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有睡好。

    6点钟醒来，汤姆穿着拖鞋到后院去了。餐厅的一扇玻璃门外是个小平台，小得只能放下3把油漆铁椅子和几盆石竹花；从这里往下走，4层石头台阶下面便是后院。那是一片花园式的苗圃，墙脚下是玫瑰花，有低矮的栏杆与下面一条寂静的街道相隔，前边，后院的围墙刷得雪白。好一个清静的所在，充满田园气息。

    从去年来到这里之后，无数次，在清晨起来之后，汤姆都会到那里去吸一支香烟。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空气细腻透明，圆圆的天空显得很高，蓝得像是大海一般，间或有几朵棉絮似的白云，白得像牛奶一样，街道边的枯树枝上也冒出了嫩芽儿，时而几只小鸟轻声叫着在头顶掠过。

    伏在栏杆上，面对街道，汤姆时而皱着眉头，吸着烟的他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汤姆，在想什么？”

    听着隔壁传来的喊声，汤姆慢慢抬起头来，是弗洛伊德。

    “噢，没什么！”

    嘴上说着没什么，但汤姆说话带着苦楚之状。

    “伙计，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弗洛伊德从草地上走了过来，认真的问道，两人过去在美国时就是邻居，谁曾想来到中国，竟然也是邻居，在这里熟悉的人并不多，使得两家人现在在这里极为亲近。

    面对弗洛伊德的问题，汤姆只是耸耸肩膀，表示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弗洛伊德关切地问道。

    面对弗洛伊德的关心，汤姆惨白的嘴唇上露出凄凉的笑容：

    “我完蛋了！”

    “嗯？怎么回事？”

    弗洛伊德诧异的问道，完蛋了？怎么可能？

    对于弗洛伊德来说，他对于在这里的工作极为满意，收入相比美国并不算高，但是也不低，而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家人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再加上并不逊于美国的生活条件，有时候，他甚至有一种入籍的冲动，当然，这一切都要再看看。

    “现在，这里……”

    依在木栏边，汤姆手指着远处说道。

    “来了很多外地的工厂！”

    汤姆说的是那些新工厂，并不是北方公司或者其子公司兴办的工厂，而是从天津等地搬来的工厂，这些工厂是由银行提供贷款，北方公司提供技术和厂房，从而才实现了规模扩张，在短短一个多月之中，在新区差不多有一百多家这样的工厂先后挂牌，有十几家已经开始生产了。

    “嗯，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如果弗洛伊德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工厂的到来，只会让新区更加繁荣，尽管新区现在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可对于他们的生活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下意识的，弗洛伊德当然希望这座“城市”越来越繁荣。

    “你不知道，我，我说的是，我自己……”

    见弗洛伊德没听明白，汤姆便大声说道。

    “你是在钢铁公司工作，当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是我呢？公司通知我，让我做好准备，去一家什么新兴机械公司作技术顾问，天那，我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家小公司，……”

    语气中带着抱怨，汤姆又解释了一番，但磕磕巴巴，有气无力：

    “那家公司，过去竟然只是一家作坊，作坊式的工厂，我说，你根本就不相信，在那里，甚至都没有技术人员，而且生产的，还是最普通的机械部件，在这样的公司，我有什么未来可言，我几乎可以肯定……肯定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一个人……然后他们这么报复我。哼，这事我再清楚不过了……有些人，总是这样，尤其是一些……”

    在汤姆语气不满的抱怨着的时候，弗洛伊德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似乎这一切和他的关系都不大似的，而是等到汤姆说完之后，才慢吞吞的说道。

    “其实，其实，你不用想那多……”

    “怎么，弗洛伊德，你不相信我说的，我说对了，肯定是有人想报复我，想把我从公司踢走……”

    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汤姆又望着地下，随后又用原来那病态的语调说。

    “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这些家伙，真是的，尤其是那些年青的……”

    压低声音，汤姆和一种古怪的口气说道。

    “尤其是那些年青的中国技术员，他们看咱们，总是不顺眼，还有一些人，总喜欢白日做梦，他们根本就是……”

    在汤姆的报怨声中，弗洛伊德又叹了口气，不可否认，汤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工程师，但是他没有弄清楚一点，这里的中国人，极为看重尊严，他的这些言论被别人听到，肯定会给他带来麻烦，虽说公司需要来自美国的技术人员，可是对于那些自视甚高的技术人员却从不手软，就在上个月，他们就解雇几十名技术人员，虽然有许多原因导致这一结果，但其中却有几个人，正是因为在言语上刺激到了中国人。

    “汤姆，这些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你要知道……”

    话到嘴边，弗洛伊德又解释道。

    “现在扶持那些公司发展，是公司的政策，就像钢铁公司，还准备抽调一些技术人员去一家新成立的铸造厂指导他们，而且这些技术人员还都是最优秀的，你被抽过去，说明，公司相信你，要知道……”

    “要知道，世界上没有这么大方的公司！”

    汤姆显然不太相信弗洛伊德的说法，对此他有自己的理解。

    “你能够相信吗？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把自己的技术无偿提供给其它企业，而且还派出技术人员指导他们生产的企业吗？这完全违背了市场规则，要知道，企业主从来都是金钱至上，他们绝不会做有损他们利益和财富的事情，这，在我看来，这不过只是公司的手段罢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汤姆武断式的回答，换来的是弗洛伊德无可奈何的耸肩，最后他只能无奈的提醒着好友。

    “汤姆，你要知道，现在，除了他们能给我们一份工作之外，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如果因为一些问题，导致我们不得不回到美国的话，我想……”

    原本满面不愤之色的汤姆听着这话，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说道。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这样……哦，对了，我，我准备学中文了，我想，如果我会中文的话，也许，他们就不能这么陷害我了……”

    中文，尽管公司为他们配有翻译，但是在汤姆看来，自己现在之所以会被踢出公司，原因正是因为自己不懂中文。

    显然，汤姆是个阴谋论者，可汤姆的提醒却让弗洛伊德的心下一动，学习中文，过去他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原因非常简单，在钢铁公司的技术部门，有一半的中国技术人员都曾有在美国留学的经历，另一半人，也都能流利的说写英文，即便是没有公司配的翻译，也不存在任何交流问题，即便是有，那也是在购物之类的场合。

    学习中文，因为相貌的不同，弗洛伊德知道作为一名欧裔，很难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可如果说连语言这一关都无法掌握的话，未来遭受排斥几乎是必然的。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入餐厅，清晨柔和光线，使得这餐厅里的气氛显得很是温馨，孩子们坐在餐桌边吃着早餐，这一刻弗洛伊德所感觉到的只是一种幸福的感觉。而凯瑟琳则穿着白色室内长袍，她的身上散发出蒸衣草的香味。

    “怎么，你在想些什么。”

    看着若有所思的丈夫，凯瑟琳开口问道

    “我想……”

    看着依如两人认识时一般漂亮的妻子，弗洛伊德用不无认真的语气说道。

    “也许，我们应该学习中文！”

    “中文？”

    “是的，”

    点着头，弗洛伊德看着孩子们认真的说道。

    “现在我们生活在这里，就必须要考虑很多问题，比如融入这个国家，像我的爷爷、你的曾祖父他们移民到美国时一样，如果不会英文的话，他们很难在美国真正的生活下去，我想，在这里也是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成为中国人吗？”

    惊讶的望着丈夫，凯瑟琳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丈夫的用意，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他们只是为了生活，准确的来说，是为生活所迫。

    “谁知道呢？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但是现在，我是说眼下，我们必须要在这里生活，而不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站，而且正如你看到的，如果我们不会中文的话，在逛街的时候，我们甚至需要孩子们为我们当翻译，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学会中文，就像孩子们一样！”

    在社区的那所“国际学校”中，尽管老师是来自美国的老师，可是他们却开设有中文课，相比于大人，反而这些来自美国的少年最先学会了中文。

    “好吧！也许，这是一个好主意，在社区有针对妇人们的语言培训，我可以去报名！”

    凯瑟琳并没有反对丈夫的建议，事实上，现在她已经会说几句简单的中文了，当然是为了生活上的便利。

    “可是你呢？你要到什么地方学习中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