姿,却屡次败于金国这种弹丸小国之手?”

    “为何?”这个问题,李信倒是从没想过。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天下的君主,从来就没有把黎民百姓放在心里的,什么狗屁唐宗宋祖,该加税时,没有一个君王会手软。”

    “百姓们辛苦一年,所得粮食,还不够缴纳皇粮地租,买不起衣服,养不起妻儿,居无定所,谁还有闲心来替朝庭卖命?”

    “只要君明臣贤,减租免税,这天下还是能太平的。”

    李信有些不高兴地反驳道,这闵度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装狂傲装得太过。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越狂傲的人,越容易让人放心,闵度似乎一直就想走这条路子,来获取自己的信任。

    “君明倒是也许,臣贤纯属胡扯,魏征之流,不过沽名钓誉之辈罢了,”闵度笑着问道,“元帅可知臣的家乡,那些江南地主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从未去过江南。”

    李信老实地回答道,他醒来之后,便在草原上求生,见识的,都是马背上的豪杰。

    “一ri之餐,不下于五两银子!”闵度伸出五根手指,“而租种他们田地的农户,一年的花费,也没有他们一天吃得多!”

    “江浙一带的富户们,奢华之极,南直隶一带,土地达数百顷者,数不胜数,更别说那些朝庭官员了,有这样的父母官在头上,百姓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而朝庭中呢?东林党、阉党,一个接一个的政争,大伙儿都想夺取那天下的至权,谁还想管理江山百姓?因此要是打得过金国,那才真是咄咄怪事!”

    “若不是辽东地势险要,有山海之锁钥,金国早就攻破宁锦防线,直逼京师,这大明啊,也就亡国了。”

    “大明国内,竟然是如此情形?”

    李信不由得惊呆了,一扇大窗户,似乎在他的眼前打开,那个原本在他心里,如同大海一样深沉和辽阔的帝国,居然如此不堪?

    这天下,三百年前不姓朱,三百年后,难道还要继续姓朱不成?

    一股不可遏制的野心,瞬间就在李信的胸中萌芽。

    虽然看不见李信的眼神,但是闵度明白,自己的话,已经种下了一颗种子,离自己报仇的目标,似乎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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