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忠义孤臣枉痴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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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仲海转头看着四周:心下顿时一凛,此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日他与刘敬密谈的庙中单堂。那弥勒佛像,兀自笑吟吟地挂在墙上,便如当日一般情景。

    秦仲海面色铁青,心道:quot;好一个刘总管,原来还有这一手。无怪他能把奸夫接出宫去。quot;看来刘敬得到消息,趁着薛奴儿、秦仲海等人拖延时光,他便趁势把人带走,看此处空无一人的情状,刘敬已然远走高飞了。

    大批锦衣卫人马四下察看,但偌大的庙中竟无一人驻留,刘敬早已脱身。秦仲海随着众人看了一阵,只见几处厅房中满是刀枪兵器,足供千人之用,秦仲海心下了然,这批器械当是供明日举兵之用,谁知刘敬功亏一匮,竟在此刻失足。

    秦仲海回首看着密道,想道:quot;这条甬道地点隐密,若要袭击皇宫,定可从容遣入百名武功高手,只要再有人袭击承天门,移转禁军主力的注意,声东击西之下,皇上的性命便在股掌之间了。quot;他心下敬佩,对刘敬的计策更是叹服不已。

    此刻皇帝也已到来,他见了这许多刀枪,又见到新掘密道,已知刘敬居心叵测,竟然图谋不轨。想起平日刘敬恭顺的模样,皇帝脸色惨白,哭道:quot;刘总管啊刘总管,枉费朕对你一片信赖,你……你好狠心……quot;脚下一软,竟要滑倒,江充急忙上前扶住,劝道:quot;圣上切莫悲戚,让臣把事情察清楚,您先回宫歇息吧。quot;

    皇帝倒在江充的怀里,喃喃地道:quot;江爱卿,天地之间,只有你对朕真正忠心……quot;

    江充点了点头,让手下扶住了皇帝,跟着提声高喝:quot;东厂总管刘敬有意谋反,行剌圣上,经察属实,即刻发布全国通缉,搜捕刘敬孽党!quot;锦衣卫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出庙追查。

    东厂总管密谋政变,那是何等大事,第二日清早,宫中便已发布戒严,大批人马出城追捕刘敬,皇帝命锦衣卫直接掌管禁宫,反命御前侍卫离开禁城。众人都知皇帝不再信任宫中人马,看来江充独大的时刻已然到来。

    琼武川簧夜间便已得知爱女被捕,火速便往景福宫面见太后,希望能救下女儿的一条性命,但琼贵妃犯了这等叛乱罪行,却无人看好她能逃脱劫难。

    戒严消息一经传出,无数东厂太监都被擒下,那太监大宝是薜奴儿的义子,自是首当其冲,连夜便已被捕。刘敬精心招募的武林高手或死或逃,转眼间便已烟硝瓦解。大批锦衣卫高于提刀在京城捉拿人犯,整个京城都是闹哄哄地。只是刘敬本人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无人查知他的行踪,也找不出蛛丝马迹。江充明白刘敬潜力甚深,就怕他另有图谋,只是严命下属加紧寻访,此人若是不死,他便一日不得放心。

    十日之内,京城便已改头换面,从原本热闹喜气的大城,变为满是肃杀之气的鬼域。

    情势如此紧张,秦仲海身居虎林军首领,自也奉命出城搜捕,此际刘敬倒台,江充更是稳若泰山,朝中三派去了一脚,鼎足之势已成云烟,下一个恐怕便是柳昂天倒楣了。

    大军开抵城郊,一众侍卫沿山搜索,一遇可疑人等,便自拦下盘问。秦仲海自坐一旁,反覆推算局势。心道:quot;不知侯爷他们可曾接到消息?可别给此事纠缠上了。quot;他明白自己与东厂走的颇近,眼下身处嫌疑之地,定需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牵连在内。也是为此,他也不便再与柳门之人联系,以免他们惹祸上身。

    正想间,天边匆地飘下雪来,秦仲海抬头望着落下的雪花,初冬瑞雪,本是吉兆,但朝廷局势如此危急,众人心里发慌,都是无心观看。

    秦仲海坐在一旁,忽听远处传来大声暍问,便起身去看,只见数十名男女老幼排成一列,各自接受下属的盘问。这些百姓多是住在附近的乡民,平日担着蔬果,入城贩售维生,只因城里戒严,连着几日不放闲杂人等出入,好容易部队打开城门,此刻定是赶着回家的。只是刘敬多半还留在城里,他若想离开北京,定会乔装成贩夫走卒,虎林军诸人不敢有失职守,自定加紧盘问。

    属下逐一询问乡民姓名来历,待见无甚可疑之处,这才放了过去,若遇四十岁以上男子,更须带到角落,脱裤验身。众乡民见了朝廷摆下的阵仗,都有骇然之感。各人给盘查一阵,莫不急急逃窜。

    正问话间,对面走来一名老妇,看她来的方位,却原来是进城的。一名侍卫见她着背,满头银发,手上提着只竹篮,面色甚是慈祥。不由得心下一奇,问道:quot;这位婆婆,京城里一片大乱,你怎么还赶着进去?quot;那老妇回话道:quot;老身本姓陈,少年嫁入秦家,先翁葬在城南,今日是他的忌日,老身缅怀秦家的恩德,便想进城扫墓。quot;说话声音苍老,用词遣字却颇文雅,想来是见过世面的人,那妇人自称嫁给秦姓之人,秦仲海听在耳里,早留上了神。那侍卫却不觉有异,待见这老妇容貌慈祥,便如自己的祖母一般,他心下忽起亲切之感,便道:quot;好了,没你的事,可以进城去了。quot;

    那老妇微微一笑,问道:quot;这位军爷,这样便可以走了么?quot;此时等候出城之人纵列绵延直达数里,真不知要盘查到什么时候,另一名侍卫乃是虎豹之流,-听那老妇罗唆,更感不耐,暴喝道:quot;放你走,哪里还生出这许多废话?滚!quot;伸手一挥,将那老妇推开一步,那老妇给他这么推挤,一个不留神,便将手上的竹篮打翻,香烛金纸滚得满地都是。

    那老妇叹了口气,迳自弯腰捡拾,口中念念有词,叹道:quot;人心不古啊!不过是进城扫个墓,也要这般鸡飞狗跳的。唉……现下的人都不知慎终追远,连祖上姓啥叫谁也忘了,真是忘八德啊!quot;

    秦仲海听她言中蕴有深意:心下登时一凛,急忙细目去看,只见那老妇越看越是眼熟,两人四目相对,赫然之间,那老妇向他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一丝狡狯,秦仲海猛地跳了起来,霎时已认出这老妇的身分来历。

    quot;她quot;便是刘敬!

    天下都在追拿此人,他却好整以暇地在此晃荡?

    那老妇捡拾香烛,低声自言自语:quot;数典忘祖,认贼作父,老太婆活了这么大岁数,真算见识了。quot;她叹息良久,转身便朝城里行去。

    秦仲海心下暗暗惊诧,想道:quot;这刘敬失心疯了,还是怎地?现下满城都在追捕他,他还大摇大摆的回到北京,难道不怕死么?quot;他虽认出刘敬,却无意拿他到案,反希望他能顺利逃离江充的追捕。眼见刘敬缓步离开,便招来下属,吩咐众人:quot;你们好生看着,瞧瞧有无可疑人等,我自去别处察看。quot;众下属不疑有他,齐声答应,各自干活去了。秦仲海放下心来,当即手提钢刀,缓缓跟在刘敬之后。

    只见刘敬脚步蹒跚,装作寻常老妇的模样,一路行动迟缓,好容易行到一处山坳,四下已无人烟,秦仲海便要上前招呼,忽见眼前一花,竟有一物朝自己脸面射来,秦仲海吃了一惊,慌忙问往旁闪开,那物撞在地下,当地一声大响,激起无数火花。秦仲海低头急看,却是只烛台。

    秦仲海惊道:quot;刘总管,你这是做什么?quot;刘敬冷笑一声,猛地转身飞扑,掌风已然扫过,秦仲海慌忙向后退开,口中喝道:quot;刘总管,你别会错意了,我无意拿你归案!quot;

    刘敬呸了一声,除下乔装假发,厉声道:quot;秦仲海!你还有脸和我说话么!quot;双手连舞,招招都往秦仲海喉头锁去,这刘敬不动手则已,一旦出招,便是雷霆万钧之势,这人内力不如卓凌昭,并无凌人霸气,套路也不如薛奴儿那般紧迫逼人,但一招一式的搭配却甚灵巧,仿佛身上武功便如他这个人一般,处处出人意料,叫人防不胜防。

    秦仲海给他抢攻一阵,钢刀不及出鞘,只得左右闪躲,连番避让杀招,他知道刘敬怀疑自己出卖他,心下只是叫苦连天,一边闪躲,一边急喝:quot;刘总管莫要冤枉我,你事情之所以败露,全是因为胡忠的那个义子小六,我秦仲海绝无出卖你的地方。quot;只听刘敬冷笑道:quot;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这般幼稚,日后要怎么在朝廷混?那江充什么时候不好翻脸,偏生选在我举兵前一日动手拿人,你不觉得太巧了些么?quot;秦仲海嘿了一声,道:quot;刘总管,你自己御下不严,出了叛徒,还想赖到我身上么?quot;

    刘敬大怒,喝道:quot;胡说八道!quot;霎时双腿连踢,激起无数白雪,阻住了秦仲海的视线。

    秦仲海见他脚法精奇,情知空手难以御敌,忙往地下滚倒,跟着拔刀出鞘,空斩三四记,将刘敬逼开一步,跟着翻身跳起,沈声道:quot;在下自问无愧,总管若要不信,我也没法子了。quot;

    秦仲海此言倒也不假,刘敬谋反一事,他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只含含糊糊地交代杨肃观,言道三日后有大祸,要柳昂天出城相避。他既未说出下手之人,也未透露谋反情事,不过含糊说了两句话,若说如此便能坏了大事,却让他难以置信。

    刘敬呸了一声,霎时一脚踢来,秦仲海手上钢刀砍出,一招quot;贪火奔腾quot;,火龙闪过,直朝身前三尺扫去,刘敬知道这招厉害,不敢正面抵挡,往旁微微二让,避开了刀锋。

    秦仲海无意与他硬拼,一见他退后,便想收手罢斗,哪知刘敬毫不放松,瞬间揉身再上。只见他足掌下踢,直朝秦仲海小腿陉骨踹来。秦仲海忙道:quot;刘总管,事已至此,你再生气也是无用。我劝你快快离京吧!quot;刘敬喝道:quot;无知之徒,给我闭嘴!quot;

    刘敬一身武功都在腿上,足技千变万化,秦仲海闪开了踢向小腿的那脚,正要后退,匆见刘敬脚尖提起,已朝喉问踢来,招招杀手,攻势延绵不断,秦仲海没料到他变招如此之快,忙侧身斜让,躲开了致命一击,刘敬早已算到他闪躲路数,当下一声泠笑,原本金鸡独立,左足举起,猛然问右脚发力,身子高高弹起,左足不及放落,右足便朝秦仲海颈子斜踢过去,秦仲海掼刀在地,左拳挥出,挡住了刘敬的右脚,两人内力相激,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刘敬身子落下,举掌一挥,五指牢牢握住秦仲海的左拳,功力发出,竟以全身内力来袭。秦仲海嘿地一声,想要劝阻,但对方内力发来,自己实无余力再行说话,当下急急运力抵御。

    两人功力互拼,秦仲海只觉对方的内力虽不刚猛,却是悠长细腻,运起功来绵密不断,秦仲海几次运力甩开他的手掌,却都难以办到。过了一柱香时分,秦仲海已知对方功力高于自己quot;心想:今番也太托大了,早知他对我误会,有意下手害我,我便不该贸然追来。quot;

    两人相持一会儿,秦仲海情知时候一长,自己必会死于此人之手,他暴和一声,奋起生平功力,左拳奋力一推,将刘敬右手震开,跟着举刀猛挥,火贪一招第八重功力使出,一招quot;龙火噬天quot;,便朝刘敬门面砍去。这招是quot;九州剑王quot;的独门绝学,当年秦仲海与煞金、言二娘对决,不知多少次靠这招救命,果然绝招使出,一时火龙飞扑,烈焰逼人,饶他刘总管武功卓绝,也给这刚猛绝招逼退一步。

    刘敬一时占不到上风,只哼了一声,冷冷望着秦仲海。

    秦仲海按连使出杀招,先以拳力震开刘敬,再以绝招将他逼退,两招下来,内力几已尽,他气喘连连,拄刀在地,喘道:quot;刘总管,你摸着良心问问,秦某若真有心害你,何不带着下属过来捉拿?又何必随你到这杳无人烟的鬼地方来?你……你可别错杀妤人!quot;

    刘敬冷冷地道:quot;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纵然你不曾起意加害,但你此番心念不坚,这才害死了大家,这个罪责该由你担。quot;

    秦仲海听他指责,心下登时一凛,他将事情来龙去脉推想一遍,摇头便道:quot;刘总管,坦白同你说吧,你要举兵一事,我曾含含混混转告柳门一位兄弟,言道三日后有大祸,要咱家侯爷有个防备。若说这样便能坏事,秦某实在不信。quot;他顿了顿,又道:quot;你真要杀人出气,只管去找小六子,那孩子背反义父,好生凉薄,决计是个祸胎。quot;

    刘敬呸了一声,面色阴骛,冶笑道:quot;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好生不晓事,你真以为江充靠个不济事的小鬼,便能扳倒我刘某?枉费咱家这么看重你,你若这般想,那咱家真要心冷了。quot;

    秦仲海摇头道:quot;小六子出卖义父,我亲眼所见,刘总管要不认栽,我也没法子想。quot;

    刘敬森然道:quot;你口口声声小六子坏事,你可知仁智殿里藏的是什么?胡忠、小六子这帮人身分低微,他们又能知道什么?真是妃子偷人、淫秽后宫?江充日理万机,什么事情不好管,专往妃子裙下钻?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把事情看得太浅了。江充选在这时候发难,没有三两三的把握,他是不敢动手的!quot;

    秦仲海听了这话,脑中只是混乱一片,他颤声道:quot;难道……难道柳门另有叛徒?quot;

    刘敬哼了一声,道:quot;此番举事,我为了瞒住江充,还故意作假,专程联系熊飞营的李保正,我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江充误判形势,以为政变自外而起,反而疏忽宫内。嘿嘿,只是我用心良苦,却给他轻而易举的识破了,你倒给我说说,若无其他管道泄密,事情怎能发展至此?quot;说到后来,语气严厉异常,随时都要翻脸。那李保正身居熊飞营总兵,月内便要受调入京,刘敬事前与他连络,柳门诸人早已知情,秦仲海心念急转,确知事情另有蹊跷。只是此刻局势大坏,东厂烟消云散,便算找出前因后果,也无济于事了。他叹了口气,道:quot;刘总管,便算真有人泄漏机密,但现下江充掌握全局,咱们还是保命要紧,不知刘总管有

    何打算?quot;

    刘敬哈哈大笑,道:quot;掌握全局?江充这免崽子这么容易就斗垮我?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太小看我了!quot;秦仲海听他口气甚为自信,似乎还有王牌未揭,不由得一惊,道:quot;公公还想东山再起?quot;

    刘敬睥睨冶笑,颔首道:quot;傻子,只要你我两人未死,这局便不算玩完了。quot;秦仲海听他牵扯自己,更感诧异,说来自己不过是个小官,不知在他眼中,为何如此要紧?他见刘敬满面肃然,缓缓朝自己走近,秦仲海心中一凛,就怕他再次起意杀人,急忙举刀当胸,护住了全身要害。刘敬哼了一声,道:quot;你紧张什糜?我冒着牛死大险入城,就是为了杀你这小王八蛋?你以为自己这么值钱么?把刀放下,我不会害你。quot;秦仲海心想不错,刘敬此时逃命都来不及,如何有心思对付自己,当下还刀入鞘,道:quot;公公既然这么说,秦某便信你一次。quot;

    刘敬微微颔首,道:quot;提得起,放得下,一言而决。秦仲海,公公没看走眼,你确实是块做大事的料。quot;此时他性命不保,说话还是一派自信从容,秦仲海听在耳里,自感纳罕。

    正想间,忽听刘敬道:quot;秦将军,刘某有件大事相托。不知你能否帮忙?quot;

    秦仲海心下大奇,想道:quot;他密谋已败,性命都保下住了,还想办什么事?买棺材么?这刘敬阴谋百出,绝非易与之人,眼前若有事情交代,定是天大的为难事,秦仲海是个明白人,如何愿意惹祸上身,当下敷衍道:quot;公公你逃命要紧,快别挂怀这些身外之事了。quot;

    刘敬略略听去,便知秦仲海一心推诿,毫无意愿替他办事,刘敬淡淡笑道:quot;我话都还没说完,你也别急着推拒,先看过一件东西再说。quot;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油包,扔给秦仲海。

    秦仲海伸手接过,只觉那油包甚轻,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物事。刘敬望着他,道:quot;咱家说过,政变那夜我会带样东西到承天门,等你看过之后,绝无三心二意。quot;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道:quot;现下局给破了,承天门自然去不了,不过那也不打紧,咱们便在这里看吧,意思是一样的。quot;

    秦仲海听这油包如此要紧,只是将信将疑,刘敬见他怀疑有诈,便道:quot;你别多想什么,只管打开包袱,一切自会真相大白,quot;

    秦仲海见他执意甚坚,只得道:quot;刘总管,等我看过这物事后,你可得快些离开京城,你留在此处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险。可好?quot;他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只等看过之后,便即护送刘敬离开北京,反正自己所求无多,只盼刘敬别死在自己面前,至于这老头儿日后是要退隐山林,还是继续结党作乱,他也懒得多管了。

    刘敬听他这么说,便回话道:quot;咱家日后的行止自有打算,下必你来操心,你只管打开包袱。秦仲海叹息一声,不再多言,自将油包解开,霎时间,露出一张硝制的皮革,色如人肤,卷做轴状,不知是什么怪东西;秦仲海颇感讶异,奇道:quot;这是什么东西?quot;

    刘敬森然道:quot;这是一张人皮。quot;

    秦仲海面色一变,他战场上杀人如麻,却没见过人皮,此时乍然见到,自也悚然,他吞了口唾沫,干笑道:quot;刘总管,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你给我做啥?quot;

    刘敬冷冷地道:quot;你别多问,只管把人皮铺在地下,便知端倪。quot;秦仲海满头雾水,但听刘敬催促甚急,只得依言蹲下,便要将人皮张开,把东西来历瞧个明白。

    秦仲海蹲在地下,正要铺开人皮,忽见人皮上闪过一阵黑影,好似鬼魂影子一般,秦仲海忽起异感,竟不敢展开,背后刘敬沉声道:quot;你别拖延时光,快把人皮展开了。quot;

    便在此时,人皮上的黑影急速摇晃,好似有什么东西作祟,秦仲海全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吞了口唾沫,心道:quot;他妈的,大白天闹鬼。quot;他抬头眺看日光,猛然间,只见树丛里冒出一个身影,直朝刘敬背后杀去,赫然是个蒙面刺客!

    秦仲海大吃一惊,他和刘敬都是武林第一流高手,二人耳音灵敏,机警过人,孰料此地竟有刺客埋伏,尚且能瞒过二人!看此人身法诡异,无声无息地出手暗算,刘敬不知怪客已到背后,兀自凝视着秦仲海,似不知他为何惊骇。

    秦仲海知道刺客定是江充派来的,百忙中不及暍喊,眼见长剑闪动,已朝刘敬刺落,秦仲海当下暴喝一声,手上钢刀猛地掷出,便往刘敬背后扔去。刘敬吃了一惊,急急回头去看,只见半空杀来一个人影,那影子躲开秦仲海的钢刀,仍朝自己扑来。

    秦仲海正要惊呼,刘敬却已冷笑一声,道:quot;想刺杀刘某人么?嘿嘿,那真是强盗遇上贼爷爷了。quot;他提气纵起,半空中一个筋斗翻过,陡地身子一转,竟已到了那刺客后方,竟在一招间逆转形势。

    那人见刘敬武功了得,深怕背后要害受制,急急往旁一滚,跟着高高跳起,霎时又跃上了树顶,刘敬呼啸一声,身子落下,双脚在地下一点,瞬间便高高弹起,靠着这一下纵跃,身子反而高过了树头。秦仲海看得心旷神怡,自是暗暗称赞:quot;刘总管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尚比薛奴儿高出半筹,要说谁才是东厂第一高手,这老头当之无愧。quot;想着,忽然醒起薛奴儿已然惨死,不由得心下一阵黯然,轻轻叹了一声。

    此时刘敬与那刺客在树梢激战,刘敬仗着身手轻盈,脚法精奇,已然占得上风。那刺客几次隐身树干之后,都给刘敬左右连赐疾攻,硬生生地逼了出来,那刺客手中虽有兵刃,但每回逼近刘敬三尺,反给他跃上头顶,倒陷绝境。看来不出十招,那刺客便要落败。

    猛听一声断喝,刘敬双手拉住树枝,左脚侧踢,直朝那刺客脸颊踢去,这脚力道扎实,若给踢中了,定会颈断骨折而死,那刺客知道厉害,忙向右侧树枝跳去,刘敬何等精明,早巳算定他闪躲的路数,霎时右脚后发先至,已到胸口,那刺客闪避不及,冷不防已被踢中,一声闷哼之后,身子倒飞出去,已然摔在树下。

    刘敬见胜负已分,便也飞身下树,行到那刺客面前。他凝目看去,只见那刺客头戴面罩,看不清脸面,只露出了一双瞳子,那目光冷若秋霜,只睁眼注视自己,并无恐惧之色。

    刘敬冷冷地道:quot;你既然替江充办事,必定朝廷命官,又何必藏头露尾,把面目蒙住?你究竟是谁?quot;说着走上前去,便往那刺客脸上抓去,要将他的面罩揭下。

    秦仲海本已拾起钢刀,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看刘敬便要揭开那人面目,莫名之间,秦仲海匆地生出不祥预感,急忙叫道:quot;刘总管小心!quot;话声未毕,只听刷地一声响,寒光闪动中,那剠客已然拔剑出鞘,剑尖一晃,笼罩刘敬上半身无数要害,剑法竟是高妙难言。

    刘敬大吃一惊,本见此人已给制服,没想他心机如此深沉,竟先诈败倒地,之后再出绝招抢攻,此时刘敬与他相隔极近,眼看剑尖如雪花般飘来,端的是又急又紧,刘敬知道只要一个闪失,便会给割断喉咙,惨死当场,他身影连晃,仗着脚法灵动,须臾间躲开了当喉三剑,但对方攻势无止连绵,毫不放松,刘敬把心一横,矮下身子,反向那刺客怀里冲去,这招致死地而后生,称作quot;投桃报李quot;,专用在空手应付长兵刀之时,一能闪躲敌手杀招,二可贴身肉搏,果见刘敬矮小的身子穿过无数剑花,紧挨在刺客身前,霎时左掌印上胸口,一声轻响传过,已将他击飞出去。

    那刺客心机深沉,手段阴狠至极,若非刘敬武功精湛,临敌经验丰富,此刻早巳失手被杀,秦仲海又惊又佩,他急急奔来,护住了刘敬,问道:quot;怎么样?贼子伤到总管了么?quot;

    刘敬摇了摇头,正要回话,忽感肩上有些疼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右肩擦出一个血痕,却是给那刺客劫伤的。先前剑上寒星连绵下绝,刘敬却只给擦伤皮肉,武功之高,自是不在话下。秦仲海见那刺客盘膝坐地,动弹不得,登时嘿嘿一笑,道:quot;一剑换一掌,总管这生意真是稳赚不赔了。quot;刘敬殊无喜悦之意,皱眉道:quot;咱家行定江湖几十年,不曾给人伤了-根毫毛,没想会给这人割伤了。quot;他深深吸了口气,凝望那蒙面人,森然道:quot;若想死前少受点苦,便把面罩解下,让咱家看看你是谁。quot;

    那刺客受了一掌,此时盘膝坐在地下,正自运功疗伤,听了刘敬的质问,却无回话之意。刘敬见他不理不睬,登时哼了一声,道:quot;你受了我的穿心掌,内伤不轻,还想起身再战么?咱家劝你一句,你乖乖地…地……quot;

    他连着两个quot;地quot;字说下,却没了下文,秦仲海微微一奇,正要去看刘敬,猛听刘敬呕地一声,竟已捣住胸口,摔倒在地。秦仲海大吃一惊,暍道:quot;刘总管!你怎么了?quot;

    刘敬原本好端端的说话,一没受暗器暗算,二没走火入魔,哪知会忽然摔倒?便在此时,猛听那刺客一个呼啸,竟尔翻身跳起,直朝刘敬刺出一剑,先前这刺客受了刘敬重击,居然还有气力再战,秦仲海只感瞠目结舌,急忙举起钢刀,接过了战局。

    雪花纷飞中,秦仲海紧守刘敬身遭,每逢那刺客靠近,秦仲海便全力抢攻,将那刺客逼开,一时以快打快,连过十余招,那刺客身法快绝,招数忽奇忽正,有时像是名门正派的武功,有时又像不曾习剑的疯汉,竟连武功招式也是前所未见。

    两人缠斗连连,秦仲海将钢刀使得泼水不入,百忙中朝刘敬看了一眼,只见他脸上生出黑气,好似中毒一般。秦仲海心下震惊,恍然大悟:quot;原来如此!这小贩的剑上喂有剧毒!quot;若非如此,刘敬怎会一剑便倒?看来剑上的毒药必定霸道异常;此时雪势越下越大,地下已堆出薄薄一层积雪,两人互斗几招,秦仲海脚步沉重,只踩得雪泥四溅,满是脚印。那人步伐却甚轻盈,不曾踩出分毫痕迹,秦仲海心下罕异,寻思道:quot;这人到底是谁?江湖上有此武功的寥寥可数,难道他是卓凌昭么?可他为何要蒙上了面?quot;想起卓凌昭有意与柳昂天和解,心下更是茫然。

    quot;当quot;地一声轻响,刀剑相交,那剑沿着刀锋擦下,霎时竟把秦仲海肩上衣衫划破,秦仲海心下越惊,此人非只剑法高绝,尚且剑上喂毒,自己若要给擦破一点油皮,立时便要落败,更是紧守门户,丝毫不敢大意。

    秦仲海心悸之下,不敢使出绝招硬拼,一时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给刺中了。天幸这刺客挨了刘敬一掌,身法不如之前那般快,两人才勉强打成平手。激战之中,秦仲海极力辨认此人身分,只见那刺客身穿夜行装,脸上还罩着黑布,除了一双粲然生光的眸子,其余五官都给遮掩了,着实认不出此人的来历。

    此刻已过一柱香时分,秦仲海知道再过片刻,刘敬便会毒发毕命,若不能全力抢攻,抢夺解药到手,否则万事俱往。他有意速战速决,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提起真气,纵身跃起,一招quot;火云八方quot;,便往那人身周削下。

    这招quot;火云八方quot;,乃是火贪刀第五重功力,刀势极广,散布全身八方,可说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料来此招一过,趁着敌手惊慌闪避之时,他便能补上一招quot;贪火奔腾quot;,刀锋连同火焰般的内力,当可一刀斩杀敌手,届时搜出解药,自能救回刘敬的性命了:绝招使出,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似乎胸有成竹,秦仲海眉头一皱,不知他打得是什么算盘,正纳闷间,咻地一声响,长剑如鬼如魅,竟然穿过火云般的刀网,正中秦仲海手腕。

    这受伤部位似曾相识,秦仲海顿时醒悟,一时惊怒交迸,大声喝道:quot;他妈的!又是你这贼!quot;

    这名刺客剑法诡异难测,竟与那日文渊阁中遇见的怪客一模一样,便连腕上受伤的部位也是毫无差异。秦仲海那时看守文渊阁,给那怪客连着刺伤两处,乃是生平罕有的大败,自将他武功招式记得清清楚楚,待见此人剑法与那怪客全然一样,便将他认了出来 那怪客冷冷看着秦仲海,却不上前进击,想来秦仲海手腕中剑,不旋踵便会毒发。那怪客不急着出手,只等着敌人自行倒毙。

    秦仲海虽然受伤,却是丝毫不惧,只听他仰天狂啸,举刀便往那人头上直劈而下,劲力丝毫不缓,好似要将那人割成两半,方才遂心。那人冷笑一声,转身避开,秦仲海哪肯放松,火光闪过,由左往右横斩,气势奔腾已极。那刺客吃了一惊,急忙举剑架住刀刃,刀剑相交,秦仲海刀上内力刚猛雄浑,登将那刺客震退一步。秦仲海趁势冲上,左拳重重挥出,霎时打中那刺客胸口。

    那刺客吃痛,往后退开,他见秦仲海毫无中毒之象,自感诧异无比,秦仲海哈哈大笑,掀开夹袖,露出戴在腕上的精钢护腕,喝道:quot;老子前几日中了你的阴招,哪还会给你的狗把戏得逞?去死吧!quot;一时狂吼连连,举刀乱劈,已是拼命三郎的打法。

    那刺客先给刘敬打了一掌,又给秦仲海击中一拳,连着受伤,身法便没那么快,秦仲海接连抢攻,转瞬间拆过数十招,但那人调匀气息,慢慢又恢复了气力,一柄剑越使越奇,森森剑花裹来,只逼得秦仲海四下跳跃,又给他扳回平局。

    秦仲海撇眼看去,此时刘敬已然毒发倒地,随时都能毕命。秦仲海咬紧牙关,心道:quot;罢了,罢了,老子欠刘敬不少人情,今日为他赌上一次性命吧!quot;

    他仰天虎吼,quot;龙火噬天quot;使出,身子已如陀螺般地腾空飞起,猛向那人扑去,这招quot;龙火噬天quot;己达火贪刀第八重,说来是秦仲海的必杀绝招,但对方剑法精奇,似有潜力未出,此时忽使这等大开大阖的招式,未必能占得上风,倘对方另有破解妙方,一招便能要了秦仲海的性命。只是此刻刘敬性命危急,倘若出手还有保留,待刘敬伤发毒死,日后自己回想起来,只有徒乎负负了,也是为此,秦仲海只想为他拼命一场,全不为自己留下余地。

    quot;龙火噬天quot;使出,果见那人不慌不忙,似有破解之道,秦仲海心下骇然,这才知道糟糕,待要收招,其势已有不及,慌乱间,那人已然直剌中宫,霎时剑光竟从火圈外透入,猛朝门面刺来。看来自己也要追随刘敬的脚步,一同命丧黄泉了。

    眼见危急,秦仲海怪叫一声:quot;操你祖宗!quot;钢刀掷出,也往那人脸面扔去,这下胡乱投掷兵刀,纯是秦仲海打死不吃亏的脾气,却非方子敬传下的武艺,别地一声响,刀身从刺客脸颊旁刮过,劲风刮过,脸上黑布竟给擦落。那人吃了一惊,急忙回剑自救。

    秦仲海着地滚去,喝道:quot;下贱狗贼!今日叫老子看清你的脏嘴脸!quot;说着便要抱住那人的小腿,那人一个惊吓,双手捧住脸面,急急往后一纵,竟尔逃了开来。秦仲海拾起钢刀,急急迫了上去,暍道:quot;你奶奶的别走,快把解药交出来!quot;大喊大叫间,放足直追而去。

    奔不数尺,背后一声低喘,叹道:quot;别追了,你打不过他的。quot;秦仲海一愣,回头去看,说话那人正是刘敬,只见他脸色已成深紫,性命恐已垂危,秦仲海旁徨无计,此刻刺客已然远走,身边并无解药救命,饶他见多识广,也只能连连搓手,全没了主意。

    刘敬见他满面惊惶,却只微微一笑,看了秦仲海一眼,缓缓地道:quot;你将我扶起,我要运功驱毒。秦仲海大喜,知道刘敬还有自救的法子,当下依言将他扶正。刘敬盘膝坐地,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开始调息运功,不多时,只见他头上升起袅袅白气,脸色匆尔红润,匆尔泛黑,似与毒伤全力搏斗。

    秦仲海出身军旅,与刘敬并无故旧渊源,真个说来,刘敬死活如何,与他并无太大千系,但秦仲海入宫以来,连着几次与刘敬相处,甚爱此人的气度风范,眼看他在生死边缘:心中只盼他别死。秦仲海虽然不信鬼神,但旁徨无计间,也只有暗暗祝祷,盼老天放他一马,别把他的性命收去。

    过了片刻,忽听刘敬大叫一声:quot;天亡吾也!quot;四字一出,那黑气竟又弥漫脸上,秦仲海大惊,不知如何是好,猛见刘敬口吐鲜血,身子缓缓往旁倒下,秦仲海抱住了他,咬牙唤道:quot;刘总管,你撑住啊!quot;

    刘敬倒在他怀里,喘息道:quot;这是天竺海蛇的怪毒,中者无不毕命。我……我没法将毒躯出,看来是不成了……秦仲海不愿就此放弃,当即握住刘敬的手,将内力输了过去,一时全力行功,盼能替他驱毒救命。刘敬面色苍白若纸,叹道:quot;没用的,你省点气力吧!quot;

    秦仲海又惊又急,喝道:quot;你休要罗唆!放着秦仲海在这里,我绝不能眼睁睁见你死!quot;说着将他抱起,大声道:quot;刘总管!咱们赶回京里,找大夫治伤!quot;

    刘敬怔怔望着他,摇头道:quot;放我下来,时间不多了,你好生听我吩咐……否则……否则咱家死不瞑目……quot;秦仲海听他提到了quot;死quot;字,顿时全身一震,心道:quot;他……他真要死了!quot;他蹲在刘敬脚边,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刘敬喘道:quot;你把刚才那个油包拿出来。quot;秦仲海连忙将之取出,又见到那张肉色的硝皮。

    刘敬低声吩咐:quot;你……你将硝皮铺在地下……快……quot;秦仲海见他性命垂危,点了点头,不敢违背,忙将那张皮铺在雪地上。

    刘敬叹了口气,道:quot;你看到什么了?quot;

    秦仲海全身剧震,颤声道:这……这是我…我背上的剌花…quot;

    只见皮上刺着幅图,一只插翅猛虎,神态狞恶,正自仰空飞上,旁有两行血宇,上书quot;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quot;。那股不屈不挠的凛然反骨,正从图中傲然透出。

    这幅刺青,竟与秦仲海背上那幅一模一样。

    刘敬微微一笑,道:quot;你……你见过这幅刺花吧?quot;秦仲海喘息不止,颔首道:quot;这幅刺花从小便生在我背上,我怎会不认得?刘总管,这刺花是从何而来?quot;当年决战煞金,这幅刺青还曾救他一命,秦仲海自知这幅刺青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莫大牵连,便急急出言相询。

    刘敬叹了口气,道:quot;这张皮,是怒苍山头领秦霸先的遗物。quot;

    秦仲海颤声道:quot;这是秦霸先的东西?quot;刘敬目露怜悯,颉首道:quot;正是。quot;

    霎时之间,秦仲海颓然跪倒,心中再无半点怀疑,他便是秦霸先的儿子。

    他抬头望天,喃喃地道:quot;我……我真是秦家最后一个遗孤?quot;刘敬叹了口气,道:quot;当年秦霸先惨死神鬼亭,尸体落入朝廷手中,刑部公人便将之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有了这张皮留在刑部大牢里。好容易前两日牢中押入一名蒙古逃犯,守卫栘转注意,我才能差人偷出这张人皮;嘿嘿,本想在承天门交给你的……没想……没想……quot;说到恨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秦仲海虎目含泪,他轻轻抚摸人皮,哽咽道:quot;刘总管,我…我父亲究竟是忠是奸?他真如外界所说,是个大奸臣么?想起生父秦霸先便是朝廷反贼,杀害先皇的元凶巨恶,不由得心乱如麻,就盼刘敬能说个quot;不quot;宇。

    刘敬凝视着他,霎时重重一叹,摇头道:quot;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这般想不开呢?什么忠奸善恶,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事,秦霸先便算是十恶不赦的反贼,他还是你的父亲啊!quot;

    秦仲海霎时醒悟,无论秦霸先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是他这身骨血的生身之父。秦仲海紧抱父亲遗物,大哭道:quot;爹爹!quot;声音满是悲凉痛楚,远远传了出去。

    刘敬喘道:quot;你父亲死得惨不堪言,乃是天地一大冤案……等此事一了,你一定要找出方子敬,向他问个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何隐瞒你的身世不说,他也许另有苦衷……quot;

    秦仲海抹去泪水,哽咽道:quot;刘总管,我……我要是早些看到这幅剌青,也许……也许我就不会把秘密说出去了……quot;他本以为小六子便是出事的关键所在,但听了刘敬的说话,已知其中另有变数,虽不知是否与柳门有关,但心里仍有难受之感。

    刘敬叹了口气,道:quot;你错了。就算那日我取出这幅刺青,你还是会把秘密透露给柳昂天,quot;秦仲海呆了半晌,道:quot;为什么?quot;

    刘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quot;因为你是血性人。quot;

    秦仲海纵声大叫,一时痛哭流涕,悲声道:quot;刘总管!是我害了你!quot;

    刘敬微微一笑,道:quot;秦仲海,你不必自责。其实我这次拼命一搏,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quot;他说着说,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满地白雪,秦仲海知道他死在眼前,忙抓住他的双手,急道:quot;刘总管,你…你千万别死!quot;

    刘敬喘道:quot;秦仲海,念在令尊的份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忙……我这次冒险入城,便是为了这件事,你……你定要替我办到……quot;秦仲海拼命点头,大声道:quot;公公尽管吩咐,只要秦某一息尚存,便会替你把事办好!quot;此时他满是愧疚之意,不论刘敬说出的事何等难办,他都会竭心尽力,以竟其功。quot;

    刘敬惨然一笑,道:quot;把quot;他quot;带走。quot;

    秦仲海惊道:quot;quot;他quot;?quot;他quot;是谁?quot;刘敬口中冒血,摇头道:quot;为了你自己好,你……你不必管他是谁,我……我将他藏在秦家大宅的密室里,你只管把这人带出来,送他到乡下安度余生,我……我刘敬便感激不尽了……秦仲海见他出气多,入气少,转眼便要死去,心中又惊又急,大声道:quot;刘总管!你别死啊!quot;

    刘敬紧握秦仲海的大手,喘息道:quot;如果我料得不错,除了江充以外,还有一帮人马在找quot;他quot;,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秦仲海……情势危险,你和我走得近,你得万般小心,平安把quot;他quot;带出京城,绝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否则连你都要出事……quot;秦仲海急道:quot;刘总管,到底他是谁?你告诉我啊!quot;

    刘敬并不回答,他命在顷刻,全身气力渐渐衰弱,他缓缓挣扎起身,朝京城拜了下去,霎时面露悲伤,大哭道:quot;皇上!老臣尽力了!quot;说着身子僵直,再也下动弹了。

    大雪纷飞,慢慢盖在两人身上,秦仲海呆呆的看着刘敬,不到一个月内,朝廷鼎足形势烟消云散,东厂好手更是死伤殆尽,刘敬双目未暝,脸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好似心中悲痛已极。

    秦仲海哭出了声,他抱住了一代枭雄的尸身,啜泣道:quot;刘总管,不论此人是谁,我秦仲海绝不负你的嘱托,定会替你完成遗愿!quot;

    秦仲海满心激荡,抱起刘敬的尸体,缓缓往前行走。雪势越来越大,已将眼前道路盖起,深达膝问。秦仲海脑中乱成一片:心道:quot;刘总管政变失败,真是我害的么?那秘密又真是杨郎中泄漏的么?刘敬托我带出的那人,却又是谁?为何又藏在秦家大宅里?quot;

    心思恍惚问,已然行出里许,不自觉间,自己却是朝北京的方位而去。秦仲海低头看着怀中的刘敬,想道:quot;我若带他回京,只怕他还要遭到五马分尸之苦。说不得,我就把他葬在这儿吧!quot;他走到树林里,见一株大树参天而起,气势磅礴,他叹了口气,想道:quot;这株古木好生雄伟,也只有这般气势,才配得上这位当世枭雄。quot;他取出钢刀,挖了个洞,跟着将刘敬埋人士里。

    秦仲海跪在刘敬墓前:心乱如麻:quot;我是秦霸先的儿子,此事已无疑问。等此间大事一了,赶紧找师父问个明白。唉……宦海十年原是梦,我秦仲海好容易干到四品带刀,谁知竟是反逆之子。看来这官也不能做了……quot;

    他过去为朝廷戮力征战,今日却成幻梦一场,秦仲海心绪烦乱,想起全家惨死之状,忍不住一声悲吼,在树皮上刻下quot;忠义孤臣枉痴心quot;七字,跟着提刀转身,踏雪回京。

    秦仲海回到防地,与下属会合便往京城去了。只见他们面色悻悻,神色气馁,想来众人劳苦数日,却仍一无所获,不免躁闷。秦仲海望着众弟兄,心中忽感战栗,他是朝廷大敌之子,一旦身分被揭发,这帮属下皇命难违,定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秦仲海心下感慨,摇了摇头,想道:quot;便算真有这么一日,我也不杀这帮下属。quot;

    想起卢云、柳昂天与自己的情义,心中更感烦闷,恍恍惚惚间,一名下属附耳过来,道:quot;老大,锦衣卫的人来了。秦仲海一愣,抬头望着前方,方才发觉自己回到了京城连着几天发生大事,竟让他心神凌乱至此。

    远处一人暍道:quot;兀那虎林军的狗!全给我滚了!quot;说话那人耳穿厂卫服色却是一名锦衣卫的校尉,这人率领大批人马四处盘查,逢人便打,百姓见了凶狠情状,自是纷纷躲避,区区一个下级校尉,怎敢如此嚣张?虎林军侍卫看在眼里,自是大怒,都有出手之意,秦仲海嘿了一声,低声吩咐道:quot;大家别动手,回避则个。quot;

    此时刘敬垮台,天下无人能挡江充,锦衣卫便算嚣张十倍,自己也不能过去招惹,当下只得率着部属,自行让在道旁。众侍卫见锦衣卫猖狂至此,想起日后定要给这帮恶贼骑在头上,无不咬牙切齿,在那暗自咒骂。

    行到宫门,秦仲海唤过众人,吩咐道:quot;城里太乱,我得去侯爷府上打探消息,你们先回宫去吧。quot;众人听他要去柳府,无不大为振奋,秦仲海是柳门大将,刘敬一死,柳昂天便成了朝廷唯一的寄望,自己日后能否有平安日子过,全看这位征北大都督的作为了,众下属急忙答应,各自回宫去了。

    秦仲海身处嫌疑之地,哪有心思去找柳昂天,一见下属离开,心中便在盘算,想道:quot;刘敬死前重托,要我把那人安顿了。不管这家伙是谁,看在老刘的面上,我可赶紧过去秦家大宅,把人弄出京城再说。quot;想起此行离京,不知何时方能回来,路上不能没有银两使唤,反身便朝自己家里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已有十余日不曾回到府上,管家见他回来,急急奔上,禀道:quot;老爷啊,柳侯爷几次差人过来,说有大事商量,请你一回家中,立刻过去会合。秦仲海点了点头,想来柳昂天得知宫中大祸,自也惶急。只是此时已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处在嫌疑之地,一切未明朗前,还是别连络柳昂天为上,以免替众人带来杀身之祸。

    管家见他眉头深锁:心里有些害怕,低声问道:quot;究竟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怪吓人的……quot;秦仲海从怀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塞在那管家手里,说道:quot;你把大门锁好,一会儿先回故乡去。quot;那管家望着银票,嚅嚿地道:quot;老爷,你这是做什么?quot;

    秦仲海没去回话,只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安慰。他换上便服,将钢刀藏在包袱里,身上带妥几百两银票,又再吩咐管家几句,便往秦家大宅而去。只等找到宅里的那人,便要将他带离京城,先避过风头再说。

    行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地下积了薄雪,颇见寒意。秦仲海望着街道四处,寻思道:quot;时光好快,自返京以来,已有半年多了。嘿嘿,人世间的变幻无常,那还真是说之不尽啊!quot;

    他初回京城时,还只是个自由自在的游击将军,在朝廷三大派之间打混度日,逍遥闲适无人管,哪知半年不到,物换星移,自己竟成为朝廷反逆的遗孤,在身世谜团之问挣扎,秦仲海想着,心中实是感慨良多。

    来到秦家府宅,大门深处萧条依旧,和上次来时别无差异,那行乞老人也不见踪影,秦仲海见四下无人,当即一个闪身,躲进了院中。他走入屋内,在主宅中绕行。想道:quot;刘敬死前交代过,说他把那人藏在密室之中,我可得用心寻找了。quot;

    他四处探看,只见大厅里满地泥灰,不知多久没人打扫,往厅房看去,一间间都是破败不堪,不少老鼠蜘蛛见人行来,更是急急乱爬。秦仲海找了半个时辰,实在擦不出那人的踪影,心中只感烦闷。

    秦仲海行到后院,蹲在墙下发呆,此处残垣倾塌,满布青苔,地下搁着几只破烂竹篓,更显得古旧凄凉。秦仲海叹了一声,寻思道:quot;刘敬托我带走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那时仁智殿出事,刘敬不顾琼贵妃、薛奴儿的生死,孤身一人远走,却又为了这人犯险回京,这人到底是谁?怎会让刘敬如此重视?quot;

    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前因后果,满心寂寥间,手一挥,好似打翻什么东西,秦仲海低头去看,只见地下翻倒了几只竹笼。他摇了摇头,把竹笼拾起,猛见笼下竟有一处洞穴,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的。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quot;好啊!说不定这便是机关所在。quot;当下伸头进去,便要细察一番。

    那洞穴很是窄小,秦仲海身形高大,侧肩攀爬,仍感不易,他向前爬行几尺,脸颊沾上了青苔,又再往前挤出数尺,赫然之间,看到了两只裤脚,正站在自己眼前。原来这穴是处狗洞,一路通到外头的闹街上,倒没什么隐密机关。

    秦仲海缩头回来,一个下留神,脑袋在狗洞上撞了一下,只感疼痛不已,秦仲海呸了一声,回到了院中。他摸着脑袋,喃喃诅咒两句,跟着一脚朝墙壁踢去,啪地一响,青苔泥灰飕飕而落,陡然问露出一处记号,模样颇似图画。

    秦仲海大喜过望,想道:quot;刘总管果然厉害,便算死了,还能留线索给我。quot;

    他急急蹲下察看,只见墙角用炭条画着些小猫小狗,这笔迹幼稚拙劣,哪是刘敬留下的痕迹,却是孩童涂鸦所为。秦仲海又骂两声,心道:quot;他妈的,哪里冒出来的猫狗?不知是哪个调皮小鬼干的,该给爷爷重重打上一顿才是。quot;

    他手上沾满青苔,伸手抹了抹鼻子,忽然之间,一股味道冲入鼻端,竟有似曾相识之感,秦仲海啊了一声,拿起手上青苔,用力嗅了嗅,心中震荡:quot;没错,是这个味道没错……我记得这个味道……quot;

    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知道自己确是秦霸先的儿子,两岁之前定曾住过此地,再无疑问。

    他痴痴望苦墙角的涂鸦,已知是自己亲人所为,他嘴角忽起微笑,想道:quot;看这几只猫狗如此神骏,难道是老子的杰作么?还是我那小鬼哥哥干的好事?嘿嘿……我们那么调皮,娘亲定要生气了。quot;

    秦仲海从小不曾有过母爱,当此情景,忍不住想像母亲的面貌:quot;听刘总管说,我娘亲姓颜,还是位名动公卿的大美人,可不知是什么美法?她要是见了我这流氓模样,可会吓得吱吱乱叫?quot;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只见墙上攀着几只蜗牛,在那儿吃草还是什么的。他双手叉腰,怔怔出神,忽然之间,好似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轻声向自己诉说:quot;蜗牛,来看蜗牛赛跑……quot;

    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少妇带着两名稚童,三人仰头望着墙上蜗牛,正自嬉戏指点。

    秦仲海喉头哽咽,霎时泪水盈眶,已是跪倒在地。他双手颤抖,轻轻抚摸那几只小猫小狗,想起这些亲人无一在世,偌大的人间,只余下他一人孤伶伶地活着。悲痛难忍之际,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压抑声息,偷偷哭了一阵,眼前情势紧张,自不能太过失态,心中便想:quot;他奶奶的,人都死了,我却哭个屁?这几日哭了好几回,实在太也丢脸,可不能再这般干了。quot;

    秦仲海把泪水擦抹了,翻身跳起,直往大屋而去,这下出手不再留情,一见任何家具,便即抽刀砍烂,察看有无可疑机关,一路拆墙裂板,行到了厨房,见到了一只水缸,事隔多年,没想到缸里还盛着水,秦仲海看了一会儿,心念一动,伸手便去搬那只缸,他力大如牛,哪知却搬之不动,好似缸底黏在地下一般。秦仲海运起内劲,上下扳动扭扯一阵,忽觉那水缸可以左右转动,他用力转了一圈,匆听柜橱传来几声嘎嘎怪响,秦仲海心下大喜,知道找着了刘敬所言的密室,忙挺起钢刀,往柜橱暗门走去。

    行入门内,只见那密室盖在地下深处,当是秦家满门用来躲避灾厄之处,秦仲海知道那神秘人物即将现身,心下焦急,脚步不自觉地放快,想道:quot;这家伙先是跑到仁智殿搞上妃子,后来又给刘敬藏了起来,这人到底是谁?难道也是个姓秦的么?quot;想起或有亲人在世,更是喜悦不定。

    走过阶梯,眼前又是一座铁门,门上生满铁锈,却不见什么锁孔铁链,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想道:quot;只要我推开铁门,便可以看到那人了。quot;他吞了口唾沫,头怦怦乱跳,好似自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要去见梦中情人一般。秦仲海呸了两声,暗骂自己不成气候,霎时粗暴性起,举脚一踢,将铁门踹了开来。

    碰地一响,铁门撞在墙上,那密室中却是空无一人,只余下一张棉被,几个碗盆。

    秦仲海心下一惊,暗道:quot;有人先我一步,把人带走了!quot;他心念急转,却又猜不透怎么回事,看这局面,只能先回宫里,之后再行定夺了。

    秦仲海将铁门掩上,朝梯上走去。行过暗门,他将机关锁起,跟着转身走出。

    霎时之间,他张大了嘴,全然不能置信眼前的景象!

    一代奸臣江充正自冷冷地看着他,身旁站着百来名火枪手,京城好手全数云集。

    秦仲海知道事机败露,他虎吼一声,拔刀出鞘,便要斩杀这名奸臣,钢刀才一举起,数十柄刀枪指住了他全身要害,跟着背后大力压下,将他按倒在地,手上钢刀已被抢过。

    秦仲海自知无幸,缓缓地闭上了眼。