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天塌下来他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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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言。把方才在人堆里煽风点火的那些人给我揪出來。”归晚按了按额角。表情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子言忧心地望了她一眼:“小姐。你现在……”小姐看起來一直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可唯有他知道。从到码头开始。小姐就一直靠着他。她素來要强。若不是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是不会做出这样软弱的举动的。他不敢动啊。

    “我沒事。那几个人不是普通百姓。他们煽动闹事。定是别有居心。你快去……”归晚推了推他。手上沒有多少力气。

    李晏楼这才发现归晚的脸色青得可怕。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她刚才一直都坐着。原來并不是刻意傲慢。而是身体不适。

    子言一手扶住她。却是对一旁的泽云打了个眼色。泽云会意。几个起落便在人群中揪出了几个人。丢在了甲板上。一个是一身青衣的中年汉子。五大三粗的样子。一个是瘦瘦小小的老妇人。还有一个。是书生打扮的青年。

    那甲板上尚未清除的尸首吓得他们手软发软。抖成了一团。那汉子和老妇人扑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倒是那青年书生有几分胆色。大声斥道:“你。我知道你。你是天下商会的会长沐归晚。你无缘无故地抓我们上來。到底是何居心。”

    归晚的额上已沁出了点点冷汗。声音却是又清又冷:“是何居心?方才你们刻意煽动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跟官兵冲突又是何居心。”

    那书生傲然站着。并不打算回答归晚的问題:“沐大人雪中送炭。叫人运了这些药物过來。我宣州百姓很是感激。但并不代表沐大人可以越俎代庖。这些事。本就是我宣州府的事。沐大人不是钦差。即便手持尚方宝剑。也无权插手我宣州之事。更何况是草菅这么多人命。”

    他不惧生死的姿态倒叫众人觉得他十分有傲骨。对他的话也多了几分信服。他们确实很感激归晚送了这批药。也觉得这些官兵可恨。方才他们是真的恨不得杀了这群比强盗更可恨的恶人的。可是当归晚真的杀了这么多的人。他们又觉得不妥当了。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对归晚此举。是有些不赞同的。而今听这位书生这么一说。也觉得是归晚逾越了。更是觉得她心狠手辣。方才对归晚免费赠药的感激也淡了几分。

    这是宣州之事。她一个外人。做到这般地步已是过了。归晚何尝不知。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激愤。而今想來。倒是自己不是。她慢慢站起。只觉得一阵目眩。冲李晏楼点了点头:“李大人。我确实不宜越俎代庖。接下來的事。便麻烦你了。”

    归晚不答。那书生更是得意。趁机道:“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心虚了。你少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谁不知道沐家和步家素來不和。你此举不过是借机报复罢了。学生虽是名普通士子。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定会发动书院的同仁。参你一本。”

    百姓们窃窃私语起來。这么说。归晚给他们赠医施药竟然是真的为了向他们市恩了。她是把他们当成了挡箭牌。到时候陛下追究起來。她就会拿他们当借口。

    瞧。这就是人心啊。方才还对她感激涕零。现在不过是几句话。就对她质疑起來了。归晚微微冷笑。却是懒得解释。如今的她。只需求问心无愧。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倒是楚兰敏看不下去了。大声斥道:“越俎代庖。你们可知道这两船的药材值多少钱吗。整整六十万两。你们以为天下商会是真的财大气粗。商会刚刚稳定。还沒多少进项。这亏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上。她这是担着天大的干系來救你们亲人的命。沐师姐若不是为了你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叫自己沾了血腥。”

    那书生大声反驳道:“说得好听。方才那步律正分明是有了退意了。沐大人何必咄咄逼人。赶尽杀绝呢。”

    他这句话倒是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楚兰敏冷笑道:“若非如此。还有多少人会想要打这批药的主意。疫情汹涌。一刻都耽搁不得。可是。层层盘剥下來。等药到百姓手中时。他们还有命在吗。”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觉得也在理。毕竟现在药物紧缺。那些达官贵人想要。他们能不先给吗。可是一想又不对……

    “即便是为了震慑旁人。杀几个人也足够了。何必斩尽杀绝。”那书生继续咄咄逼人。“如今我们几个看出了她意图不轨。她把我们抓來。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是什么。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我本就是为了公理而來。就算是掉脑袋。我还是那句话。我说的话丝毫沒有亏心。”

    这几句话简直是掷地有声。不由得不叫人信服。更多质疑的目光望向了归晚。

    是啊。即便是为了杀鸡儆猴。杀了步律正也就是了。何必斩尽杀绝呢。这也是楚兰敏的疑问。但他素來相信沐师姐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他希冀地望着她。想让她做一个解释。

    归晚摇了摇头。步律正他们來抢药。固然是本性贪婪。更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步律正此人傲慢跋扈。要打发掉他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黑羽军出面。以步家的护短。定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将场子找回來。届时。步家边军对上黑羽军。定然是一场大乱。这正是洛心等人求之不得的。到时若是他们乘机发难。恐怕这边城的防界就岌岌可危了。

    她能怎么解释呢。如今瘟疫已让百信们人心惶惶。若是她再说一句城中还有乱党。瘟疫便是他们散播。不知道会生多少风波。所以。她只能背了这黑锅。只当是为了换得几日的安稳吧。反正她是将死之人。还要什么声望与前程。名声污了便污了。

    楚兰敏希冀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了下來。直至染上了一抹失望。

    “老天爷。你张大眼睛看一看啊。这朝廷官员欺负人了啊……”那老妇人见局势对自己有利。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腿一蹬。便改了跪姿。如簸箕一样伸着腿坐在甲板上大哭起來。一边哭一面拍着大腿。“朝廷命官草菅人命了啊……”

    李晏楼轻咳了一声。问道:“可有人认识这三个人。”

    对州牧大人。百姓还是尊重的。当下细细看了那三人。纷纷摇头。

    “都沒有人认得吗。”

    这下他们方才发现这三人并不是他们熟识的。倒像是凭空冒出來的一般。

    李晏楼继续道:“到这码头上的乡亲们都是家里有人得了疫症。不得不來索要的。你们呢。家住何处。家里又是谁生病了呢。”

    这一串的问題问下來。三人哑口无言。这下再不聪明的人也发现了其中有猫腻。

    此时。早晨传旨的太监已是在两个小内侍的搀扶下颠颠地跑來。挤开人群见到这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连声音都变了调:“这。这……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归晚叹了口气:“公公。你不必催促。我这就吩咐人打点行装。跟你一道回京。”

    传旨太监大大松了口气。连连道:“那便好。那便好。”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内侍。这不该招惹的事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沐师姐。这是……”楚兰敏叫住了她。面露迟疑。他想不通归晚为何会跟一个太监回京。

    归晚淡淡笑道:“我身子不好。陛下下旨叫我回京修养一段。”

    一般人。定然会以为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楚兰敏是什么出身。他哪里不知道这回京修养是什么意思。陛下如果叫一个臣子回京修养。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给个高高的虚衔把人给圈起來。其二就是把人先骗回京治罪了。

    “沐师姐。你不能回去。”楚兰敏只觉得一股悲凉之气从胸臆中奔涌而出。怪不得沐师姐方才面对那书生的刁难一句解释的话都沒有。她是不在意了。她定是觉得京师之行定是有來无回了。所以。她灰心了。也不想解释了。

    她到了荀阳之后为百姓为商会做了多少实事。她每一个算计。每一个计策从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她辛苦创下了那样一个庞大的基业。她给商会建立了一个稳定而又前途光明的格局。却落得一个“回京荣养”的下场。这世间何其不公。

    连李晏楼也是惊愕。沐归晚还太年轻。太青涩。有时候做事难免考虑不周。然她确实是一个懂得实实在在为百姓牟福。为苍生算计的人才。只要再让她历练上几年。她定然是出云国未來的栋梁。陛下竟然容不下她么。

    “这位公子。这是陛下的旨意。沐大人是回去享福的。陛下还封了个郡主的封号呢。”传旨太监面对楚兰敏就沒有什么好声气了。他不认得的。想來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对沐归晚的无理容忍再三。还不是因为右相大人给她撑腰。

    归晚摇了摇头。轻声对楚兰敏道:“你且放心。陛下他不会对我如何的。我毕竟是沐家的嫡女。在朝中也不是沒有人脉的。”

    楚兰敏眼中划过伤痛。为何。为何沐师姐这样的好人要禁受这样不公的对待。

    归晚见不得他那副样子。压低了声音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顽皮的意味:“我今天将步家军给得罪狠了。他们怕是想把我扒皮拆骨的心思都有了。我正好回京躲一躲。”

    楚兰敏迟疑了一下。想想也只能如此:“那沐师姐保重。荀阳这边。师姐不必忧心。我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他们的。”沐师姐重情。能叫她挂心的大概就是她手下的那批管事了。

    归晚微微点头。轻声道:“凤鸣。你只要顾好楚家就好。近日不要被陛下捉住把柄。知道吗。”话音未落却是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小姐……”

    “沐师姐……”

    “沐大人……”

    子言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冷得如同冰块般。连唇上都透着青。可只是瞬间。便烫得如同一个巨大的铁炉。裸露在外的皮肤在眨眼间变得通红通红。

    地狱花的毒压制不住。发作了。

    “快。了了禅师现在何处。”他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惊慌。

    归晚的身子他再清楚不过。本就千疮百孔。前两日去请了了禅师时被困于阵中又耗损了无数心神。之后又被阵中的戾气所伤昏迷了整整一个日夜。前日了了禅师就说她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这次昏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了了禅师现下在诚王的别院中。”

    子言也顾不得叫人去请。抱起归晚就飞一般地往诚王别院而去。小姐。您千万不要有事啊。小姐。

    突如其來的变故叫所有人措手不及。传旨太监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只留下李晏楼与错愕的百姓。李晏楼按了按眉心。认命地开始收拾残局。说到底。沐归晚是为了宣州百姓着想。虽行事激越了些。却是快刀斩乱麻。三两下将事情给理清楚了。他欠她一个人情。

    半盏茶时间后。归晚便躺在了诚王府别院的厢房。林序和步星月也被惊动了。

    了了禅师为归晚扎了针后略略净了净手。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悲悯:“几日前我还说她尚有两个月的寿元。而今看來。却是只剩十五天不到了。为她准备后事吧。”

    楚兰敏如遭重击。往后退了几步。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子言难以置信:“不到十五天。小姐早上还好好的。”

    “怎么会好。她先前耗了太多的心神。又被戾气伤了脏腑。本该是疼得紧。她恐怕是一直强撑着。不叫你们瞧出來。想必今日昏倒之前又是伤了一番神。又兼之大悲大怒了吧。这般折腾下來。就是个好端端的人也会扛不住的。何况是她这样的。”

    步星月心中一动。透过门缝望了望躺在床上的人。只看到深深的帐幔。

    林序却是心中一恸。怅然若失。那样惊采绝艳的女子。竟是真的沒救了么。莫非。这就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她是风氏的圣女令啊。她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事。竟是要这样顶着不是自己的名姓死去了么。她是那样傲气的人儿。她如此地热爱生命。她是那般努力。那般执着。即便是面对绝境也未曾露过半分软弱。再困厄的时候也一如天边最耀眼的星辰。而今。她终究是抵挡不住命运。要化作一抔黄土了么。天道何其不公。

    传旨太监正好气喘吁吁地跑了进來。听了这话跌足大哭:“怎会。怎会如此。沐大人只有半个月的命了。这可叫咱家怎么跟陛下跟右相大人交代哟。”

    子言被哭得心烦意乱:“闭嘴。”

    传旨太监哪里顾得上他。自顾自地诉苦:“这。这可怎么好。陛下那边还好说。就是右相大人。他也会扒了咱家的皮的。”

    子言却是一把抓住他。眸中微光闪动:“你说什么。这关右相大人什么事。”对。对啊。还有右相。他一定有办法的。小姐一定还有救的。

    传旨太监被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貌吓破了胆。磕磕巴巴道:“右相大人。右相大人曾与我说过。要沐大人速速上路。他在上京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子言一喜:“那还不快去备马车。”

    了了却是摇头:“不可。她脏腑受伤颇重。此时万万不可移动她。至少得等到两日之后。”

    子言嘶声道:“我怕來不及。”此去京城路远迢迢。不知道右相是在何处。若是赶不及。小姐她……

    “若此时移动她。怕只会叫她伤得更重。”

    了了说的是实情。子言也清楚:“公公可知道右相大人现在何处。”

    传旨太监摇头:“右相大人并未明说。不过。临行前他倒是给了我一只信鸽。”

    “那你快去给右相大人写信。跟他说我家小姐病重。让他速速赶过來。”

    传旨太监迟疑:“不好吧。陛下都连发了五六道金牌催右相回京了。右相着实是沒空回來的。”

    “只要是我家小姐的事。就是天塌下來了他也一定会赶來的。”子言沉声道。“你快去。”

    楚兰敏也敲着边骨:“麻烦公公。姑且一试。”停了子言的话。他不是不心酸的。可是只要沐师姐能活着。她能活着怎样都好。

    那可是陛下的金牌。可不是比天塌下來了更严重吗。传旨太监被他瞪得发憷。却是将信将疑:“好吧。咱家姑且一试。只是右相大人來与不來。却不关咱家的事了。”

    不多时。一只信鸽从诚王府的别院中飞出。只是。飞了不到一里的地。便被人一箭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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