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西出阳关 第一章 银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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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朝阳缓缓升起,一点一点照亮了轻烟薄雾的北京,城楼的影子覆在青石大道上,有如帝皇无所不在的天威。昨夜残雪渐渐消融,但掩不住的寒意却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透了出来。宁静寒冷,和煦中自有一股肃杀。

    冬日的京城,原来是这幅景象。

    一名年轻将校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用着多愁善感的眼神望向远方的京城,他腰上配带钢刀,肩上披覆胄甲,紧锁的长眉下似有说不完的心事,挥之不去的书卷气,略略消弭了一身戎装的腾腾杀气。

    quot;卢参谋!卢参谋!quot;

    一声声的叫唤敲破了初冬的宁静,雪地上一名小兵快步奔跑着,向那名年轻将校奔去,显然身有急事。那小兵气急败坏,大声地叫着:quot;卢参谋!quot;

    那年轻将校陡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好似还不熟悉旁人如此称呼,那小兵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大声传令道:quot;启禀卢参谋,秦将军有急事相寻,请你快快回到本营。quot;

    那年轻将校点头道:quot;我立时便到。quot;两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纵马飞驰而去。

    马蹄急踏,不过一眨眼工夫,好大一片营帐已在眼前,只见正中一座帅营,两旁高挂黄色大招,上书quot;御赐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quot;十三个血红大字,正面悬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头却是一个大大的quot;秦quot;字。

    帅营的布幔猛地掀开,一名高壮的大汉斜弯着腰,当先走出帐来,那人抬头看着初生的朝阳,眯起了双眼,朗声道:quot;好暖的日头!quot;

    此时日光映上这人的脸庞,却见他高鼻阔口,浓眉斜飞,脸上兀自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那大汉见了奔驰而来的飞骑,嘴边忽地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挤出了腮边几条深深的皱纹,足见是个饱历风霜的豪杰。

    那大汉大声笑道:quot;不坏!不坏!我命人传你回来,不过从一数到五,兄弟你便赶来啦,嘿嘿,卢老弟还真给我面子。quot;

    那年轻将校翻身下马,道:quot;所谓军法如山,军纪为治军之本,我身为参谋,又岂会坏了秦将军的规矩?quot;

    那大汉甚是高兴,说道:quot;江湖上都说你桀傲不逊,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quot;

    那年轻将校微微一笑,说道:quot;在秦将军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顺,卢云不过是个硬气的小夥子,岂敢造次呢?quot;

    两人相顾大笑,满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汉正是quot;火贪一刀quot;秦仲海,眼前那年轻将校不是别人,正是他费尽苦心寻来的参谋卢云,两人此次奉命保驾和亲,现下正等待着公主的仪仗车队出城。

    秦仲海道:quot;此时已过卯时,看来公主便要驾到,咱们得准备准备。quot;说着命人吹起号角,只听呜呜的声音响过,众军士陡地齐声大喊:quot;拔营!quot;声音豪壮,彷佛要震醒睡梦中的北京城。五千兵卒开始拆卸营帐,只见他们动作划一,习练有素,足见治军之严。

    不到片刻,五千骑兵已然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排列在雪地上,等待秦仲海的号令。日光下只觉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整齐划一。

    秦仲海笑道:quot;我军气势如虹,卢参谋以为如何?quot;

    卢云赞道:quot;往日只听说秦将军治军森严,想不到一精如斯,真无愧将军威武之名。quot;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quot;你们老拍我马屁,这样下去怎生了得,你该说些话来骂骂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来,以后谁还敢说我一句半句?quot;

    他正待要说,却见传令兵驾马狂奔而来,叫道:quot;公主玉辇已到城外一里!quot;

    秦仲海点了点头,说道:quot;大军前队变后队,这就开拔,迎接公主圣驾!quot;

    众军士暴吼一声:quot;是!quot;五千军马奔腾向前,蹄声隆隆,如击大鼓,如震天雷。

    行不数里,只见远处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上书quot;回避quot;、quot;肃敬quot;,前头百来名宫人手持丝鼓乐器,正自吹奏乐曲,乐声中公主的座车缓缓向前行来,玉辇漆金镶玉,宝异非凡,十六匹长腿白马分作四列,在前头放蹄慢跑,拉着座车前行。一名大臣跟随车旁,此人脚跨青葱玉马,身穿锦缎红袍,正是御史何大人。

    秦仲海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quot;末将辽东游击秦仲海,特来迎接公主圣驾。quot;

    何大人点了点头,喜道:quot;有仲海在此,咱们此去定然平安,快快起来吧!quot;

    秦仲海应道:quot;末将竭心尽力,绝不敢有违圣旨,请何大人放心。quot;

    何大人笑道:quot;仲海不要多礼了,快快平身吧!quot;

    秦仲海正要站起,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quot;你这小子好生无礼!只看见何大人,却没见到我吗?quot;

    秦仲海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一人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红亮,怪模怪样的盯着自己,随即认出他便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只见他身边散着十来个太监,想来都是东厂的人。

    这薛奴儿武功高强,再加生性怪异,不知整垮过多少朝廷命官。秦仲海眉头一皱,想不到这人也跟着公主前来,倒是麻烦一件。

    薛奴儿冷冷地道:quot;你现下见到我,却怎地不拜见?quot;

    要是其他武将见了薛奴儿,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谁知这秦仲海一向胆大包天,此时见了这名quot;花妖quot;,却只皱了皱眉,不见其他。薛奴儿见他良久不动,当即怒道:quot;姓秦的,你愣在那儿做啥?还不知道过来请安么?quot;

    秦仲海心下暗道:quot;这不男不女的老妖不知在神气什么,且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压压他的气焰再说。不然这人愈加蛮横,日后要怎么办事?quot;他笑了笑,道:quot;原来是薛副总管驾到,方才一时没瞧见,还请原恕则个。quot;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幅懒洋洋的模样。

    薛奴儿见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请安,当下大怒道:quot;你这该死的!怎么这般不知体统?我没叫你站起来,你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quot;

    秦仲海有意激他,当下更只打了个哈欠,微微弯腰道:quot;哦!这我倒忘了,薛副总管你早啊!昨晚睡得可好?quot;说着哈欠连连,便自走开。

    薛奴儿怒极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quot;天外金轮quot;,便想动手杀人,那日他曾靠这个兵器杀了好些个昆仑派好手,连quot;剑浪quot;刘凌川的一只手也给卸了下来,足见威力何等之大。

    薛奴儿正想动手,却听公主玉辇中传来一个柔和至极的声音:quot;众卿休得争执,此去西行,正要戮力一致,不可无端生事争吵。quot;那声音听来年纪也不甚长,却有高贵不可轻侮的气象,正是银川公主开口说话。

    众人听了此言,一齐翻身下马,跪下道:quot;属下共力以赴,不敢有违公主教诲!quot;

    薛奴儿跪在地下,满口答应,却狠狠瞪了秦仲海一眼,秦仲海却咧嘴一笑,乔装痴呆,浑不把薛奴儿的狠模样放在眼里。

    其余五千将士见主帅跪倒,也急忙下跪。蓦地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众将腰上兵刃碰地之声。众人心道:quot;这位银川公主的声音很是秀气端庄,想来是十分出色的美女。quot;

    此时朝政混乱,朝中三派中以江充势力最为雄大,军政大计多由他这派人马把持。不过江充势力虽大,却管不到宫内的大小事务,这宫中权柄一向逃不出东厂之手,多由京城十二监之首、东厂总管刘敬掌控。江刘两派人马互不相让,争权夺利,遇上纷争,总是相互陷害打击;若有好处,更是争个你死我活,没一日善了。

    此次和亲事关重大,刘敬奉旨打理公主行程,自是加倍小心,倘若皇上的爱女有什么闪失,恐怕他这颗脑袋也安稳不了。刘敬深怕江充设计陷害,便派出武功高强的副总管薛奴儿亲自压阵,一边借何大人的口,请出柳昂天的大军护送,以免中了山贼盗匪的埋伏。如此万事具备,料来也没啥好再担忧了。

    谁知两方人马真个不同道,再加上薛奴儿的脾气实在太坏,以致双方首脑人物一见面,便是一阵口角纷争,彼此看不顺眼。

    众人听了公主的责备,一时都不敢发作,只有默默地护驾前行。

    大军出发,行出数里,卢云骑在马上,正与秦仲海商量军情,忽地见到薛奴儿在远处吆喝,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大发脾气。卢云乍见此人,蓦地大吃一惊,低声问道:quot;秦将军,那不是薛奴儿么?这人来这儿做什么?quot;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quot;皇上派他与何大人一同主持和亲。咱们可要和他好好相处一阵子了。quot;

    卢云听到自己要与这太监一同办事,不由皱起眉头。那日他在王府胡同也见过薛奴儿,此人武功阴毒,行事残暴,谁知皇上却要他与何大人共来主持和亲,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却仍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五千兵马缓缓地护送公主坐驾西去,所过之境都有各地兵马接驾,公主夜晚则住宿在各地衙门预备的豪宅中,一路平安无事。只是这薛奴儿派头甚大,一见接驾官兵,先来上狠狠一顿臭骂,这才舒服痛快,眼看这名副总管傲慢之至,各地将领莫不暗恨在心,却也莫可奈何。

    路上闲来无事,何大人便请随行的太常寺乐舞生,教习众人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此时京城翻译之事多由太常寺为之,设蒙古、女真、西天、回回等八馆,里头的通译统称乐舞生,这次和亲需与汗国接洽,自需征召几名翻译随行。秦仲海读起书来甚是随性,只强迫乐舞生教他几句骂人的粗话,便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但那卢云却万分认真,学的极是勤快。

    秦仲海见他如此努力诵习,便笑道:quot;卢兄弟,你练得这么一口好番话,莫非是想移居蛮族,永不回中土啦!quot;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quot;日后我们见了可汗之面,若无一人能说他们的番话,岂不让人看轻了?quot;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quot;说得好!咱们是天朝上国,怎能让这些番人小看了?quot;

    他见卢云温文儒雅,心中更想:quot;他妈的,老子军中都是流氓无赖,没几个识字。说来真要个读书人主持局面。看老子找卢兄弟过来相助,可多有眼光。quot;想到此处,更是得意洋洋。

    过了半月,已出直隶省境,大军沿着长城一带行走,路上渐渐荒凉,秦仲海吩咐众人小心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有时赶路不及,夜晚找不到歇宿之处,只有委屈公主玉体,在野外搭营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马守卫更是森严无比,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秦仲海与卢云两人轮流看守公主香帐,经常一夜不得好睡,这日傍晚,好容易来到一处县城,众人松了口气,都想:quot;看来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quot;

    当下卢云领着一小队人马,率先进城。他甫进城内,凝目望去,猛见道路两侧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不知所欲为何。他心中一惊,深怕有失,连忙勒马停住,急命传令回报秦仲海,霎时之间,城里城外五千兵马一齐停下。

    秦仲海忽见大军停步,又见传令兵气急败坏地奔来,不待细听回报,便飞马入城,前去救援。待见卢云好端端的坐在马上,他心下稍定,急忙问道:quot;可有什么事?怎么忽然停下不动?quot;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已见到城里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也是一惊。

    卢云低声道:quot;这些人是怎么地?怎会挤上街来?莫非要对公主殿下不利?quot;

    秦仲海也是不解,当下提声喝道:quot;此地知县何在!quot;跟着拔刀出鞘,纵马向前,道上人众见他来势猛恶,急忙让出一条路来。

    秦仲海正自吼叫,忽见一个瘦小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赶出,躬身拱手道:quot;下官刘彰仁,在此迎接公主圣驾。quot;

    秦仲海哼了一声,道:quot;这许多百姓是怎么回事?怎地拦住了道路?quot;

    刘彰仁见他面色不善,慌忙道:quot;将军切莫担忧,这些人全是百姓,只因爱戴公主,便想过来拜见公主圣颜,绝无恶意,绝无恶意。quot;

    卢云很是奇怪,照理大军过境,百姓无不退避三舍,却怎地如此真诚拥戴,莫非其中有诈?忙往秦仲海望了一眼。

    秦仲海会意,当下哼了一声,说道:quot;少来这一套。我看八成是你怂恿百姓上街,也好来拍公主的马屁吧!quot;

    刘彰仁吓了一跳,急急往地下一趴,大惊道:quot;将军明鉴,这些百姓听了公主要来,全是自动自发的上街拜见,想来叩谢她的恩德,绝非下官唆使安排,还请将军明察!quot;

    秦仲海冷笑道:quot;是么?咱公主长在深宫,有啥恩德给你们?quot;

    刘彰仁道:quot;去年本县犯大水,百姓穷得连饭都没得吃,急忙上报朝廷,但户部衙门却说没钱赈灾,逼得此间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银川公主听说此事,便从自己的积蓄中拨款出来,送了十万石白米给此间百姓,这才救活了这里千万户人家。百姓感恩戴德,都把她当作活菩萨来看。quot;

    秦卢二人哦地一声,倒不知银川公主有这等善心。照此看来,真对此地百姓有些人情,便也都放下心来。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道:quot;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宝贝公主挺有见识,嘿嘿,说不定比她老子还强些。quot;

    卢云轻咳一声,低声道:quot;将军说话小心,莫让旁人说你语气不恭,可要惹祸上身。quot;

    秦仲海却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说话间,后头一骑飞驰而至,蹄声中只听一人尖叫道:quot;是谁拦住了道路?真是罪该万死!quot;正是东厂副总管薛奴儿到了。

    刘彰仁走上前去,跪下道:quot;下官刘彰仁,见过公公。quot;

    薛奴儿喝道:quot;你叫这许多该死的贱民上街拦路,却是何用意?难道想要行刺不成!quot;

    刘彰仁吓得全身发抖,惊道:quot;下官不敢!quot;

    薛奴儿冷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丝竹之声挠绕,公主玉辇已然进城,薛奴儿眉头一皱,深怕百姓惊扰了公主,连忙向秦仲海喝道:quot;你们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快把死老百姓赶走!等会儿吓了公主,谁吃罪得起!quot;众兵士听了他的喝骂,却无人动上一步,看来这批兵马军纪严明,未得秦仲海号令,无人能指挥得动。

    薛奴儿见无人理会他,登时大怒,尖叫道:quot;秦仲海,公主马上要来了,你这小子还不快快下令?你到底干什么吃的!quot;

    秦仲海哼了一声,正要回嘴,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quot;众卿又有何事?却为何这般高声说话?quot;

    薛奴儿正要答话,却听众百姓轰然道:quot;公主殿下来了!公主殿下来了!quot;纷纷往玉辇挤来,薛奴儿大惊:quot;反了,反了,这许多死百姓怎敢这般目无王法?秦仲海,你快快派人赶走!quot;

    秦仲海见人多杂乱,自也担忧公主的安危,忙低声传令道:quot;大家保护公主,将百姓隔在外头。quot;

    众军士正待上前,忽见无数百姓一起跪倒在地,对着公主座轿叩首,众京官见他们忽尔下跪,都是为之一愣,不知他们所欲何为。

    秦仲海沉声道:quot;长枪手!抢前站位!quot;

    众军士趁着百姓跪下,奋力挤去,急急占住轿前地方,一面将百姓挡在外头,一面团团护卫公主。秦仲海亲自举刀把守轿前,就怕有人图谋不轨,行刺公主。

    只见刘彰仁拜伏在地,朗声道:quot;臣知县刘彰仁,率同本县万名百姓,叩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quot;众百姓也大声叫道:quot;公主娘娘万岁,万万岁!quot;这些百姓不知万岁、千岁之分,便张着嘴胡喊,虽然乱糟糟的不成章法,但众人满面感恩,颇见真诚。几名老太婆更是默默祝祷,泪流满面,可见银川公主深得百姓的爱戴。

    刘彰仁拜了一阵,道:quot;去年若无公主护佑,此间百姓早已死于饥荒之中,岂能再见天日?公主之恩,如日月之辉,我等永感五内。今日得知公主大婚,行经本县,臣便率同百姓前来叩拜献礼,一睹天颜。quot;

    只听轿中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说道:quot;本宫身为皇族,自须体恤百姓,此乃份内之事而已。刘知县何必如此多礼?quot;众百姓听了公主说话,登时欢呼起来。

    眼看锦帘微微晃动,银川公主竟要出轿,几名宫女连忙上前服侍,众人屏气凝神,都等着看京城第一美女出来。刘彰仁更是大喜,与众百姓同称尊号,连连叩首。

    秦仲海见公主便要下辇,不觉大吃一惊,急忙拦在轿前,跪下道:quot;公主千金之体,万万不可随意离车,倘有什么闪失,属下就难辞其咎了!quot;

    一旁御史何大人也是着急,忙接口道:quot;秦将军所言极是,公主乃是万金之体,岂能在此抛头露面?还请三思。quot;

    公主坐在玉辇内,温言道:quot;这许多百姓都是为我而来,本宫岂能不见他们一面?众卿休再多言,烦请退下。quot;

    秦仲海只拜伏不动,却无移步之意。薛奴儿见猎心喜,趁机挑拨道:quot;秦仲海!你这大胆狂徒,居然敢阻扰公主行动?你不想活了吗?quot;

    却听公主道:quot;薛公公,请你一起让开。quot;薛奴儿脸上变色,急忙闪在一边。

    锦帘掀起,那公主即将下车,秦仲海叹息一声,自知拗她不过,只有往旁让开,他找来卢云,低声吩咐道:quot;卢兄弟,你赶紧攀上对街屋顶,倘若下头有人举止异常,只管杀无赦。quot;

    卢云点了点头,急急飞身而去。秦仲海另又调动大军,分四方团团守护玉辇,他自己则拔刀出鞘,贴身护卫。

    卢云依言飞上民房屋顶,往下监视,只见下头黑压压的全是百姓,满街人众跪了一地,众官兵则围成一个圆圈,保护公主坐驾。便在此时,一名宫女掀开车幔,但见一双纤纤玉足伸出车外,跟着一名女子缓缓地从玉辇中走下,当是公主本人了。

    卢云远远望去,只见她肤色白腻,身着宫装,身形颇见婀挪,但两方距离过远,却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面貌。

    只见公主对百姓挥了挥手,众百姓大喜,都是叩首纳拜,大声称颂公主恩德,公主神色如常,一派的和蔼可亲,没半分骄气,只看得卢云暗暗点头。以当今皇族的霸道而论,银川公主这般谦逊温柔,可说难能可贵。

    看了半晌,卢云怕耽误职责,便移转眼光,改朝四下人群望去,他全身布满功劲,只要一见情势不对,便要扑前救驾。

    只听公主的声音道:quot;众位乡亲辛苦了。今日本宫能与诸位见面,大慰生平,只盼日后此地年年丰收,永远丰衣足食,大家都有好日子过。quot;

    众百姓听她诚心诚意为众人祝祷,无不大为感动。一名乡绅奔了上来,口中大喊大叫,直朝公主奔去,却不知要干什么。

    秦仲海吃了一惊,便要伸手拦住,忽见那乡绅往地下一扑,大哭道:quot;本县百姓听说公主远赴西域,恐怕终身再也不能见面,只求上苍庇护,保佑公主日后平安喜乐,早生贵子,吾等心愿足矣。quot;说着连连叩首,其情真切,令人动容。

    银川公主听了祝祷,身子忽地微微一颤,秦仲海偷眼望去,见她眼眶微红,似要坠下泪来,但转眼之间,便即宁定。秦仲海见她颇能自制,心中便道:quot;这小娘儿很有忍性,不是一般人。quot;看公主不过年值芳华,能有这等见识,当真难得至极了。

    正暗赞间,又听公主道:quot;难得诸位乡亲有这心,本宫此去西域,定不忘今日之情。quot;

    一名老者手上捧着些物事,上前道:quot;若无公主殿下的恩泽,焉有今日的我们?本县百姓筹了几日的钱,为公主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公主笑纳。quot;

    刘彰仁怕公主以为自己趁机大捞游水,忙道:quot;公主请勿多心,这些全是一些不成敬意的土产,绝非什么民脂民膏。quot;

    那老者赶忙奉上物事,见是些竹篮竹椅,都是平贱的东西,秦仲海察看一番,便命人收下。

    公主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quot;真是劳烦大家了。quot;说着往众百姓细细看去,脸上神情似是十分感动,一旁宫女低声道:quot;外头风大,公主赶快进去吧!quot;

    公主微一颔首,依言弯腰,便要坐进车中。

    众人见她总算回到车里,都是松了一口气。秦仲海还刀入鞘,向卢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来。

    众人正自松懈,忽听人群中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喝道:quot;假仁假义的东西!quot;跟着白光一闪,一物从人群中射出,猛朝座轿飞了过去,势道极为猛烈。

    秦仲海大惊,连忙举起腰刀,往那东西用力劈下,只听噹地一声,火光四溅,那物事落在地下,却是枚蓝澄澄的飞镖,显然喂满剧毒。那女子一见出手不中,急忙往人群中窜去。

    秦仲海又惊又怒,大声道:quot;大家保护公主!quot;

    众军士急忙聚拢,将公主团团围在中间。众百姓见有人行刺公主,吓得到处乱窜,街上都是奔跑的行人,老弱妇孺慌作一堆,登时哭声震天。何大人本就文弱,一见这等场面,早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高低。

    远处卢云见刺客窜逃,当即飞身跃下,急急追了过去。

    那县官刘彰仁呆在当场,两腿不住地发抖,只见薛奴儿扑了上去,将他一把提起,尖声道:quot;咱家早知你这厮不是好东西!居然敢勾结反贼,找死么?quot;当下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刘彰仁嘴角颤抖,念念有词,喘道:quot;完了……我的仕途可算完了……我怎会如此背运……quot;

    秦仲海见此地太过混乱,若有人趁势作乱,必然要糟,当下举起腰刀,喝道:quot;众将官听命,速速保护公主退出城外!quot;

    几名副官急急上马,五千兵马将公主玉辇夹在中间,火速便往城外退去。何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也给兵马保着,忙不迭地逃出县城。

    卢云不待刺客走远,急忙冲入人群,几个起落,已拦在那行刺女子面前,卢云喝问道:quot;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本朝公主?quot;

    那女子低呼一声,伸手一抹,脸上已然多了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

    卢云喝道:quot;你这是做什么?怕人识得你的面目么?quot;

    那女子不加理会,便想往人群中逃去,卢云哪容她从容逃走,使出quot;无双连拳quot;,一拳便往她门面挥落,眼看得手,忽然两旁掌风袭来,没想到此女尚有同伴埋伏在侧,卢云急看左右,只见来者是两名男子,脸上却也戴着面具,他举起双手,护住身周左右,凝神与那两人各对一掌,四掌交接,卢云大喝一声,掌中发力,那两人哼地一声,连退数步,显然功力不逮。

    卢云喝道:quot;大胆狂徒,快快投降!quot;说着又拍出两掌,那两人举掌应敌,只听碰地一声,却又被卢云的掌力震退一步,一人更是口吐鲜血。

    卢云默运quot;无绝心法quot;,正要再补上两掌,却听后头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卢云心中一凛,知道还有高手埋伏,此人呼吸绵长,看来内功了得。他不待那人发招,连忙抬腿回踢,那人嘿了一声,毫不闪避,却举掌往他腿上拍去,掌风劲急,只怕一下子便要给他打断了腿骨。

    卢云吃了一惊,暗道:quot;此人功力精强,不能与他硬拼。quot;当下急忙收腿,身形略转,猛地一拳便往那人门面打去,那人quot;呜啊quot;一声大叫,举掌挡格,两人拳掌相交,内力相互激荡,都被对方的劲道震退一步。卢云调匀气息,往那人看去,却见这人身形高大,脸上也挂着一幅面具。

    秦仲海见来人武艺精熟,深怕卢云吃亏,一边吩咐手下保护公主出城,一边驾马回奔,赶来救援。那几名刺客见秦仲海到来,慌忙转身,硬往人堆中钻去,霎时逃个无影无踪。

    卢云喝道:quot;哪里走!quot;也往人群中挤去。忽然一枚钢标飞了过来,直朝卢云射去,卢云一个闪避不及,便要中镖,只见一刀砍了过来,已将钢镖斩落,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

    卢云忙道:quot;这些贼人还没走远,咱们快快去追!quot;

    秦仲海见百姓四散奔逃,把道路塞满了,情知此刻难以抓人,若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怕公主有失,便道:quot;咱们出城保护公主要紧,先别追这些刺客了。quot;

    卢云情知如此,便也答应了。

    两人正待离去,却见一人拦在路上,大声叫道:quot;你们这些死老百姓,全都不许动!没抓到贼子前,谁也不许走!quot;正是薛奴儿在那大发雷霆。

    此时百姓惊惶失措,男女老幼挤成一堆,都在夺路逃命,听得薛奴儿的怒喝,更是跑得快了,薛奴儿尖叫一声,霎时人影飞闪,重重几个耳光打下,已将几名百姓打得摔倒,跟着喝道:quot;再敢动上一步,公公就要杀人啦!quot;

    一众百姓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倒,都在飕飕发抖。

    只见东厂众人拖着那县官行走,还不住地踢打,那刘彰仁大呼冤枉,却无人理会。

    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正要上前阻止,忽见一名男童哀哀哭泣,正往薛奴儿走去,身旁却没大人陪着,看来这孩子一时找不到母亲,便一路寻找亲人。

    薛奴儿冷冷地道:quot;小婴儿!给咱家站好别动!quot;

    这小小孩童年幼无知,听到薛奴儿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亲人,竟往他身前走去,口中不住啼哭,泣道:quot;妈妈!妈妈!quot;

    薛奴儿脸上杀气大盛,厉声道:quot;都叫你不要动了,你还动!quot;

    那孩童听他口气忽然转恶,吓得更是大哭起来,两只小脚不停乱颤。

    薛奴儿怒喝道:quot;你还敢动!quot;举起手上金轮,大见威吓。

    这薛奴儿是天下第一等霸道之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这孩子虽是小小稚童,但若不守他的规矩,也是一样要打要杀,绝无丝毫分别。

    那孩子见他面露凶光,吓得转头跑走,薛奴儿冷笑道:quot;小小贱民,兀自找死!quot;说着寒光一闪,便要丢出quot;天外金轮quot;,杀鸡儆猴。那男童兀自不知大祸临头,只不住地哭叫着quot;妈妈!妈妈!quot;

    眼看薛奴儿便要将之斩成两断,陡地一人跳出,喝道:quot;且慢动手!quot;此人长方脸蛋,身披胄甲,正是卢云。

    薛奴儿冷冷地道:quot;你想干什么?造反么?quot;

    卢云抱起那男童,大声道:quot;贼子早就走远了,这些人不过是无辜百姓,你怎能随意妄开杀戒?京城里就是有你这种不侐百姓的官,天下间才有这许多反贼!quot;他越说越怒,右手直指薛奴儿,神态俱厉。薛奴儿长眉挑起,森然道:quot;我告诉你吧!咱家便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名贼人,你给我退开了,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杀。quot;

    卢云心下犯火,怒道:quot;我虽只是小小参军,却也见不得你屠杀百姓,你动手吧!quot;

    薛奴儿冷笑道:quot;你当我不敢么?quot;说着举起金轮,便要对卢云下手。

    卢云知道他武功高绝,那日以quot;剑浪quot;刘凌川的武功,尚且挡不下他quot;天外金轮quot;的一击,自己现下手无寸铁,手上还抱着一个孩童,却要如何抵敌?眼见他便要动手,卢云心下忌惮,忍不住倒退一步,举起右掌,护住胸前要害。

    薛奴儿尖声叫道:quot;受死吧!quot;

    冷不防一人靠了过来,举刀架住薛奴儿的颈子,冷冷地道:quot;他奶奶的,只要你敢动我秦某的人马,我便要你的人头还债。quot;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

    原本以薛奴儿的武功而论,秦仲海万无可能在一招之间制住他,但一来薛奴儿盛怒之下失了防备,二来秦仲海这刀也是快绝,攻他一个出其不意,竟然一举占得上风,将他牢牢的制住。

    薛奴儿倒吸一口冷气,森然道:quot;你们敢胆以下犯上,等会儿我禀告公主,看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quot;

    秦仲海嘿嘿冷笑,说道:quot;你再多说一句,老子马上割下你的脑袋喂狗,你信不信我有这个胆?quot;说着手上用力,登时将薛奴儿的颈子割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薛奴儿平素狂妄自大,但见了秦仲海满脸的凶悍神气,忍不住脸上变色,嚅囓地道:quot;有话好说,你……你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quot;手上的金轮便放了下来。秦仲海冷笑道:quot;老子今日明白告诉你,日后只要你这没鸟的再嚣张一次,你亲爷爷手下五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立时将你乱箭射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也不信?quot;

    薛奴儿鼻孔喷气,情知他绝不是说着玩的,但嘴上仍不愿示弱求饶,只闷哼了一声。

    场面正自紧张,忽听传令兵来报:quot;城外何大人很是焦急,要几位大人快快出去保护公主。quot;

    秦仲海放脱薛奴儿,冷冷地道:quot;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大家便好相处,请薛副总管记下了。quot;说着拉住卢云的手,道:quot;咱们走吧!quot;

    卢云回头望去,见那薛奴儿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怀恨,忙道:quot;此人诡计多端,将军今日如此待他,想来他日后必会报复。quot;

    秦仲海冷笑道:quot;随他了,他要有这个种,我秦仲海一定奉陪到底。quot;

    话声未毕,果然薛奴儿大喊一声:quot;秦仲海!你给我站住!quot;跟着取出quot;天外金轮quot;,满脸怒气的看着秦卢二人,他双眉高高轩起,脸上神情诡异莫名,看来已动了真怒,随时都会出手杀人。一时之间,情势危急之至。

    卢云大为紧张,不知薛奴儿欲待如何,只好摆出quot;无双连拳quot;的架式,随时准备动手。秦仲海却满脸的不在乎,只耸了耸肩,迳自掉头走开。

    薛奴儿狂怒无比,大叫一声,道:quot;秦仲海!你如此辱我,便想这样揭过去么?你给我转过身来,大家杀上一场!quot;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竟是理也不理,只顾往前行走。薛奴儿见秦仲海兀在激他,只气得脸色发青,颤声道:quot;姓秦的,咱家要你后悔一世!quot;手上暗自运劲,便要出招杀人。

    卢云吃了一惊,运起quot;无双连拳quot;,便要上前接招,秦仲海却一把拉住,跟着转身过去,斜目看向薛奴儿,冷冷地道:quot;姓薛的,你可知为什么刘敬大人做得了总管,你却永远干这个副手吗?quot;

    此时情势紧张,薛奴儿万万没料到他会忽出此言,不由得一怔,尖声道:quot;我东厂的事不用你管!你拔刀出来,我们杀上一场!quot;他高举金轮,满脸杀气,一步步朝秦仲海走近。

    秦仲海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道:quot;副总管啊!你之所以扶不上正位,多年来屈居他人之下,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也不是因为你年资不足,便是为了你这幅古怪脾气!你却想想,今日要是刘总管人在此处,以他的老谋深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发威吗?他会为此破脸吗?quot;这话却把薛奴儿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呆立当场,迟迟不见动手。

    秦仲海见薛奴儿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又道:quot;你今日要杀我不难,但你凭什么护送公主到西域去?我那五千兵马会听你的吗?你当前的大敌究竟是谁?是我还是江充?你自己想清楚吧!quot;说着掉头离去,竟无视quot;天外金轮quot;偌大的威力,把背心要害卖给了薛奴儿。

    那薛奴儿似乎心有所感,却只垂首不语,更不见运功出招。

    卢云心下讶异,不知这不可一世的薛奴儿何以变得如此,他不明究理,只得护在秦仲海背后,就怕忽有变故生出。

    卢云却不知道,秦仲海的一番话已深深打中薛奴儿的心事,这才让他难以发作。这薛奴儿进宫以来,仗着武功高强,忠心护主,数十年来积功不断,好容易才做到东厂的副总管,但卡着刘敬的缘故,却再也升不上去。薛奴儿虽对刘总管敬服有加,但这件事总是在心中盘旋,叫他耿耿于怀。此刻听秦仲海提起,更感心头沈重。

    只见薛奴儿呆呆看着地下,寻思道:quot;这秦仲海所言不错,我武功比刘总管高,进宫的年资也比他久,却为何是他做总管,我只能当他的副手?看来真是我的脾气太过暴躁,屡次犯下大错所致。quot;

    他叹息一声,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想道:quot;这秦仲海固然混蛋,但也不急着杀他,眼前还有大事要倚仗此人,只要江充不倒,绝不能与柳门一系破脸。唉……我何时我才能升上总管一职……quot;他低头沈思,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众人出得城外,大军见主将归来,忙搭起帐篷,立寨安歇。众人累了一日,便各自回帐歇息。秦仲海正要脱靴,一名宫女走进帐来,说道:quot;公主殿下有请,劳烦秦将军前去一叙。quot;

    秦仲海颔首道:quot;我立时便到。quot;宫女一离去,他急忙差人找来卢云,不多时,传令已将卢云带来,卢云忙问道:quot;将军有何吩咐?quot;

    秦仲海道:quot;等会儿公主要找我们几人说话,想来要谈些军务公事,你也一块来吧!quot;

    卢云心下感激,知道秦仲海有意让自己参与军机,当即拱手道:quot;多谢将军提拔。quot;

    秦仲海忽地想起卢云个性刚硬,忙道:quot;咱先提醒在先,这位公主不懂军务兵法,只是个长在深宫的女人家,一会儿要是提到军情,她若有什么荒谬看法,听过便算,万万不可冲撞于她。quot;秦仲海担心卢云性子刚直,会冒犯了公主,便事先提醒,以免闯下大祸。

    卢云点头道:quot;秦将军莫要担忧,这我理会得。quot;两人商议一阵,便跟着那宫女走进锦帐之内。

    卢云随着秦仲海走进,何大人、薛奴儿等人已然到来,众人脸上神情颇不耐烦,显然等候已久。那帐篷内挂着一张竹帘,将内外人等隔开,帘内只有银川公主一人独自坐在里头,蒙蒙胧胧中看不清她的面貌。卢云知道深宫中男女有别,垂帘之意便是要将男女隔开,当下迳自站立一旁,垂手听命。

    银川公主见众人到齐,便道:quot;诸位卿家,这便请坐吧!quot;众人一齐跪下称谢,纷纷坐定。卢云自知官低职卑,只站立一旁,秦仲海却已拉了把椅子,放在卢云面前,示意他也坐下。

    过了片刻,公主开口问道:quot;咱们离京已有一月之久,何时方能进帖木儿汗国?quot;

    何大人道:quot;启禀公主,车队预定十二月十五抵达天山,到时可汗便会遣王子前来迎接。quot;

    公主掐指一算,说道:quot;现下是十一月,看来不到一个月时光,我便要永远离开中土了。quot;

    众人听她语意萧索,尽皆默然,心中都对她有些怜悯。

    何大人怕公主愁思不断,到时别在路上生起事来,忙道:quot;公主殿下不必伤心,日后若要返国省亲,只要禀明可汗,他定会应允。quot;

    银川公主叹息一声,良久没有接口,何大人忙对薛奴儿连使眼色,要他说些中听的,以免公主心烦。

    薛奴儿点头会意,当下转过话头,尖声道:quot;启禀公主,日间那群刺客可恨得紧,眼前虽然逃走,但咱家不日定替公主把他们抓来,碎尸万段,以泄公主心头之恨!至于那知县刘彰仁已经押起,咱家明日便将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quot;说着连连冷笑,神态凶狠之至。

    银川公主悚然一惊,道:quot;千万不要杀人!这些刺客定有他们的可怜苦衷,你们若是抓到这些人,万万别杀他们!只管把他们解来,我自有话要问。听到了么?quot;

    众人听公主颇有同情刺客之意,不禁颇为讶异,那薛奴儿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何大人陪笑道:quot;公主殿下,这些事情交给臣下办理便是,您就不要操心了。quot;

    银川公主察言观色,知道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不禁瞋道:quot;不成!你们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从不曾体恤百姓。薛副总管,你马上把那名县官放了,千万不要为难他!quot;

    薛奴儿抬起头来,尖声道:quot;这人怠忽职守,罪该万死,怎能放过他?quot;

    公主很是生气,怒道:quot;怠忽职守的是你们,不是他!快快把他放了!quot;

    薛奴儿心中不满,只是哼了一声,却不打话。

    其余众人互望一眼,脸上神情甚是苦恼,这公主是善良女孩,满脑子都是仁民爱物,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套,做起事来全不顾朝廷规矩,却要众臣如何是好?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公主见无人理会他,当下转过头去,迳对秦仲海道:quot;这位秦将军,你且告诉本宫,你若抓到那几个刺客,却要如何办理?quot;

    秦仲海尚未回话,薛奴儿已向他怒目而视,看来两人的芥蒂仍深。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心道:quot;这薛奴儿天生死脑筋,说起话来活像白痴,看你亲爹把他活活气死。quot;当下嘻嘻一笑,道:quot;公主圣明。末将以为这些刺客本领不小,来日若得擒服,待殿下感化他们的戾气之后,末将自当编入禁军之中,使他们一身本领得以报效国家。不知公主以为如何?quot;

    果然这话深得公主欢心,只听她赞叹道:quot;秦将军一心为国,本宫甚是安慰,要是天下官员都同你一般想法,国家就太平了。quot;

    秦仲海笑道:quot;多谢公主谬赞。quot;偷眼看去,果见薛奴儿气得眼中冒火,好似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秦仲海这几句话倒也不是违心之论,他军中多有出身逃犯匪寇之人,便连参谋卢云也是其中之一。倘若这几名刺客加入军中,以他们的身手而论,定是助益匪浅,如虎添翼。公主要他不可妄杀无辜,那是正中下怀了。

    却听银川公主道:quot;薛副总管,你平日多学学秦将军,对你才有好处。quot;她听薛奴儿勉强嗯了一声,便又道:quot;那县官是无辜之人,你即刻放了他,让他赶紧回家,别再为难人家了。听到了么?quot;

    薛奴儿悻悻然地站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公主有令,也只好吩咐手下放人。他缓缓走到秦仲海身边,偷偷一肘朝他背后撞去,想让他吃些苦头,秦仲海微微一笑,假意朝卢云说了句话,身子往旁闪开,薛奴儿那肘缩不回去,竟尔撞着几上茶碗,当场打了个粉碎。

    何大人颇感不悦,沈声道:quot;薛副总管,公主之前,怎能如此无礼?quot;

    薛奴儿满脸涨得通红,嚅嚅囓囓地说不出话来,却听秦仲海笑道:quot;薛副总管前些日子差点中风,手脚不太灵便,何大人别怪他了。quot;何大人惊道:quot;真的么?薛副总管武艺高强,身子怎会这般弱?quot;

    秦仲海向薛奴儿一笑,道:quot;当然是真的。薛副总管,你说是不是啊?quot;

    薛奴儿大怒,但口中不敢反驳,免得下不了台,只好恨恨地道:quot;没错……我…我前些日子头晕,险些中风,手脚不灵光……quot;

    公主颇见关心,忙道:quot;这几日天气渐冷,薛副总管定要小心,千万保重身子啊!quot;

    只听秦仲海嘻嘻一笑,薛奴儿又羞又恨,大怒欲狂,当场大叫一声,低头冲出锦帐,一路还撞倒不少宫女侍卫。

    何大人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她不喜薛奴儿的无礼,便道:quot;殿下莫怪薛副总管,他这人性子一向高傲,受不得骂,你可别记在心上了。quot;

    公主摇摇头,道:quot;他对本宫一向忠心,我不会怪他的。quot;她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quot;日间那刺客出手之时,我听她骂我假仁假义,唉……本宫每一想到这四个字,心里便感难受,只觉好生对不起百姓。quot;

    何大人听她颇有自责之意,慌忙道:quot;公主别这般想,银川公主待民如子,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些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圣驾,他们的无耻言语,公主千万不必当真。quot;

    公主不去理他,只轻声叹道:quot;其实父皇近几年来不甚得民心,我在深宫中也有听闻,唉……我一心一意,只想替父皇补过,但税赋沉重,盗贼四起,百姓苦不堪言,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她骂我假仁假义,也不算过分了……quot;说着语音哽咽,竟是心痛已极。

    众人听她批评父皇,那可是诽谤当今圣上,大逆不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接口。此时只要一个说话不慎,日后传开,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当下无人敢出一语,香帐中静谧无声,只闻得众人沉重的呼吸。

    过了良久,只听银川公主轻轻一声叹息,低声道:quot;此行西去,一路艰难,还望诸卿能戮力共进,别再为细故争吵,知道了么?quot;

    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声答应道:quot;属下凛遵法旨!quot;

    公主点了点头,转入内帐,不再出来了。众人见公主心情不甚舒坦,也便速速离帐,以免再惹是非。

    走出帐外,薛奴儿已在等候,他一见秦仲海的面,登即一耳光打来,骂道:quot;秦仲海!你这狗日的只知拍马屁,无耻之极!quot;

    秦仲海急忙架住,嘿嘿乾笑道:quot;公主要大家和气相处,公公别再叫骂啦!quot;

    薛奴儿抽手回去,怒道:quot;放屁!都是你护驾不力,这才扯出这许多事来!居然还敢怪我!quot;说话间神色极为气愤。

    秦仲海深深一揖,笑道:quot;好啦!一切全是我这混蛋不好,下次万万不敢了。quot;却是嘻皮笑脸,浑不在意。薛奴儿重重一哼,恨恨而去。

    这保驾一事确是秦仲海职责所在,薛奴儿却也不算错怪他,秦仲海性子豁达,错了便是错了,也不再多加辩驳,便自认错道歉,也算个了局。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都知银川公主个性仁慈,深知以后若要杀人放火,绝不能让她知晓,免得碍手碍脚,徒增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